注冊 | 登錄讀書好,好讀書,讀好書!
讀書網(wǎng)-DuShu.com
當前位置: 首頁新聞資訊藝術(shù)

禪家解四僧:西風不是吹黃落,要放青山與客看

道藝一體當然是最終希望二者合一并達到某種境界。這里并不是說,我畫我的東西內(nèi)外合一就可以叫道藝一體。因為很可能你在你的生命世界既沒道又沒藝也說不定。

采訪人:孫小寧 受訪者:林谷芳 

 

禪家解四僧:西風不是吹黃落,要放青山與客看

八大《安晚圖之二十/山水》 日本泉屋博古館藏

八大山水用筆疏放,神氣具足,其入手處為他家所無。禪之山水如破墨多顯墨趣與留白,沖淡天然,多曹洞之韻,八大則恣意而成,如臨濟家風 

禪家解四僧:西風不是吹黃落,要放青山與客看

八大《野鳧圖》 武漢市文物商店藏

獨在,因本自具足,無須他求,是八大畫常見的生命風光 

六月盛夏,暑熱逼人,若找個清涼處,故宮武英殿“清四僧展”算是不錯之選。古琴、禪房營造出來的書畫空間,靜雅怡人,163幅故宮所藏之四僧佳作,山水花鳥、風格卓異,更能帶起一縷出塵入世的清涼之風。 

禪家解四僧:西風不是吹黃落,要放青山與客看

33-34版作品圖選自即將出版的《故宮藏四僧書畫全集》

歷史上的清四僧,包括漸江、髡殘、八大、石濤四位,他們活動于明末清初,其繪畫,各有師承,又獨出機杼,影響后世,都是繪畫史上一說再說的人物。但對他們的評點,一向因他們的特殊身份背景,呈不同方向的解讀。一從明室遺民入,便不免解出孤憤、寂然的遺民心緒。而從僧人角度入,又都籠統(tǒng)地以禪畫說之。中間不免有理解偏差,且容易陷入自我想象的牢籠。

談中國畫,專家多多,但說到禪畫,最能想到的仍然是臺灣禪者林谷芳先生。他有兩本相關(guān)著書在大陸出版,《畫禪》與《畫禪二——諸相非相》,都是禪說禪畫、禪畫說禪,里面涉及到八大與漸江。藝術(shù)的評點之外,呈現(xiàn)的更多是禪家的見地與眼光。以這樣的眼光如何看故宮的四僧展?恰逢展覽其間他也過到北京,參觀過展覽,做此專訪,聽聽禪家解四僧。

壹 要看到同,更要能看到異

孫小寧(以下簡稱孫):最近看了故宮四僧展,正想和人聊聊。沒想到您最近也過到北京。您關(guān)于禪畫的書——《畫禪》《諸相非相》,是我領悟禪藝術(shù)的枕邊書,不時拿來一翻。里面也涉及到四僧中的幾位。這里想先聽聽您的總的觀感。

林谷芳(以下簡稱林):這次故宮做四僧展,總體不容易。展品都是故宮藏品,而且集合了四僧那么多作品。展場無論是展品,說明文字,還是氛圍營造,都很用心,能看出有想對四僧做總體呈現(xiàn)、甚至多少有些總體評價的態(tài)勢。

這四僧,一般來看,對后世繪畫影響最深最大的,是石濤。在美術(shù)史上他被討論也最多。這一方面是因為,石濤畫風多面,技法所能呈現(xiàn),明顯也比其他三僧豐富。這你一看就看得出來。而美術(shù)史會特別討論他,其意義還不止于他自身的成就,另外還包括他對后人的啟迪。與其他三僧不同的是,石濤更深的還是以畫自詡,他的《畫語錄》,談畫法、畫論,涉及畫的本身,也涉及到禪涉及到道。是美術(shù)史上重要的著作??傮w來說,他比其他幾位在畫的方面涉入得要多元。 

禪家解四僧:西風不是吹黃落,要放青山與客看

漸江《山水冊》 

漸江疏淡處,貌似云林,卻靜寂而無蕭索。

孫:看展的時候,確實在心中回想您的那兩本書來著?;貋碇乜茨鷷械脑u點。很有意思的是,您提到八大、漸江居多,石濤有一點,但幾乎沒提到四僧里的髡殘。而且確實,四僧作品一起展,風格最不容易跳出的就是他。您的不談,是因為什么?

