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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因比的中國紀行:長城,新舊之間的世界

著名歷史學家阿諾德湯因比(1889-1975)曾于1929-1930年橫穿亞歐大陸。他從倫敦出發(fā),自西向東穿過歐洲、西亞、南亞、東南亞多地,到達東方的中國和日本,隨后通過西伯利亞大鐵路橫穿蘇聯(lián)回到英

著名歷史學家阿諾德·湯因比(1889-1975)曾于1929-1930年橫穿亞歐大陸。他從倫敦出發(fā),自西向東穿過歐洲、西亞、南亞、東南亞多地,到達東方的中國和日本,隨后通過西伯利亞大鐵路橫穿蘇聯(lián)回到英國。這也是湯因比一生中唯一一次中國大陸之旅。

這次游歷留下了一部游記,即1931年出版的A Journey to China or things which are seen。近日,這部游記的中文版由復旦大學歷史學系教授、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博士司佳女士翻譯,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定名為《中國紀行:從舊世界到新世界》。

湯因比在旅行中先后使用了私家汽車、客車、蒸汽船、火車等多種交通方式,游覽了各地的自然景觀、歷史遺跡、新式建筑。他尤其重視亞洲各國的“西方化”問題,以生動的文字、深刻的思考,對20世紀二三十年代亞歐大陸的政治、經濟、文化、歷史面貌進行了描繪和洞察。

中國是湯因比此行中重要的一站,他將中國稱為“新世界”,將歐洲大陸稱為“舊世界”,這次從舊世界前往新世界的深度旅行,使湯因比目睹了一個歷史悠久、擁有新的發(fā)展活力、暗藏危機的中國,更對他加深對亞洲各文明的理解帶來了重要幫助。這些文字不應被遺忘,而是值得再去發(fā)掘和重溫。

《中國紀行:從舊世界到新世界》,阿諾德·湯因比著,司佳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7月出版

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拂曉,一條白色的云帶在右手邊藍灰色的山脈上張燈結彩。真是幸運,能夠在黎明時分醒來,把頭探向車窗外。倘若我多睡十分鐘,就會錯過跨越兩個世界交界線的瞬間——黑暗與光明、野蠻與文明的交界。當我凝視著那條向上漂浮的、淡淡的綬帶時,更多的云彩正綻放出來。最后,忽然間,白色的綬帶向右側一個轉身,列車又穿進了群山的支脈,蜿蜒曲折直至趨近布滿塔樓及城垛的城墻。剎那間,我們就沖過了鐵路工程師那雙瀆神的手在山體中鑿出的罅隙。呼嘯聲中,我們的火車駛進了山海關站——這是“天下”之“山”與“?!钡年P隘(當然,外部的“暗黑世界”不在其中)。我們的列車需在此等候一個小時。出了車站,一行人趕忙招呼人力車。

我們會有時間參觀北門(即威遠門——譯者注)的城樓吧?一群群烏鴉飛過,感覺城門距離車站已經不遠了。不過,城內的胡同窄街迂回曲折。那天早上,街上的奉天軍隊大批出沒,正趕往關外的平原進行閱兵演練。他們看上去還不算面目猙獰——那些身強力壯的士兵們騎在同樣強壯的蒙古矮腳馬背上,或拉著滿載山炮部件的騾子;可他們并不是去干什么好事的。這讓我覺得,雖然我們的追求也很平庸,不過跟他們比起來,還不至于胡作非為。人們可不能再想當然地認為,這些中國現(xiàn)代士兵的角色跟古代傳統(tǒng)的是一個樣子(古代士兵身掛弓箭和投槍,在歷史上長城發(fā)揮其實際軍事作用時,幫助控制邊關要塞)。哦,不,這些現(xiàn)在看著還算慈眉善目的家伙們,很顯然屬于“蠻族”(barbarians)(湯因比在《歷史研究》中稱,蠻族的入侵,是舊社會向新社會過渡的標志之一。——譯者注)及“毀滅者”的陣營。

最終,我們趕至北門且及時登上了城墻。向四周瞥望一眼,便又拾級而下。我第一次眺望了東北平原(原文為Great Manchurian Plain,此處譯為東北平原?!g者注)——那“暗黑”的外部世界,我們的列車連夜穿行、向長城進發(fā)的地方。之后,我的雙眼再次被環(huán)繞山邊的云帶所吸引。白色一片,高高飄起——這回可以說是看得出神了。那只是云帶么?還是說,是某種活物:條頓人神話中那些能夠拯救地下寶藏的體型龐大的蟲子,即便一條,也足以驚人。不過,活生生的物體怎么可能堅持黏附在這般幾乎垂直的山坡上?我的“白日夢”必須剪短一下了,否則不夠時間重回列車了。

這就是我們一行人,所謂的“蠻族”,站在跨越文明的門檻前。“哦,這樣?你家人會如何想?你難道喪失理智了么!”正當我在車站月臺上從中國商販手中買生鮮水果時,一位同車且態(tài)度友好的貴格會教徒(Quaker fellow passenger)(貴格會,興起于17世紀中期的英國及北美殖民地,沒有成文的教義?!g者注)從臥鋪車廂的車門里看著我,這般反復地問我。然而,就在剎那間,腦海中閃過一絲迷惘,她那種不算苛刻的責備在我耳畔敲擊了一下。我想象,自己一定就是那一連串無休無止的“蠻族入侵者”(契丹人、金人、滿人)中缺失的某一環(huán)。他們冒著極大的風險跨越了這道強大的門檻,然而卻根本無法對抗這如此強大的文明,也無法掌握其思想哲理中的精深奧義;因而,在她(中華文明)面前必然感到沮喪不已。

