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盧照鄰（一）
照鄰字?之，幽州范陽人。初授鄧王府典簽，調(diào)新都尉，因風(fēng)疾去官，沈痼攣廢，不堪其苦，投潁水死，年四十。
◇ 同崔少監(jiān)作雙槿樹賦（并序） 日昨於著作局見諸著作，競寫《雙槿樹賦》。蓬萊山上，即對神仙；蕓香閣前，仍觀秘寶。金懸秦市，楊子見而無言；紙貴洛城，陸生聞而罷笑。故知柔條朽干，吹噓變其死生；落葉凋花，剪拂成其光價。方且傳石渠之故事，得槿樹之新名，足以脂粉仙臺，丹青秘府者也。若布衣藜杖，巖棲藿食。當(dāng)堯時而非吏，處漢代而無田。學(xué)涉蕪淺，文多瞽陋，宜其屏竄，用其靜默。蓋窮而思達，人之情也；卑而應(yīng)高，物之理也。故疾雷作而蟄蟲飛，浮?興而石?舄潤，不可廢也。雖云圣朝多士，而公實居之；草澤有人，亦國家之美事也。故復(fù)獎刷芻鄙，作《雙槿樹賦》，辭義猥薄，退增慚?。賦曰：
方丈蓬萊，邈矣悠哉！蕓扃石室，圖天揆日。若乃羲和掌日，太史觀星，銅渾玉策，寶笥金銘。地則圖書之府，人則神仙之靈。中有芳?，郁郁亭亭。觀其兩砌分植，雙階并耀，葉鏤五衢，榮分四照。紛廣誕之び靡，隱重廊之窈條。青陸至而鶯啼，朱陽升而花笑。紫蒂紅蕤，玉蕊蒼枝，露華的?，風(fēng)色徘徊，采粲照灼，婀娜隈綏。迫而視之，鳴環(huán)動佩歌扇開；遠而望之。連珠合璧星漢回。狀仙人之羽蓋，疑佚女之瑤臺。
寂寞攸利，棲閑此地，委命卷舒，隨時榮?。外無嬰夭之禍，內(nèi)有逍遙之致。朝朝暮暮落復(fù)開，歲歲年年紅以翠。若夫游蜂戲蝶封其萼，輕煙弱霧絡(luò)其條。去不謂之損，來不謂之饒。故能出君子之殊俗，入詩人之舊謠；齊顯昧於兩曜，效生死於一朝。同喪我之非我，固雖凋而不凋。別有亭伯儒門，令思詩友。翰苑曠其吞夢，文鋒高而照斗。詠蕪滋之朝夕，悲積薪之先後?？d繡起於緹紡，煙霞生於灌莽。豈與巖幽弱┠，澗底枯松？徒冒霜而停雪，空集鳳而吟龍。詎得奉仙闈之廣價，連筆匠之為容？ 已矣哉！東方生聞而嘆曰：故年花落不留人，今年花發(fā)非故春。倏兮夕隕，忽兮朝新。侏儒何功兮短飽？曼倩何負兮長貧？聊寄辭於庭樹，儻有感於平津。
◇ 馴鳶賦
孕天然之靈質(zhì)，稟大塊之奇。工嘴距足以自衛(wèi)，毛羽足以凌風(fēng)。懷九圍之遠志，托萬里之長空。陰?低而含紫，陽星升而帶紅，經(jīng)過巫峽之下，惆悵彭門之東，既而摧頹短翮，寥落長想，忌蒙莊之見欺，哀武溪之莫往。進謝扶搖之力，退慚歸昌之響。腐食多懼，層巢無像。屈猛性以自馴，抱愁容而就養(yǎng)。於是傍眺德門，言棲仁路。不踐高梁之屋，翔止吾人之樹。聽鳴雞於月曉，侶群鵲於星暮。狎蘭砌之高低，玩荊扉之新故。循廣庭之一息，歷長檐而徑度。若乃風(fēng)去雨還，河移月落，徘徊亂於雙燕，鳴舞均乎獨鶴。乍嘯聚於霞莊，時追飛於?閣。荷大德之純粹，將輕姿之陋薄。思一報之無階，欣百齡之有托。
◇ 窮魚賦（有序）
余曾有橫事被拘，為群小所使，將致之深議，友人救護得免。竊感趙壹窮鳥之事，遂作《窮魚賦》。常思報德，故冠之篇首云： 有一巨鱗，東海波臣。洗凈月浦，涵丹錦津。映紅蓮而得性，戲碧浪以全身。宕而失水，屆於陽瀕。漁者觀焉，乃具竿索，集朋黨，鳧趨雀躍，風(fēng)馳電往，競下任公之釣，爭陳豫且之網(wǎng)，螻蟻見而甘心，犭賓獺聞而抵掌。於是長舌利嘴，曳綸垂鉤，拖?挫鬣，撫背扼喉，動搖不可，騰躍無由，有懷纖潤，寧望洪流？
大鵬過而哀之曰：「昔予為鯤也，與是游乎？自予羽化，之子其孤?！苟頁嵋矶?，負之而趨。南浮七澤，東?五湖。是魚也已相忘於江海，而漁者猶悵望於泥涂。
◇ 病梨樹賦（并序）