林:四僧中,就記載,髡殘與佛是更有其先天因緣的,但話雖如此,就畫論畫,卻不容易看出他的修行與他的畫之間一個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談他的畫,如你所講,如果不提他名字,那作為一個文人的畫,或作為一個專業(yè)畫家的畫,也未嘗不可。你不會有另外的聯(lián)想。就這一點,反倒是石濤……即便有他的多面性,多數(shù)情形下像個文人。但他的畫多少還是能看出跟他所謂的禪的對應。

這里面最能見出僧人或我們所說的方外之人觀照的,應該就是八大與弘仁。

八大,無論筆法、神情、構(gòu)圖都非常直接,他的畫更像是一揮而就。直心而為。沒有一種文人世間的起落沾黏。或情性揮灑。更多是一擊必中的……

弘仁——我喜歡稱漸江,這樣親切一些——特別能從他的畫中看到那種外緣基本抖落后,畫中帶出的剛毅、沉靜與安頓,而這是一般那種富于生命情性的文人所不能達到的。如果從道,從一種僧家樣貌來看他們的畫,明顯,八大與漸江有其道人的風貌,石濤和髡殘則更多文人的感覺。

孫:能看到異,這也是我希望跟您聊這個展的原因。我在展廳能感到,很多人看他們,都著意于明室遺民,僧人身份之類,同的部分比較多……

林:是,四僧之別,容易被這些個“同”所湮沒。以至于即使談四僧之異,也頂多聚焦在畫家的畫法與風格上,并沒有涉及他們更深的生命情懷,乃至作為一個僧人,與俗家的不同。還有最重要的,那個與道的連接。而無視這最根本的東西,談那些個同,就不免有些大剌剌的。

孫:不過,又不得不說,僧人的身份,還有他們的身世際遇,以及他們的繪畫成就,都是吸引人們來看四僧展的理由。

林:這些身份、這些際遇,從歷史來看,當然是實情。可在這樣的一個陳述中,就忽略了我上面所提到的幾個層面,在解讀四僧時就會顯得比較平板。更進一步說,就不能發(fā)現(xiàn)真相。 

禪家解四僧:西風不是吹黃落,要放青山與客看

朱耷《松鹿軸》

孫:真相?藝術(shù)、以及藝術(shù)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真相?我想您說的是這個吧?

林:對。我常常在講課中提到,藝術(shù)跟生命之間的關(guān)系非常復雜。不全然是現(xiàn)實的反映。有時它是現(xiàn)實的延伸、擴展,有時是悖反,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是兩條線,全然不搭在一起。即我們通常所講的那種雙重人格。就像我們?nèi)烁癖旧砭陀性S多面一樣,藝術(shù)家在畫里呈現(xiàn)的也可能是生命中的另一個層次。也就是說,所謂的身份背景,一個人的現(xiàn)實生活,跟他的藝術(shù)表達之間,并不一定是一對一的關(guān)系。即就同樣是明室遺民,你可以是一個憂憤的人,也可以是曠達的人。甚至可以從作品中,完全舍掉這些世間的情緒。

我所說的真相,也就是提醒這一點,即我們多數(shù)對四僧的觀看解讀,忽略了這個復雜的事實??倧膭?chuàng)作者的實際境遇這個層面來做對應,而這,也直接反映了宋之后儒家占優(yōu)勢以來,我們在美學上的話語權(quán)特色。舉例來講,在日本作為禪畫之祖的牧谿,基本在中國就不怎么受重視。甚至還遭到很貶義的評價。我的《諸相非相》中所引的元人對他的評價就是個例子。

孫:那兩句評價是,“枯溪山野,誠非雅玩”?!皟H可僧房道舍,以助清幽耳”。一個“非”一個“僅”,真就能見出《畫繼補遺》的著作者對他的譏貶。

林:宋之后儒家為尊,社會沒那么開放,所以在某些主流的美學論述或評價上面,就帶有這樣的偏見。而日本人看牧谿,不僅尊為禪畫之祖,史上很多畫僧、畫家,更都受其影響,比如雪舟、雪村等等。這里能見出不同。

貳 八大、漸江,禪畫的特質(zhì)如何看?

