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回

漢代宮廷艷史 作者:徐哲身


  第三十五回萬劫仙姑宥赦左道再醮民婦正位中宮三椽草屋,斜日沉沉;一帶溪流,涼泉汨汨。滿樹蟬聲,借薰風以入耳;半窗水影,搖翠竹而清心。雞聲犬吠,村里人家;鼎沸煙香,畫中佛像。卻說此時一位半老徐娘,方在喃喃念經,旁立一個標致少婦,正在與之耳語。這位徐娘,就是臧兒。她見姝兒忽又歸寧,免不得看她總是一位后相,滿心歡喜的,用手一指,叫她稍歇。因為自己口里正在念經,無暇說話。

  誰知姝兒已等不及,急把嘴巴湊在她娘耳邊,嘁嘁喳喳地說了一會。臧兒尚未聽完,早已喜得心花怒放,也顧不得打斷念經是罪過的,即攔斷她女兒的話頭道:“我兒這個法子,妙極無疆,倘能如愿,恐怕你真是皇后希望。只是我們娘兒兩個,衣衫襤褸,窮相逼人,如何能夠見得著那幾位過路的公公呢?”

  姝兒微笑道:“事在人為,即不成功,也沒什么壞處。”臧兒聽了,就命次女櫻兒看守門戶,自己同了姝兒一徑來至邑中。

  打聽得那幾位過路公公,住在邑宰衙內,于是大著膽子,走近門前。臧兒此刻只好暫屈身份,充作候補皇后的仆婦,向一個差役問道:“請問大師,我們王姝兒小姐,有話面稟此地住的公公,可否求為傳達?”那班差役,話未聽完,便鼓起一雙牯牛般的眼珠,朝著臧兒大喝道:“你這老乞婆,還不替我快快滾開!你知道此地是什么所在?”臧兒嚇得連連倒退幾步,正想再去央求那班如狼似虎的差役,不防身后,忽又走來一個差役,不問三七二一的,從后面雙手齊下,卟的卟的,左右開弓的,把臧兒打上幾個耳光??蓱z臧兒被打,還不敢喊痛,慌忙掩了雙頰,逃至姝兒面前,方始嗚咽著埋怨姝兒道:“都是你要做甚么斷命黃猴不黃猴,為娘被他們打得已經變?yōu)榍嗪锪??!辨瓋郝犃耍卑阉镅诿娴碾p手,拿了下來一看,果是雙頰青腫,眼淚鼻涕,掛滿一臉。只得一面安慰她娘幾句,叫她站著莫動。一面親自出馬,走近一位差役面前,萬福了幾萬福道:“有勞大師,替我傳報進去,說是民女王娡,小字姝兒的,要想求見監(jiān)公公?!蹦莻€差役,一見姝兒長得宛如天仙化人一般,便嬉皮笑臉地答道:“你這個女子,要見公公作甚?這里的幾位公公,乃是過路客官,前往洛陽一帶,選取美貌民女去的。此地并不開選,我們怎敢進去冒昧?”姝兒一聽此地并不開選,未免大失所望。一想這位差役,倒還和氣,我何妨再拜托拜托他看。因又問那個差役道:“我明知此地不開選秀女,不過想見他們,另有說話面稟。”那個差役聽了,也現出愛莫能助的樣子道:“并非不肯幫姑娘的忙,委實不便進去傳報?!?br />
  姝兒聽了,正擬再懇,忽聽鈴聲瑯瑯,外面奔來一匹高頭大馬,上面騎著一位內監(jiān)。停下之后,一面正在下馬,一面把眼睛盯了她的面龐在看。姝兒此時福至心靈,也不待差役傳報,慌忙迎了上去,撲的跪在那位內監(jiān)面前道:“民女王娡,想求公公帶往都中,得為所選秀女們,燒茶煮飯,也是甘心?!蹦俏粌缺O(jiān),本已喜她美貌,至于姝兒并非處女,內監(jiān)原是門外漢,自然不知。當下便點點頭道:“此地雖不開選,掩就破個例兒,將你收下便了?!闭f著,把手一揮,當下自有內監(jiān)的衛(wèi)士,將姝兒引進里面去了。