癸酉之歲，余臥病於長安光德坊之官舍。父老云：「是鄱陽公主之邑司。昔公主未嫁而卒，故其邑廢?！箷r有處士孫君思邈居之。君道洽今古，學(xué)有數(shù)術(shù)。高談?wù)?，則古之蒙莊子；深入不二，則今之維摩詰。及其推步甲子，度量乾坤，飛煉石之奇，洗胃腸之妙，則甘公、洛下閎、安期先生、扁鵲之儔也。自云開皇辛丑歲生，今年九十二矣。詢之鄉(xiāng)里，咸云數(shù)百歲人矣。共語周齊間事，歷歷如眼見，以此參之，不啻百歲人也。然猶視聽不衰，神形甚茂，可謂聰明博達不死者矣。余年垂強仕，則有幽憂之疾，椿菌之性，何其遼哉！
於時天子避暑甘泉，邈亦徵詣行在。余獨臥病茲邑，闃寂無人，伏枕十旬，閉門三月。庭無眾木，惟有病梨一樹，圍才數(shù)握，高僅盈丈。花實憔?，似不任乎歲寒；枝葉零丁，才有意乎朝暮。嗟乎！同托根於膏壤，俱稟氣於太和，而修短不均，榮枯殊質(zhì)。豈賦命之理，得之自然；將資生之化，有所偏及？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有感於懷，賦之云爾。
天象平運，方祗廣植。挺芳桂於月輪，橫扶桑於日域。建木聳靈邱之上，蟠桃生巨海之側(cè)。細葉枝連，洪柯條直。齊天地之一指，任烏兔之棲息。或垂陰萬畝，陰或結(jié)子千年。何偏施之雨露？何獨厚之風(fēng)煙？
愍茲珍木，離離幽獨。飛茂實於河陽，傳芳名於金谷。紫澗稱其殊旨，元光表其仙族。爾生何為？零丁若斯。無輪桷之可用，無楝梁之可施。進無違於斤斧，退無競於班亻垂。無庭槐之生意，有巖桐之死枝。爾其高才數(shù)仞，圍僅盈尺，修干罕雙，枯條每只，葉病多紫，花凋少白。夕鳥怨其巢危，秋蟬悲其翳窄。怯沖飚之搖落，忌炎景之臨迫。既而地歇蒸霧，天收耀靈。西秦明月，東井流星。憔?孤影，徘徊直形。狀金莖之的的，疑石柱之亭亭。
若夫西?？涓钢?，南海蚩尤之樹，莫不摩霄拂日，藏?吐霧。別有橋邊朽柱，天上靈楂，年年歲歲，無葉無花。榮辱兩齊，吉兇同軌。寧守雌以外喪，不修衤暴而內(nèi)否？亦猶縱酒高賢，佯狂君子，為其吻合，置其憂喜。生非我生，物謂之生；死非我死，谷神不死。混彭殤於一觀，庶筌蹄於茲理。
◇ 秋霖賦 覽萬物兮，竊獨悲此秋霖。風(fēng)橫天而瑟瑟，?覆海而沈沈。居人對之憂不解，行客見之思已深。若乃千井埋煙，百廛涵潦。青苔被壁，綠萍生道。於是巷無馬跡，林無鳥聲。野陰霾而自晦，山幽暖而不明。長涂未半，茫茫漫漫。莫不埋輪據(jù)鞍，銜凄茹嘆。
借如尼父去魯，圍陳畏匡，將饑不爨，欲濟無梁。問長沮與桀溺，逢漢陰與楚狂。長櫛風(fēng)而沐雨，永棲棲以遑遑。及夫屈平既放，登高一望，湛湛江水，悠悠千里。泣故國之長楸，見元?之四起。嗟乎！子卿北海，伏波南川；金河別雁，銅柱辭鳶；關(guān)山夭骨，霜露凋年。眺窮陰兮斷地，看積水兮連天。
別有東國儒生，西都才客，屋滿鉛槧，家虛儋石，茅楝淋淋，蓬門寂寂。蕪碧草於園徑，聚綠塵於庖甓。玉為粒兮桂為薪，堂有琴兮室無人。抗高情以出俗，馳精義以入神。論有能鳴之雁，書成已泣之麟。睹皇天之淫溢，孰不隅坐而含顰？已矣哉！若夫繡轂銀鞍，金杯玉盤，坐臥珠璧，左右羅紈，流酒為海，積肉為巒。視襄陵與昏墊，曾不輟乎此歡。豈知乎堯舜之?瞿瘠，而孔墨之艱難？
◇ 與洛陽名流朝士乞藥直書 幽憂子學(xué)道於東龍門山精舍，布衣藜羹，堅臥於一巖之曲。客有過而哀之者，青囊中出金花子丹方相遺之，服之病愈。視其方，丹砂二斤。谷楮子則山中可有，丹砂則渺然難致。
昔在關(guān)西太白山下，一隱士多元明膏，中有丹砂八兩。子時居貧，不得好上砂，但取馬牙顏色微光凈者充用。自爾丁府君憂，每一慟哭，涕泗中皆藥氣流出，三四年羸臥苦嗽，幾至於不免。復(fù)偶於他方中見一說云，丹砂之不精者，服之令人多嗽。