孫:無論是從言談論述,還是從兩本著述,都能看到,您對八大與漸江的特別肯定。而我在展廳觀看的時候,能感到許多畫畫的人對這兩人也是肯定的,但又都是在論畫作的筆觸、結(jié)構(gòu)、肌理之類,主要還是畫技的琢磨,但我覺得既然是禪畫,就該從禪畫的特質(zhì)來領悟。

林:對他們,還是要從禪畫這個角度來看。你可以看出,八大的畫有臨濟禪的那種生殺同時、直接暢快。而漸江更有曹洞禪的沉靜與機關(guān)不露。總之,他們的畫,都不是在世間法里揮灑情性的那種。

八大的畫中的動物都有那些白眼,你說它白眼看世人也可,但從禪家的角度來講,白眼看世人,并不一定就是憂憤的,帶著國破家亡之感的,白眼更多還是禪家——就好像我們看達摩圖像上的達摩之眼一樣,是冷然的、帶有穿透力的。你如果對照歷史中元人達摩圖,日本畫僧墨溪的達摩圖、甚至白隱慧鶴的達摩圖,就會發(fā)覺八大那些魚、鷹的眼睛,都是禪者的眼睛。

這次展覽中,八大還有一幅畫作,一只鴨,伸長脖子,上面是荷蓋……

禪家解四僧:西風不是吹黃落,要放青山與客看

朱耷《荷花水鳥軸》

孫:《荷花水鳥圖軸》?

林:是。有人解釋它是在向往荷蓋外的青天,我看了只覺得這只鳥在它的世界傲然獨立,很自在……

孫:不僅是觀眾,還包括一些外國美術(shù)評論家評論也有偏差。我因為這次展,又讀了西方一位中國畫專家的畫論書。他談到八大《二鷹圖》,直接就說是八大在借鷹宣告對滿清統(tǒng)治的傲然蔑視。我想這個觀點在國內(nèi)也是有代表性的。展廳還有另一幅畫作是一只貓,看著像是貓臉虎身,有人覺得這是八大作為明室遺民,時時心懷警覺的心境外現(xiàn)。

林:這其實都是我們后人的想象。帶著自己理解的角度。舉例來講,臺灣有個畫家畫了農(nóng)家田地里用來捕鳥的簸箕,它用樹枝撐起一邊,樹枝綁著繩子,下面放些米粒,小鳥來啄時,人將繩子一拉,鳥不就被捕到了嗎?可臺灣有評論家對這圖就做政治解讀,非要把它與2·28聯(lián)在一起,說是在抗議國民黨……結(jié)果記者訪問那個畫家,他說我就是畫個農(nóng)村嘛。

孫:不過對八大真是難怪。您雖然說八大畫作中那些動物的眼睛是禪者之眼,神情也是禪者的神情??墒菍芏嗳藖碚f,在了解八大的身世之后,都會自然地做此聯(lián)想。而且覺得這些身世際遇,不可能不在畫作中表現(xiàn)出來。

林:有影響,但不一定要在畫面中體現(xiàn)這么直白的影響。另外,你習不習禪,對同一畫作領略也會不同。那只貓,在我看來,就是奇趣而已。沒有那么多聯(lián)想。再如漸江,展板上的解說詞怎么寫,說他“疏淡寒寂”。這就是世間與道人的不同。道人生活很簡樸,活得好好的,快樂極了,我們卻說他孤寒。其實在我看來,他的作品絕對不“寒”。雖然他也有作品是仿倪瓚,他自己又那么欣賞倪瓚,但他作品中那種剛毅之氣,明顯不同于倪瓚作品中那種蕭疏。從這個角度來說,倪瓚的畫是可學的,漸江的畫不能學。因為你……學不來。

孫:怎樣的學不來?

林:道人是抖落的。就拿這次展中漸江仿倪瓚的作品來說,盡管是仿,但就是不同。不同不僅是像有人說的,是在倪的基礎上加上自己家鄉(xiāng)新安江的景物,這都在其次,重點還在上面我提到的那種沉靜感與倪的蕭疏感之別。他的畫很簡,有些畫家喜歡用幾何結(jié)構(gòu)這種角度來看這種簡,但以我來看,就是我在《諸相非相》里引用的宋代汪世楫的那首詩:“西風不是吹黃落,要放青山與客看?!?/p>

也就是說,面對同一景象,俗人只是看到黃落,因而心中生起一種蕭疏淡泊之感。但道人卻會在樹凋葉落中,體現(xiàn)體露金風,看漸江,能看出“要放青山與客看”。倪瓚的畫作,卻看不到這體露金風。

所以說,禪畫學不來,不僅因它外表的直心而為,更因這直心是內(nèi)在境界的映現(xiàn)。沒有生命境界,你盡管看似直心而為,畫出來也總會沾染世間之氣的。

也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石濤盡管從畫來講,在題材、畫法上,更加豐富多元,但他是可以學的。因他文人情性更濃。而八大、漸江則不可學。

孫:那髡殘呢?總感覺這四人中,您對他保留意見最多。其實既為僧人,從他的生活經(jīng)歷講,他還是認真做了僧人很多年。習的是曹洞宗,好像還主持過大藏經(jīng)的修訂。而這次展中,他有兩幅作品,是以禪來命名,《禪機畫趣圖》與《六法在心圖》。

林:很多文人畫,也會跟禪連在一起啊。也在跟你講禪機啊。但就畫論畫,還是不容易看到禪在哪里。也就是說它里面雖然有流動、變化,但是禪所講的直下,禪所講的“無一物中無盡藏,有花有月有樓臺”,以及禪所講的當機、抖落,在髡殘的繁復之作中并不容易看到。

叁 領略四僧最該看哪些作品?