  臧兒一個人遵她女命,站著不動。站了半天,未見她的女兒出來,想去探聽呢,怕吃耳光,不敢前去。不去探聽呢,究竟她的女兒何處去了,怎能放心。她正在進退維谷之際,忽聽得有幾個閑人,聚在那兒私相議論道:“這件事情,真是稀奇,選取秀女,必須處女,此是老例;今天所選的那個王姝,她明是嫁了姓金的了,且已生有女兒,一個破貨怎的選作秀女,這不是一件破無荒的笑話么!”臧兒聽畢這番議論,喜得心癢難搔,便自言自語道:“我佛有靈,也不枉我平時虔心供奉,現在果然保佑我女選作秀女,我想無論如何,總比嫁在金家好些?!彼胪曛螅B尊臉上的腫痛,也忘記了。回家之后,即把她的女婿叫來,老實告知,姝兒已經選為秀女。當下金王孫聽了,自然不肯甘休。臧兒只給他一個陰乾。金王孫沒法,只得去向縣里告狀??h官見他告的雖是岳母臧兒,其實告的是內監(jiān),甚至若是選中,被告便是皇帝,這個狀子,如何準得?自然一批二駁,不準不準。金王孫既告狀不準,氣得不再娶婦,帶了他的女兒金帳鉤,仍舊做他的莊稼度日,往后再提。

  單說姝兒那天進署之后,就有宮人接待。次日,跟著那班內監(jiān),徑至洛陽。未到半月,已經選了四五百名,額既滿足,出示停眩當下自有洛陽官吏,貢獻秀女們的衣穿。那時正是夏末秋初的天氣,單衣薄裳,容易置辦,辦齊之后,內監(jiān)便率領這幾百名秀女入都。一天行至櫟陽城外,早有辦差官吏,預備寓所。姝兒因為天氣燥熱,白天趕路的時候,數人一車,很是擠軋,滿身香汗,濕透衣襟,所以一到寓所,想去洗澡。又因人眾盆少,一時輪不到自己,偶然看見后面有個石池,水色清游,深不及膝,只要把腰門一關,甚是幽靜,她便卸去上下衣裳,露出羊脂白玉的身體。

  正在洗得適意的當口,忽聽空際,有人喚她名字,疾忙抬頭一看,見是一位妙齡仙女。她因身無寸縷,恐怕褻瀆上仙,一時不及揩抹,急急穿好衣褲。那位仙女,已經踏云而下。姝兒伏地叩首,口稱:“上仙呼喚凡女名字,有何仙諭吩咐?”

  只聽得那位仙女道:“我乃萬劫仙姑是也。頃在仙洞打坐,一時心血來潮,知你有難,因此前來救護?!辨瓋郝犃耍B連磕著響頭道:“上仙如此垂憐凡女,凡女異日稍有發(fā)跡,必定建造廟宇,裝修金身,不敢言報?!比f劫仙姑道:“這倒不必,你可回房,毋庸害怕,孽畜如來纏擾,叫它永不超生?!毕晒谜f完這活,忽又不見。姝兒望空復又拜了幾拜,急回她的那間房內,燃燈靜坐,不敢睡熟。直到三更,并無動靜,她想天上仙姑,何至說謊,料定不久必有變異。因有仙姑保護,故不害怕。又過許久,覺得身子有些疲倦,正想和衣而臥的當口,忽見萬劫仙姑,又站在她的面前道:“你且安睡,我在外床,略一打坐。”姝兒聽了,不敢違命。自向里床睡下,留出外床,只見仙姑盤膝而坐,閉目無聲。

  誰知就在此時,姝兒陡覺一陣異香,鉆入她的鼻中,她的心里,忽會淫蕩起來。

  正在不能自制的時候,不知怎的一來,那位仙姑已經化作一位美貌仙童,前來引誘姝兒。姝兒也不拒絕,正思接受那位仙童要求的事情,突然聽得一個青天霹靂。

  那個仙童,忽又變?yōu)橐粋€虬髯道人,又見那個道人,頓時嚇得縮做一團,跪在床前,高舉雙手,向空中不迭地亂拜,口里跟著連叫:“仙姑饒命!可憐小道修煉千年,也非容易,從此洗心滌慮,改邪歸正便了!”姝兒此時弄得莫明其妙,還疑是夢中,急急抬頭朝窗外一看,只見萬劫仙姑,坐在檐際,一臉怒色,對著那個道人。姝兒一見仙姑已在發(fā)怒,想起方才自己大不應該,要去接受仙童的要求,不恥之狀,定為仙姑所知,倘然責備起來,實在沒有面子。誰知她的念頭尚未轉完,又見那個道人轉來求她道:“小道不應妄想非分,致犯天譴,好在皇后未曾被污,務請?zhí)嫖仪笄笙晒?,赦了我罪!”姝兒倒也心軟,真的替那道人力向仙姑求情。仙姑居然未能免俗,看在候補皇后面上,竟將道人赦了。那個道人,一聽仙姑說出一個赦字,慌忙大磕其頭之后,倏的不見。姝兒正想去問仙姑,那個道人,究竟是妖是人的當口,忽見空中飛下一張似乎有字之紙。再看仙姑,亦失所在。急把那紙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該道修煉千年,雖是左道旁門,將受天職,只因良心不正,輒以壞人名節(jié)為事。今日原思犯爾,俾得異日要挾求封,爾亦不正,幾被所誘。嗣后力宜向善,尚有大福,勉之!  姝兒閱畢,不禁愧感交并。忙又望空叩謝。一個人睡在床上,重將那紙看了又看,看到大福二字,芳心得意,不可言狀。