訪知一處有此物甚佳，兩必須錢二千文，則三十二兩當(dāng)取六十四千也。空山臥疾，家業(yè)先貧，老母年尊，兄弟祿薄。若待家辦，則委骨於??之峰矣。意者欲以開歲五月谷子熟時，試合此藥，非天下名流貴族，王公卿士，以仁惻之心，達枯骨朽株者，孰能濟之哉？今力疾賦詩一篇，遍呈當(dāng)代博雅君子。雖文不動俗，事或傷心。儻遇晏嬰，脫左驂而見贖；如逢孔子，分秉粟以相憂。則越石、原憲，不辛苦於當(dāng)年矣。惟當(dāng)坐禪念室，以答深仁，若諸君子家有好妙砂，能以見及，最為第一。無者各乞一二兩藥直，是庶幾也。
仲尼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者乎？未有力不足者?！褂衷唬骸妇訜o終食之間違仁?！乖谧鴦t參於前，在輿則倚於衡，古人心可見矣。又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寡阅芷埿兄?，仁道不遠也。朝英貴士，博濟而好仁者，何必相識？故知與不知，咸送詩告，請無案劍，同掩體骸云爾。
◇ 寄裴舍人遺衣藥直書
山仆至自都，太子舍人裴瑾之、太子舍人韋方、賢左史范履冰、水部員外郎獨孤思莊、少府丞舍人內(nèi)供奉閻知微、符璽郎喬亻品并有書問余疾，兼致束帛之禮，以供東山衣藥之費。嗟乎！代與道交喪，其來尚矣。殷揚州與外甥韓康伯別，慨然而詠。富貴他人合，貧賤親戚離。因泣下交頤，不能自已。
余以其為人也。名過其實。然窮達之際，則西狩獲麟，所不能免，斯亦古君子之大悲也。自鄶而下，曷足譏焉？余家咸亨中良賤百口，自丁家難，私門弟妹凋喪，七八年間，貨用都盡。余不幸遇斯疾，母兄哀憐，破產(chǎn)以供醫(yī)藥。屬歲谷不登，家道屢困。兄弟薄游近縣，創(chuàng)鉅未平，雖每分多見憂，然亦莫能取給。海內(nèi)相識，亦時致湯藥，恩亦多矣！晚更篤信佛法，於山間營建，所費尤廣。本欲息貪寡欲，緣此更使貪心萌生，每得一物，輒喜歡更恨不足。嗚乎！道惡在而奔競之苦茲？雖觀若空無常，而此業(yè)已就，不可中廢，祈獲福澤，思與士君子共之。
◇ 與在朝諸賢書 昔張子房處太傅之尊，自疏於南山隱；公孫宏居丞相之位，亦伏於東方生。伯喈已亡，孔文舉將老兵而造膝；方回尚在，王羲之就傖奴而共談。良史書之，高賢不以為累，自古朝野，曷常以人廢言？況下官抱疹東山，不干時事；借人唱和，何損於朋黨？延州子期聞音竊?，猶冀身膏丹壑，脫寶劍於山阿；骨掩黃塵，罷瑤琴於天下。則捐金抵玉於山谷者，非太平之美事乎？幽憂子白?！ 蟆●€馬都尉喬君集序
昔文王既沒，道不在於茲乎？尼父克生，禮盡歸於是矣。其後荀卿、孟子，服儒者之?衣；屈平、宋王，弄詞人之柔翰。禮樂之道，已顛墜於斯文；雅頌之風(fēng)，猶綿連於季葉。痛乎王澤既竭，諸侯為麋鹿之場；帝圖伊梗，天下作豺狼之國。秦人一滅舊章，大愚黔首。群書赴火，化昆岳之高煙；儒士投坑，變蓬萊之巨壑。樂沈於海，河間王初眷眷於古篇；禮失諸夷，叔孫通乃區(qū)區(qū)於綿?。安國討論科斗，五典葉從；史遷祖述獲麟，八書爰創(chuàng)。衣冠禮樂，重聞三代之風(fēng)；玉帛謳歌，無墜六經(jīng)之業(yè)。郁其興詠，大雅於是為群。
自此迄今，年逾千祀。圣門論賦，相如為入室之雄；闕里裁詩，公干即升堂之客。陸平原龍驚學(xué)海，浮天泉以安流；鮑參軍鶴翥文場，代黃金之平埒。臨曲臺之上路，面通衢之小苑。蓮紅水碧，堪釣叟之淹留；桂白山青，宜王孫之攀折。香車貴士，不掩龍關(guān)；縫掖書生，時通驛騎。坐蘭徑，敞松扉，北牖動而清風(fēng)來，南軒幽而白?起。欣然命駕，吊曲江之?豈淵；興盡而歸，聆伊川之笙吹。三朝慶謁，趨劍履於南宮；五日歸休，聞歌鐘於北里。雍容車騎，屢動雕章；嘯傲煙霞，仍含寶思。奢不敗德，笑金谷之羅紈。儉不邀名，悲蘭陵之芻布。榮期三樂，君?四之；乎子四愁，我無一矣。
君教訓(xùn)子弟，不讀非圣之書；撫愛家僮，?？置??；榧抟旬叄徒鸬?；輪蓋非榮，猶思道樹。明霞曉挹，終登不死之庭；甘露秋團，儻踐無生之岸。凡所著述，多以適意為宗；雅愛清虛，不以繁詞為貴。足以傳諸好事，貽厥孫謀，故撰而存之，凡為若干卷云爾?！ 蟆∧详柟?br />