孫:展覽的好處是作品直接呈現(xiàn)在那里,比平常從書本或者網(wǎng)上看,體量、大小、質(zhì)地更直觀。所以,看完這個展回頭再看您書里提到的禪畫,好像更有領略。但又才注意到,您書中所選取所拈提的禪畫作品,和此次展中的作品有區(qū)別。是不是單從這次展覽去了解四僧,還不充分?

林:這次展覽雖說藏品豐富,但畢竟只是故宮所藏。不得不承認,對于這四位畫僧的代表性作品的呈現(xiàn),體現(xiàn)得不盡相同。

就石濤來說,不消說,《搜盡奇峰打草稿》,明顯是他的代表作。髡殘的幾幅大畫,其筆法也在這里面出入淋漓,也是很難見到。相比之下,雖然八大、漸江更加的有道氣,有禪味,更加是道人筆風,但舉典型的代表作,在這里,好像還沒能那般直面而出。尤其是八大。

孫:比如呢?如果讓您舉例,哪些是八大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林:對他們很難講什么是最……但八大的《安晚圖》冊頁算一個。其它典型的,還有畫寒鴉、畫魚鴨神情的幾幅代表性作品,這里都沒見到。倒是這次比較多地展出八大的書法作品,這個很難得。漸江也同樣碰到這種情形,但也不好說哪個是他最……

不像石濤。雖然作品多,但搜盡奇峰之所以被公認是代表作,除了有他筆法的薈萃、能體現(xiàn)他畫論的觀點與思考之外,也還有重要的一點,它是大幅作品。

從這點也能看出道人與世人的不同。道人,直心而為,應緣接事。不會有那種想要完成大作品、所謂傳世之作的想法。

孫:嗯。我站在《搜盡奇峰打草稿》這幅長卷面前時也感覺很震撼,作為一個讀書人,所能聯(lián)想到的是,一個創(chuàng)作了多年小說的小說家,終于要寫一部大部頭來做扛鼎之作了。

林:而且要在這世界留下來是不是?黃公望作《富春江山居圖》也是這樣的意味。但這些在八大、漸江的畫作里看不到。他們都是應緣的——人家想要,或者自己想畫,啪,就完成了。尤其漸江的畫,更像我們在寫書法。一切筆墨都沉靜地在自我的世界里把它完成。

我為什么說八大、漸江的畫作更禪呢?除了筆法,他們兩個人的畫作對象性都很弱。所謂的對象性就是,我想讓人看、我想讓你看到什么。他們不是。他們通常是應機在寫在畫。

孫:可是能感到觀眾、或者說有些從事繪畫的人并不是這樣看。我在展場聽到有人在感嘆,漸江每件作品中的鈐章,位置都恰到好處,體現(xiàn)作者的匠心。

林:是,我也在現(xiàn)場聽到有人講,漸江的構(gòu)圖怎樣有矛盾的張力。這些都是在此岸的人,想彼岸的想法。

舉例來講,漸江畫的松都帶有禪味。你與其講他是因為有怎樣轉(zhuǎn)折的張力、對比,產(chǎn)生怎樣的感覺,不如體味禪家那種“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獨坐大雄峰”的意境。有這個才出來這樣的畫。當然我們承認,筆下要畫好,是要有一定的技巧與訓練的,更需要天天的琢磨。但最核心的地方并不在此處。八大更不是構(gòu)思的。所謂構(gòu)思、經(jīng)營,那都是俗世人的看法。你用這個來談這兩人作品,就是把他們等同于一般畫家了。他們真正的特質(zhì)就會不見。

孫:這進一步證明,漸江不可學。但不排除有些畫家確實得到啟發(fā)。比如漸江那種“簡”。那種去繁復……

林:這依然是表象。其實漸江之不可學,還是有更多人感受到了。現(xiàn)場我也聽到很多畫家說不可學。那種純凈度,不是假裝能裝出來的。就像在臺上表演,你是演的不是演的,懂行的人還是一目了然。