  直至雞唱三次,方始沉沉睡去。沒有多時,宮人已來喚她起身上路。姝兒察看宮人情形,夜間之事似乎未知,她也嚴守秘密,不敢招遙不日到了都中,那時文帝尚未升遐,景帝還是太子時代,妹兒卻被撥入東宮服役。也是她的福運已至,一晚,她去替太子篩茶,篩罷之后,正擬退出,忽見太子極注意地朝她看了幾眼。她一個不防,也會紅云滿靨,羞得香汗淋漓起來。少頃,她漸漸地定了神,就在肚內暗忖道:“我的丟了丈夫,離了女兒,自愿應選,來至深宮,無非想應那位姚翁之話;此刻太子既在癡癡地看我,未必沒有意思,我何不獻媚上去。這件事情,乃是我王姝兒的生死關頭,錯過幾會,悔已遲了呢?!彼@般地想罷之后,于是就把她的那一雙勾人眼波,盡向太子的臉上,一瞄一瞄地遞了過去。一則也是她的福命,二則也是她長得太美,三則剛剛碰見太子是位色中餓鬼,四則宮人雖多,那個敢去引誘太子,若被太后、皇后等查出,非但性命難保,還要族誅。姝兒初進宮來,不知就里,居然被她膽大妄為,如了心愿?! ∫ξ讨?,真是有些道理。

  當下太子忽見姝兒含情脈脈,送媚殷殷,心里一動,便還報了她一笑,跟著問她道:“汝是哪里人氏?何日進宮?怎的我從前沒有見你?”姝兒聽了,尚未答言,先把眼睛,向四處一望。太子已知其意,又對她說道:“我的宮中沒有閑人,汝膽大些說就是了。”姝兒聽了,站近一步,卻又低著頭,輕輕地說道:“奴婢槐里人氏,母親王氏,早已寡居。因為家寒,自愿應選入宮服役,撥到此間,尚未旬日。

  奴婢原是一個村姑,未知宮儀,進宮之后,心驚膽戰(zhàn),生怕貽誤,尚求太子格外加恩!”太子聽畢,見她言語玲瓏,癡憨可愛,便將她一把抱到懷中,勾著她的粉項,與之調情起來。姝兒本是老吃老做,自然拿出全副本領,一陣鬼混,太子早入她的迷魂陣中。太子一看左右無人,就想以東宮作陽臺,以楚襄自居了。姝兒一見太子入彀,反因不是處女,害怕起來,不敢答應。太子從未遭人拒絕過的,此時弄得不懂,再三問她,姝兒只是低首含羞不語。

  太子情急萬分,沒有法子,只好央求姝兒。姝兒至是,方始說出不是處女。太子聽了笑道:“這有何礙!”于是春風一度,已結珠胎,十月臨盆,生下一女。姝兒既為太子寵愛,宮中的人,便改口稱她為王美人。

  姝兒又為希寵起見,說起家中還有一妹,也請?zhí)蛹佣鳌?br />
  太子聽了,急令官監(jiān),多帶金珠,前往臧兒家中聘選次女櫻兒。

  臧兒自然滿口答應。櫻兒聽見乃姊享受榮華富貴,念蒙姊姊不忘同胞,前來聘選,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歡喜。臧兒囑咐數語,便命櫻兒隨了宮監(jiān)入都。進宮之后,太子見櫻兒之貌,雖遜乃姊,因是處女,卻也高興。當夜設上盛筵,命這一對姊妹花,左右侍坐,陪她喝酒。酒酣興至,情不自禁。姝兒知趣,私與太子咬上幾句耳朵,戲乞謝禮。太子笑著推她出房道:“決不忘記冰人,快快自去安睡?!辨瓋郝犃耍绞己ν顺?。是夜太子與櫻兒顛鸞倒鳳之事,毋須細敘。次年櫻兒養(yǎng)下一男,取名為越,就是將來的廣川王。姝兒一見其妹得子,哪肯甘休,不久腹中又已有孕,誰知生下地來,仍是弄瓦,不是弄璋,害得姝兒哭了幾天。太子寬洪大量,連連自認辦理不周,說道:“要使姝兒三次懷胎,定是男子。”姝兒倒也信以為真。豈知生了下來,又是女的。