昔者龍蹲東魯，陳禮樂而救蒼生；虎據(jù)西秦，焚詩書以愚黔首。通其變，參天二地謂之神；合其機一陰一陽謂之圣。是以楚、漢方斗，蕭、曹、絳、灌負長劍於此時；袁、曹已平，徐、陳、應(yīng)、劉弄柔翰於當(dāng)代。圣人方士之行，亦各異時而并宜?！ ≈幐栌癫畷?，何必同條而共貫？文質(zhì)再而復(fù)，殷周之損益足徵；驪翰三而改，虞夏之興亡可及。美哉煥乎！斯文之功大矣。自獲麟絕筆，一千三四百年，游夏之門，時有荀卿、孟子。屈、宋之後，直至賈誼、相如。兩班敘事，得邱明之風(fēng)骨；二陸裁詩，含公干之奇?zhèn)?。鄴中新體，共許音韻天成；江左諸人，咸好瑰姿艷發(fā)。精博爽麗，顏延之急病於江鮑之間；疏散風(fēng)流，謝宣城緩步於向劉之上。北方重濁，獨盧黃門往往高飛；南國輕清，惟庾中丞時時不墜。嗟乎！古今之士，遞相毀譽，至有操我戈矛，啟其墨守?！度肌芳塞?，徵夏熟於上林；《九辯》已高，責(zé)春歌於下里。?春?之論，紛然遂多。
近日劉勰《文心》，鍾嶸《詩評》，異議蜂起，高談不息。人慚西氏，空論拾翠之容；質(zhì)謝南金，徒辯荊蓬之妙。拔十得五，雖曰肩隨；聞一知二，猶為臆說。僉曰未可，人稱屢中?；敵婶~，曷云其遠？非夫妙諧鍾律，體會風(fēng)騷，筆有馀妍，思無停趣。作龜作鏡，聽歌曲而知亡；為龍為光，觀禮容而識大。齊魯一變之道，唐虞百代之文，懸日月於胸懷，挫風(fēng)?於毫翰。含今古之制，扣宮徵之聲，細則出入無間，粗則彌綸區(qū)宇。逶迤綽約，如玉女之千嬌；突兀崢嶸，似靈龜之孤樸。乘槎上漢，誰問坳堂之淺深？荷戟入秦，寧議長安之遠近？是非未定，曹子建皓首為期；離合俱傷，陸平叔終身流恨。超然若此，適可操刀；自茲已降，徒勞舉斧。八病爰起，沈隱侯永作拘囚；四聲未分，梁武帝長為聾俗。後生莫曉，更恨文律煩苛；知音者稀，常恐詞林交喪。雅頌不作，則後死者焉得而聞乎？
貞觀年中，太宗外厭兵革，垂衣裳於萬國，舞干戚於兩階，留思政涂，內(nèi)興文事。虞、李、岑、許之儔以文章進，王、魏、來、褚之輩以材術(shù)顯，咸能起自布衣，蔚為卿相，雍容侍從，朝夕獻納。我之得人，於斯為盛。虞博通萬句，對問不休；李長於五言，下筆無滯。岑君論詰??，聽者忘疲；許生章奏翩翩，談之未易。王侍中政事精密，明達舊章；魏太師直氣鯁辭，兼包古義。來（闕十二字）褚河南風(fēng)標特峻，早鏘聲於冊府。變風(fēng)變雅，立體不拘於一涂；既博既精，為學(xué)遍游於百氏。自豸冠指佞，雞樹登賢，內(nèi)掌機密，外修國史。晨趨有暇，持彩筆於瑤軒；夕拜多閑，弄雕章於琴席。含毫顧盼，漢家之城闕風(fēng)煙；逸韻縱橫，秦地之林泉魚鳥。黃山羽獵，幾奏瓊篇；汾水樓船，參聞寶思。南津吊屈，去逐蒼梧之?；西路悲昂，來挽蔥巖之雪，江湖廊廟，造次不忒其儀；沙塞朝廷，顛沛必歸於漢。是使名流俱至，兔翰闐門；愛客相尋，雞談滿席。嚶嚶好鳥，花欲白兮柳將菲；氵敝氵敝游魚，蓮欲紅兮?可望。綠樽恒湛，齋閣臨霞；綺札逾新，園亭坐月。凡所著述，千有馀篇，今之刊寫，成三十卷。
早游西鎬，及周史之闕文；晚臥東山，憶漢庭之遺事。平津侯之賓館，馬廄蕭條；李司隸之仙舟，龍門荒毀。交交黃鳥，集於栩兮集於桑；營營蒼蠅，止於藩兮止於棘。九原可作，松有隧兮兔有埏；三湘不追，川無梁兮鳥無徑。輟斤之慟，何獨莊周？聞笛而悲，寧惟向秀？徒勤觀海，未知渤?之倪；永好談天，莫究氤氳之?dāng)?shù)。遂抽短翰，為之序云。