肆 可以知人論事但不能知人論畫

孫:這四人中,石濤的傳記以前讀過,八大身世也了解一些,知道不多的是漸江,但恰因為最不了解,倒能一眼看出漸江的禪味。反而是八大、石濤、髡殘,身世背景了解多了之后,有些地方會泛含糊。我們通常講知人論事,歌為心聲,但畫與人,偏不能如此順解。這個挺耐人尋味的。

林:知人論事其實還好。但就不能單純地知人論畫、論藝術(shù)。因為藝術(shù)與人生,就是有這樣復雜的關(guān)系。我們?nèi)绻詾楫嫗樾穆暎俏腋嬖V你,董其昌把畫分南北兩宗,以禪論畫,講了一堆道理,你以為他是怎樣?他其實是一個被鄉(xiāng)民趕走的惡官。明代文人,文不如其人的可舉出很多,比如阮大鉞,寫《燕子箋》那位,文詞戲曲俱佳,也是個大奸臣。

孫:這里有疑,董其昌將畫分南北宗,是以禪論畫。以我理解,這不過是拿禪做類比,和禪本身,還離得遠吧?

林:他以禪論畫,雖是談風格、筆法。但貶北揚南,就有中得心源的意味。我這里以董為例,更在指藝術(shù)與生命的關(guān)系很復雜,不是揚南宗,現(xiàn)實生活上于心就有所觀照。

坦白講,藝術(shù)跟人生的關(guān)系,遠比這二人顯現(xiàn)的悖反要復雜得多。所以看畫不要太主題先行,還是要回到畫本身。人的背景作為參考,這樣會比較好。

說到誤讀,我倒覺得,對八大的誤讀,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確實有那些轉(zhuǎn)折的身世:曾為禪僧、做過住持,講過法,后又到道院,最后還俗、娶妻生子。他身上,等于儒釋道都有,所以容易被人選自己想要的角度。其實他后來還俗、娶妻生子,這都跟中國人的觀念有關(guān)——中國人的生命本來就常見兼有儒釋道諸多面向的。

但我們之所以說他是禪畫,是就畫論畫。道家的東西我們知道,比較多的是寫意、揮灑脫俗、自在乃至淡遠,中國山水畫,多受道家影響,充滿了山水哲思。即便畫花鳥,也多是在映照自然之事物。但八大不一樣,即便花鳥,也都像人。人物畫不像山水畫,它長久以來都不是中國畫的主流,但人物畫對修行人來說,就像你面對祖師像一樣,是有它直接的對應的。禪畫就如此。所以看八大的畫,不要想說它是魚、鷹、鴨,它們其實也是人物。中國傳統(tǒng)畫花鳥,不是這樣的畫法。走獸也不是這樣的畫法。所以,我們盡管通過各種途徑已經(jīng)了解了八大的人生,但就畫風,還是會看到,禪在他的畫中占了最核心的位置。

孫:其實對八大還俗又娶妻生子,我都是能理解的。并不影響我的判斷。但是有些資料上說他很多畫是在瘋癲中完成。而您平常愛講,禪的境界高下,其實是跟解脫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的。不修行到一定的生命境界,就出不來禪畫之境界。這在他身上,又做何解呢?

林:南宋的梁楷,畫《潑墨仙人圖》那位,當時人家也稱他梁瘋子啊。什么叫瘋?常情所不能度謂之瘋。但常情能度之的,能畫出這樣的禪畫來嗎?

孫:不過如果常情所不能度,理解的時候就難免見仁見智啊。如何判準一個這樣狀態(tài)的人做出來的藝術(shù),還真不好拿捏。而您,其實最強調(diào)的是道藝一體,如果以此尺度來衡量,四僧該怎么看?

林:道藝一體當然是最終希望二者合一并達到某種境界。這里并不是說,我畫我的東西內(nèi)外合一就可以叫道藝一體。因為很可能你在你的生命世界既沒道又沒藝也說不定。這里先做個解釋。

若從這個角度看這四僧,髡殘還是我前面提到的那句話,面貌比較模糊。石濤,因為他有兩度跪迎清廷這件事,所以歷來對他的道藝一體質(zhì)疑的也比較多。

八大、漸江,無論你從真實情形——禪畫看,還是從被誤讀的明室遺民角度來看,畫和人都蠻貼合的。尤其是漸江,可以說人與畫高度合一。能看出萬緣放下,道藝一體。八大,因為他身世復雜,我們可以這樣想,他可能只有在作畫時入于禪境,生活中儒釋道都有。(文/孫小寧)

(本版圖片與解說選自林谷芳《諸相非相》一書)

熱門文章排行

掃描二維碼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hotzeplotz.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