下一分鐘,我們的列車便開動了。不過一會兒,那山與海之間被長城保護的、窄窄的通道便敞開了,我們進入了直隸平原(Plain of Chili),其寬闊與平坦不亞于東北平原。不過,此時我們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里在長城以內,平原上像撒了種子一般密布著墳丘。這些墳丘有大有小,小的就是一些長有草的墳頭,大的則是立有石碑的古冢;然而,它們都魯莽地闖入那本來就很珍稀的可耕地。這眼前的一切所見證的文明,是一種“亡者至上”,或說亡者在生者的靈魂中占有絕對重要地位的文明??墒?,就算在關內,一個新世界正在推擠舊世界。比方開灤礦務局的建設——中英合作的一個項目,如日本人在荒蠻的滿洲所投資的設備一樣令人矚目。又歇了片刻,黑夜降臨,第二天再見到晨曦時,我已身處北平。


湯因比

幾周后我又登上了長城——這次是在群山之巔,另一個關城南口(Nankon Pass)(南口城,位于關溝的南口,全稱為居庸關南口?!g者注)的高處。那些曾在山海關由下及上遠遠望見的云彩綬帶,又織成如盤龍一般的云錦,現(xiàn)正在我的周圍翻滾。我的目光跟隨著它們在山脊與溝壑間的腳步移動,我的腳步則跟隨著我的目光前行。我確實相信,長城會引領我沿著它蜿蜒曲折的巨大臺階上上下下——從一處到另一處,從一頭到另一頭,直到自己在這片荒野中幾近筋疲力盡而倒地。若不是那位牽著騾子的人提醒了我,我才清醒地認識到,在天黑以前我只有四個小時返回關口。

我之前看過的任何一幅照片或繪畫,都沒有向我充分地展現(xiàn)長城是如何在崇山峻嶺中昂首闊步地前行的,是因為這樣的山脈在我們的世界里并不常見。眼前那些錐狀的山峰,鋸齒般隆起的陡峭山坡,還有同時向各個方向伸展的山脊,如波濤洶涌的大海一般,對我們的眼睛是如此陌生。當看到層巒疊嶂在中國山水畫里被如實地描繪,我們還以為它跟龍或麒麟一樣,是一種由怪誕想象而催生的產物。因而,即便一名西方人目睹了眼前的現(xiàn)實并對此深信不疑,有一件事還是可以確定,他連做夢都不會想到要把人的印記添加到如此奇特的“自然”之上。我相信,連羅馬的軍事工程師也不會在這樣的山巒上建造什么特別的工事,而是堅信此處“自然”本身便可作為一道屏障。兩千年前,那些古代中國“天下”的承命者卻并沒有如此。他們毫不猶豫地用畫筆在群山中勾畫出這座錯綜復雜的迷宮,也同樣大膽地將長城一再延展至幾百甚至幾千里,越過一個又一個山頂?shù)募夥濉绱笋{輕就熟,迫使“自然”為他們的人類利益服務。在外來觀光客的眼里,長城有兩大特征使我們這些“蠻族”充滿敬畏與欽佩之情:一是那些古代的測量者運用不可思議的技巧,將山形輪廓巧妙地加以利用;二是石匠們技藝之精細,將藍圖準確地付諸執(zhí)行。在我眼前,“古代中國”與“自然”兩者對峙——兩者面對面,然而當下已不再只此兩者,因為“近代中國”亦在此立足。中國人于清末時期建造的一條由北京通向內蒙古的鐵路,一路向上穿至南口,并于南口的上端開鑿穿山隧道,方可越過長城的底部,登上高地平原進而向北伸展,到達張家口,以連接那里長城防御工事的外線(這里指的是京張鐵路,是中國首條不使用外國資金及人員,由中國人自行設計,投入運營的鐵路,由詹天佑負責修建。從北京經八達嶺、居庸關、沙城、宣化等地至河北張家口,全長約200公里,1905年9月開工修建,于1909年建成?!g者注)。

新與舊,孰將盛行?鐵路并沒有讓一隊隊的牲口減輕負擔,它們自古以來就馱著重物在這個關口上上下下艱難地跋涉。這種古已有之的運貨方式,今天還存在著。在我看來并不是因為鐵路不起效,而是因為用鐵路運輸大量的物資更容易被征收過高的關稅,而用騾子或駱駝小批量地分運,則不會那樣(此刻,駝隊正載著煤塊,一路自山腳下的煤礦趕赴北平,與鐵路一較高低。當城門于黎明前打開,我們出發(fā)前去車站乘坐赴張家口的火車時,瞥見這支護送煤塊的駝隊,正耐心地等待著信號燈以便一一通過)。無論出于何種原因,南口作為一個關城仍充滿勃勃生機。那天下午當我們返回關口,通過一連貫防御筑壘時(即周遭被圍起來的窄地),總會與身邊的人群擦肩而過;在那些方便停下歇息片刻的地方,小小的貨棚里有柿子售賣,疲乏的趕騾人只需支付幾個銅板便可抓起一把解渴,或開懷痛飲一杯杯綠茶,亦所費無多。因此,在這個關口,騾隊與鐵路依舊并肩穿行——一個對中國的恰當諷喻,如同她的現(xiàn)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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