◇ 樂府雜詩序 聞夫歌以永言，庭堅有歌虞之曲；頌以紀德，奚斯有頌魯之篇。四始六義，存亡播矣；八音九闋，哀樂生焉。是以叔譽聞詩，驗同盟之成??；延陵聽樂，知列國之典彝。王澤竭而頌聲寢，伯功衰而詩道缺。秦皇滅學(xué)，星?千年；漢武崇文，市朝八變。通儒作相，徵博士於諸侯；中使驅(qū)車，訪遺編於四海。發(fā)詔東觀，縫掖成陰；獻書南宮，丹鉛踵武。王風(fēng)國詠，共驪翰而升沈；里頌途歌，隨質(zhì)文而沿革。以少卿長別，起高唱於河梁；平子多愁，寄遙情於垅坂。南浦動關(guān)山之役，作者悲離；東京興黨錮之誅，詞人哀怨。後人鼓吹樂府，新聲起於鄴中；山水風(fēng)?，逸韻生於江左。言古興者多以西漢為宗，議今文者或用東朝為美。落梅芳樹，共體千篇；隴水巫山，殊名一意。亦猶負日於珍狐之下，沈螢於燭龍之前。辛勤逐影，更似悲狂；罕見鑿空，曾未先覺。潘、陸、顏、謝，蹈迷津而不歸；任、沈、江、劉，來亂轍而彌遠。其有發(fā)揮新體，孤飛百代之前；開鑿古人，獨步九流之上。自我作古，粵在茲乎！
樂府者，侍御史賈君之所作也。君升堂入室，踐龜字以長驅(qū)；藏翼蓄鱗，展龍圖以高視。林宗一見，許以王佐之才；士季相看，知有公卿之量。南國蛟龍之?，下觸詞鋒；東家科斗之書，來游筆海。朝陽弄翮，即踐中京；太行垂耳，先鳴上路。當(dāng)赤縣之樞鑰，作高臺之羽儀。動息無隔於溫仁，顛沛安由乎正義？玉階覆奏，依然汲直之聞；銅術(shù)埋輪，先定雍門之罪。霜臺有暇，文律動於京師；繡服無私，錦字飛於天下。九成宮者，信天子之殊庭，群山之一都也。五城既遠，得昆閬於神京；三山已沈，見蓬萊於古輔。紫樓金閣，雕石壁而鏤群峰；碧?銅池，俯銀津而橫眾壑。離宮地險，丹澗四周；徼道天回，翠屏千仞。衛(wèi)尉寢蒙茸之署，將軍無刁斗之警。中巖罷燠，飛霜為之夏凝；太谷生寒，層淮以之秋Ё。天子萬乘，驅(qū)鳳輦於西郊；群公百僚，扈龍軒而北輔。春秋絡(luò)繹，冠蓋滿於青山；寒暑推移，旌節(jié)喧於黃道。夕宿雞神之野，朝登鳳女之臺。青鳥時飛，白?無極。千年啟圣，邈同汾水之陽；七日期仙，頗類緱山之曲。經(jīng)過者徒知其美，揄揚者未歌其事。恭聞首唱，遂屬洛陽之才；俯視前修，將麗長安之道。平恩公當(dāng)朝舊相，一顧增榮，親行翰墨之林，先標唱和之雅，於是懷文之士，莫不向風(fēng)靡然。動麟閣之雕章，發(fā)鴻都之寶思。?飛綺札，代郡接於蒼梧；泉涌華篇，岷波連於碣石。萬殊斯應(yīng)，千里不違。同晨風(fēng)之?北林，似秋水之歸東壑。洋洋盈耳，豈徒懸魯之音？郁郁文哉，非復(fù)從周之說。故可論諸典故，被以笙鏞。
爰有中山郎徐令，雅好著書，時稱博物。探亡篇於古壁，徵逸簡於道人。撰而集之，命余為序。時褫巾三蜀，歸臥一邱；散?書林，狂歌學(xué)市。雖江湖廊廟，賓廡蕭條；綺季留侯，神交仿佛。遂復(fù)驅(qū)Τ幽憂之疾，經(jīng)緯朝廷之言，凡一百一篇，分為上下兩卷。俾夫舞雩周道，知小雅之歡娛。擊壤堯年，識太平之歌詠云爾。
◇ 宴梓州南亭詩序
梓州城池亭者，長史張公聽訟之別所也。徒觀其巖嶂重復(fù)，川流灌注，?窗綺閣，負繡堞之迤迤，澗戶山樓，帶金隍之繚繞，信巴蜀之奇制也。
時鳳?多閑，上得和平之政；?是瀛有截，下無交爭之人。以公寄切上僚，故久無州將，連四千石之重任，總十萬井之雄班。職逾劇而道彌高，位逾崇而德彌廣。市獄無事，時狎鳥於城隅；邦國不空，且觀魚於濠上。賓階月上，橫聯(lián)蜷之桂枝；野院風(fēng)歸，動葳蕤之萱草。則有明珠愛客，置芳酒於十旬。羽服神交，契仙游於五日。圓潭瀉鏡，光浮落日之津；雜樹開幃，彩綴飛煙之路。藤蘿杳藹，掛疏陰以送秋；鳧雁參差，結(jié)流音而將夕。百年之歡不再，千里之會何常？下客凄惶，暫停歸轡；高人賞玩，豈輟斯文。咸請賦詩，以紀盛集。
◇ 七日綿州泛舟詩序
諸公跡寓市朝，心游江海。訪奇交於千里，惜良辰於寸陰。常恐辜負琴書，荒涼山水，於是脫屣人事，鳴棹川隅，言追掛犢之才，用卜牽牛之賞。邊生經(jīng)笥，送炎氣以濯纓；郝氏書囊，臨秋光而曝背。似遇緱山之客，還疑星漢之游。愿駐景於高天，想乘霓於縮地。繁絲亂響，涼酎時斟。戲翔羽於平沙，釣潛鱗於曲浦。乘流則逝，不覺忘歸。咸可賦詩，探韻成作。