  直至景帝既位的那一年,一天晚上,景帝夢見一只赤彘,從天而降,云霧迷離,直人崇芳閣中。次晨醒來,尚見閣上青云環(huán)繞,儼然一條龍形,急召相士姚翁人問。

  姚翁笑道:“此夢大吉,必有奇胎,異日當為漢朝盛世之主?!本暗鄞笙?,索性問姚翁道:“朕宮中后妃甚多,應在何人身上,君能預知否?”姚翁道:“臣不敢懸揣,若出后妃一見,亦能知之?!本暗奂磳⒑箦y(tǒng)統(tǒng)召至。姚翁一見姝兒,慌忙跪下賀喜道:“王美人尚記得臣昔年的說話么?”姝兒聽了,笑容可掬地答道:“君的相術,真是奇驗。”一面以黃金百斤,賜與姚翁。一面將從前看相之事,一句不瞞的,奏知景帝。景帝聽畢,甚為驚駭,也賜姚翁千金。姚翁道:“陛下皇子雖多,似皆不及王美人第四胎的男胎有福。”當夜景帝就夢見一位神女,手捧一輪紅日,贈與王美人。景帝醒來,即將此夢告知王美人。誰知王美人同時也得一夢,正與景帝之夢相同。二人互相言罷,各自稱奇不迭。王美人即于這夜,又與景帝交歡,一索而得。次年七夕佳朝,王美人果然生下一子,聲音宏亮,確是英物。景帝是夜又夢見高祖吩咐他,王美人所生之子,應名為彘。景帝醒后,即取王美人新生之子為彘。嗣因彘字取名,究屬難聽,乃改名為徹。說也奇怪,王美人自從生徹以后,竟不再孕。妹子櫻兒又連生三男,除長男越外,二三四三子,取名為寄、為乘、為舜,后皆封王。這且不提。

  且說王美人生徹的時候,景帝早奉薄太皇太后之命,已娶薄氏的內侄孫女為后。

  宮中妃嬪,雖然不知其數,都非王美人的情敵。獨有栗妃,貌既美麗,生子又多,景帝一時為其所惑,私下答應,將來必立其子榮為皇太子。嗣因王美人之子徹,生時即有許多瑞兆相應,景帝又想毀約,立徹為皇太子。于是遷延了兩三年之久,尚難決定。后來禁不住栗妃屢屢絮聒,又思立幼廢長,到底非是,決計立榮,并封徹為膠東王,以安王美人之心。那時館陶長公主嫖,為景帝胞妹,已嫁堂邑侯陳午為妻,生有一女,名叫阿嬌。因見榮已立為太子,思將阿嬌配與太子,異日即是皇后。

  詎知栗妃當面拒絕,長公主這一氣,非同小可。王美人聞知其事,忙去竭力勸慰長公主。長公主恨恨地道:“彼既不識抬舉,我將阿嬌配與徹兒,也是一樣?!蓖趺廊寺犃?,自然暗喜,但嘴上謙遜道:“犬子不是太子,怎敢有屈阿嬌?”長公主道:“這倒不然,廢立常事,且看我的手段如何。”王美人急將此事告知景帝,景帝因為阿嬌長徹數歲,似乎不合。王美人又將長公主請至,想她去向景帝求親。那時徹適立景帝之側,長公主戲指宮娥問徹道:“此等人為汝作婦,可合意否?”徹皆搖頭不愿。長公主又指阿嬌問徹道:“她呢?”徹聽了笑答道:“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貯之?!贝搜砸怀?,非但長公主、王美人聽了笑不可抑,連景帝也笑罵道:“癡兒太老臉了!”當下就命王美人,以頭上的金釵,賜與阿嬌,算是定婚。王美人既已結了這位有力的親母,沒有幾時,景帝竟將榮廢去,改立徹為皇太子。栗妃一得這個消息,那還了得,便像母夜叉的一般,日與景帝拼命。景帝本是一位吃軟不吃硬的君王,一怒之下,一面立把栗妃打落冷宮,一面既立王美人為后。可憐栗妃費了好幾年的心血,方將薄后擠去,豈知后位不能到手,反將寵愛二字斷送。

  正是:宮幃更比民家險,黨羽原須自己尋。

  不知栗妃身居冷宮,是死是活,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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