◇ 楊明府過訪詩序
夫清風(fēng)動駕，謁阮籍於山陽；素雪乘舟，訪戴逵於江路。猶名高好事，跡標良史。未有鶯臨綺月，筵開許郭之談；花聚繁星，門枉荀陳之馭。泛煙光於紫瀲，翻露色於丹滋。亭皋一望，平蕪千里。萋萋芳草，童兒牧馬之場；??朝川，野老休牛之塔。釣臺隱隱，先生之桑梓可知；茨嶺巖巖，隱士之風(fēng)流尚在。豈使臨邛樽酒，歌賦無聲；彭澤琴書，田園寢詠。
◇ 宴鳳泉石翁神祠詩序
夫圯上黃公，靈期已遠；湘中元乙，化跡難徵。況乎神理巋然，近帶青溪之路；瑰姿可望，俯控丹巖之下。予以歸骸空谷，言隔市朝，濯?長川，載離寒暑。心灰兩寂，長無具爾之歡；形木雙枯，將有終焉之志。不悟喬[B247]始囀，喈喈於??；野萼初開，?華?華於棠棣。命壺觴而引宴，即沐新蘭；尋?間戶以安歌。仍攀野桂。萋萋春草，王孫游兮不歸；秩秩斯干，幽人去而忘返。鼓我舞我，修袖滿於中巖；神之聽之，多祜興於觸石。爰有嘉命，咸遣賦詩，請題四韻，列之如右?！ 蟆∠鄻贩蛉颂待愘潱ú⑿颍 ∠鄻贩蛉隧f氏者，益州都督長史胡公之繼親也。夫人寓跡蘭閨，棲情香岫。琢磨六行，與三明而并驅(qū)；馳騖四禪，將十訓(xùn)而齊駕?；浺郧饧o歲，流火司晨。敬遣靈龕，奉圖真相。青蓮皓月，爭華蚊睫之端；寶樹天花，競爽鴻毛之際。納須彌於纖芥，嘗謂徒言；置由旬於方丈，今過其實。重宣此義，敢為贊云：
猗歟寶相，顯允神功。規(guī)模鹿苑，圖寫龍宮。分身諦聽，列坐談空。群天颯纟麗，眾寶玲瓏。雕窗引月，鏤網(wǎng)搖風(fēng)。一窺妙境，高謝塵蒙。
◇ 益州長史胡樹禮為亡女造畫贊
夫?金逞妙，徒罄中人之產(chǎn)；架寶崇奢，未階大乘之化。豈若圖徽紈素，卷舒方丈之筵；表里丹青，藻繪多林之色？獨為先覺，其在茲乎？益州長史公，道洽中孚，履黃裳以貞吉；寄隆分陜，苴白茅而涉川。猶為龜組相輝，不離泡幻之域；熊車結(jié)轍，尚迷苦愛之津。爰舍凈財，幸求多福。為亡女宇文氏敬造像等，徵奇綃於水府，采妙色於霞莊。月面澄華，疑金?之夜敞；蓮毫吐照，狀珠浦之晨開。花寶參差，眺鶴林其非遠；仙???，登鷲嶺其可望。窮形盡相，陋燕壁之含丹；寫妙分容，嗤吳屏之墜筆。式揚顯福，俾贊幽魂。其詞曰：
正教東漸，遺像西至。化格三天，功超十地。偉歟大士，宏茲遠致。追慟幽途，載營檀施。皎潔霜紈，照影丹素。果發(fā)金口，蓮生玉步。地寶天花，星羅?布。慧炬長設(shè)，迷津永度。
◇ 五悲文（并序）
自古為文者，多以九、七為題目。乃有《九歌》、《九辨》、《九章》、《七發(fā)》、《七啟》，其流不一。余以為天有五星，地有五岳，人有五常，禮有五禮，樂有五聲。五者，亦在天地之?dāng)?shù)。今造五悲，以伸萬物之情，傳之好事耳?！ 蟆”烹y
一悲曰：恭聞古之君子兮，將遠適乎百蠻。何故違父母之宗國，從禽獸於末班？將矯詞兮不往，將背俗兮不還。寧曲成而薄喪，不直敗以厚顏？彼圣人兮猶若此，況不肖於中間？古往今來，邈矣悠哉！稽生玉折，顏子蘭摧。人兮代兮俱盡，代兮人兮共哀。至如左邱失明，冉耕有疾，兵法作而斷足，《史記》修而下室。高明者鬼瞰其門，正直者人怨其筆。雖為鏡於前代，終抱痛於今日。別有漢陽許掾，?國臺卿，抗希代之奇節(jié)，負超時之令名。坎Б九死，離披再生。伊才智之為患，故賢哲之所嬰。若乃賈長沙之?dāng)?shù)奇，崔亭伯之不偶。思欲削魯、史之高行，鉗楊、墨之辯口。為書為禮，驅(qū)季俗於三古之前；垂譽垂聲，正頹綱於百王之後。天子聞之而欲用，群公畏之而莫取。徒窘蠢於泥沙，竟龍鍾於塵垢。異乎！
稽之古人則如彼，考之今代又如此。近有魏郡王公曰方，華陰楊氏曰亨，咸能博達奇?zhèn)?，覃思研精，探孔門之禮樂，吞鬼谷之縱橫。岳秀泉澄，如川如陵。高談則龍騰豹變，下筆則煙飛霧凝。土則官終於郡吏，楊則官止於邑丞。何異夫操太阿以烹小鮮，飛夜光而彈伏翼？灼金龜兮訪兆，邀玉騏兮騁力。雖勞形而竭思，吾固知其不得。予之昆兮曰杲之，余之季兮曰昂之。杲也，杲杲兮，如三足之烏；昂也，昂昂焉，如千里之駒。杲之為人也，風(fēng)流儒雅，為一代之和王；昂之為人也，文章卓犖，為四海之隋珠。并蘭馨兮桂郁，俱龍駒兮鳳雛。生於戰(zhàn)國，則管、樂之器；長於闕里，則游夏之徒。以方圓異用，遭遇殊時。故才高而位下，咸默默以遲遲。青青子衿兮時向晚，黃黃我綬兮鬢如絲。昆兮何責(zé)？坐乾封兮老矣。季兮何負？橫武陵而棄之。舉天下兮稱屈，何暗室之足欺？為小人之所笑，為通賢之所悲。童子尚知其不可，矧衡鏡與蓍龜？故曰至道之精，??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焚符破璽而人樸鄙，剖斗折衡而人不爭，捩工亻垂之指而天下始巧，膠離婁之目而天下始明。然後除其矯點之患，安其性命之精。
太平之代，萬物肫肫，凡圣吻合，賢愚淆昏。公卿不接友，長吏不迎尊。當(dāng)成康勿用，何暇談其兵甲？典謨既作，焉得耀其書論？雖有晏嬰、子產(chǎn)，將頓伏於閭巷；雖有冉求、季路，且耕牧於田園。彼尋常之才子，又焉可以勝言？命鸞鳳兮逐雀，驅(qū)龍驥兮捕鼠。使掌事者校其功兮，孰能與隼貍而齊舉？金為舟兮玳瑁楫，不可以陟邱陵些；珠為衣兮翡翠裳，不可以混樵蒸些。何器用之乖刺，悼斯人之勤?？
倚長巖以為枕兮，吸流光以高臥。見城市以盈虛。若蚊虻之相過。當(dāng)其時也，巢由滿野，不知稷契之尊；周召盈朝，莫救夷齊之餓。若夫管仲不遇齊桓，則城陽之贅?胥；太公不遭姬伯，亦棘津之漁夫。一仁一義，柴也來兮由也醢；一忠一孝，微子去兮箕子奴。圣人百慮而一致，君子同歸而殊途。推既焚兮胥既溺，桀亦放兮文亦拘。笙簧六籍，則秦谷有坑儒之痛；黼藻百行，則漢家有黨錮之誅。鄴都傾覆，飛禍纏於高鼻；洛陽板蕩，橫死坐其無須。喔?尹?栗嘶，口含天憲；睚眥蠆芥，尸僵路隅。變化與屈伸交逐，窮達與存亡并驅(qū)。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無不有；就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無不無。有竅而生，寧惟混沌？無用而飽，何獨侏儒？是以蘧伯玉卷兮長卷，甯武子愚兮更愚。
庭有樹兮樹有荊，園有鳥兮鳥有?。?其鳴矣；思諸兄矣；荊其?矣，思諸季矣。巖有芳桂，隰有棠棣。枝あだ兮相つ，葉翩翻兮相翳。天之生我，胡寧不惠？何始吉兮初征，悲終兇於未濟。
◇ 悲窮道
二悲曰：流淚公子，傷心久之，歷萬古以抽恨，橫八荒而選悲。有幽巖之臥客，兀中林而坐思，形枯槁以崎?義，足聯(lián)?卷以緇?。悄悄兮忽愴，眇眇兮惆悵。迢遙兮獨蹇，淹留兮空谷。天片片而?愁，山幽幽而谷哭。露垂泣於幽草，風(fēng)含悲於拱木。徒觀其頂集飛塵，尻埋積雪，骸骨半死，血氣中絕，四支萎墮，五官欹缺。皮襞積而千皺衣聯(lián)褰而百結(jié)。毛落須禿，無叔子之明眉；唇亡齒寒，有張儀之羞舌。仰而視睛，翳其若瞢；俯而動身，羸而欲折。神若存而若亡，心不生而不滅。其所居也不爨，其所狎也非人。古樹為伴，朝霞作鄰。下陰森以多晦，傍恍惚兮無垠，松門草合，石路苔新。
公子方撫其背兮曳其裾曰：子非有唐之文士歟？燕地之高門歟？昔也子之少則玉樹金枝，及其長則龍章鳳姿，立身則淹中不足言其禮，揮翰則江左莫敢論其詩。每兢兢於暗室，恒詡詡於明時。常謂五府交辟，三臺共推。朝紆會稽之綬，夕獻長楊之辭。痛私門之禍速，惜公車之詔遲。豈期晦明乖序，寒燠愆度，鱗傷羽折，筋攣肉蠹？離披於丹澗之隅，觳觫於藪山之路。已焉哉！已焉哉！昆山玉石忽摧頹；事去矣！事去矣！古今圣賢悲何已？
天道如何？自古相嗟。項羽帳中之飲，荊卿易水之歌，何壯夫之懦抑？伊兒女之情多。借如蘇武生還，溫序死節(jié)，王陵之母伏劍，杞梁之妻泣血，事蓋迫於功名，情有兼於貞烈。若關(guān)羽漢陰，田橫海島，孤城已迫，疲兵尚老。離離碣石之鴻，冪冪江潭之草?；厥子涝E，吞聲何道？及夫獻帝偷生，懷王客死。哀西都之城闕，憶南荊之朝市。鳳凰樓上隴山?，鸚鵡洲前吳江水。一離一別兮，漢家宮掖似神仙；獨坐獨愁兮，楚國容華競桃李。別有士安多疾，顏奇不起。馬援困於壺頭，冉耕悲於牖里。平生書劍，宿昔琴樽。研精殫於玉冊，博思浹於銅渾。思欲為龜為鏡，立德立言。成天下之??，定古今之諄諄。一朝溘臥，萬事寧論？君徒見邱中之饒朽骨，豈知陌上之有游魂？假使百年兮上壽，又何足以存存？
◇ 悲昔游
三悲曰：奇峰合沓半隱天，綠蘿蒙蘢水潺?。因嵌巖以為室，就芬芳以列筵。川谷縈回兮迷徑路，山嶂重復(fù)兮無人煙。當(dāng)[QTXT]《谷牙》之洞壑，臨決咽之奔泉。中有幽憂之子，長寂寞以思禪，暮色??，朝思綿綿，形半生而半死，氣一絕而一連?！ ∽匝陨倌暧位?，來從北燕?；茨戏脊鹬畮X，峴北明珠之川。東魯則過仲尼之故宅，西蜀則耕武侯之薄田。舊鄉(xiāng)舊國白?邊，飛雪飛蓬暗遠天。?辭薊門千萬里，少別昭邱三十年。昔時人物都應(yīng)謝，聞道城隍今可憐。忽憶揚州揚子津，遙思蜀道蜀橋人。鴛鴦渚兮羅綺月，茱萸灣兮楊柳春。煙波淼淼帶平沙，閣棧連延狹復(fù)斜。山頭交讓之木，浦口同心之華。嚴君平之卜肆，戴安道之貧家。月犯少微，吊吳中之隱士；星干織女，乘海上之仙槎。長安綺城十二重，金作鳳鳳銅作龍。蕩蕩千門如錦繡，巖巖雙闕似芙蓉。題字於扶風(fēng)之柱，系馬於驪山之松。灞池則金人列岸，太華則玉女臨峰。平明共戲東陵陌，薄暮遙聞北闕鐘。洛陽大道紛紛？榮光休氣曉氤氳。交衢近接?xùn)|西署，復(fù)道遙通南北軍。漢帝能拜嵩邱石，陳王巧賦洛川?。河水河橋木蘭?，金閨金谷石榴裙。曾入西城看歌舞，也出東郊送使君。
一朝憔?無氣力，暴骸委骨龍門側(cè)。當(dāng)時相重若鴻鐘，今日相輕比蟬翼。驅(qū)代情兮共此，何余哀之能得？使我孤猿哀怨，獨鶴驚鳴，蘿月寡色，風(fēng)泉罷聲。嗟昊天之不吊，悲后土之無情。松架森沈兮戶內(nèi)掩，石樓摧折兮柱將傾。竊不敢當(dāng)雨露之恩惠，長痛恨於此生?！ 蟆”袢铡 ∷谋唬簝A蓋若舊，白頭如新。嘗謂談過其實，辨而非真。自高枕箕潁，長揖交親，以蕙蘭為九族，以風(fēng)煙為四鄰。朝朝獨坐，惟見群峰合沓；年年孤臥，常對古樹輪?。相吊相哭，則有饑鼯啼夜；相慶相賀，則有好鳥歌春。林{鹿吳}々兮多鹿，山蒼蒼兮少人。時向西溪吸水，或就東巖負薪。百年之中，皆為白骨；千里之外，時見黃塵。
平生連袂，宿昔銜杯，談風(fēng)?於城闕，弄花竹於池臺，皆是西園上客，東觀高才，超班匹賈，含鄒吐枚。一琴一書，校奇蹤於既往；一歌一詠，垂妙制於將來。弦將調(diào)而雪舞，筆屢走而?回。自謂蘭交永合，松契長并，通宵扼腕，終日盱衡。罵蕭朱為賈豎，目張陳為老兵。悲蒼黃兮驟變，恨消長之相傾。貴而不驕，人皆共推晏平仲；死且不朽，吾每獨稱范巨卿。
及其蹇產(chǎn)摧聯(lián)，支離括撮，已濡首兮將死，尚搖尾兮求活，莊西貸而魚窮，姬東徂而狼跋。今皆慶吊都斷，存亡永闊。憑駟馬而不追，寄雙魚而莫達。向時之清談尚存，今日之相知已沒。則有河濱漂母，隴上樵夫，盤飧帶粟，粥面兼麩，藜羹一簋，濁酒一壺。
夫負妻戴，男歡女娛。攀重巒之Σ?，歷飛澗之崎嶇。哀王孫而進饋，問公子之所須。因謂子曰：「哀哉可憐，圣人之過久矣！君子之罪多焉！詩、書、禮、樂，適足衰人之神用；宗族朋友，不足駐人之頹年。削跡伐樹，孔席由來不暖；摩頂至踵，墨突何時有煙？一朝至此，萬事徒然；自昔相逢，把臂談元。橫雕龍於翟瓦，飛縞鳳於瓊筵。各自?騰羽化，谷變鶯遷。鳴香車於闕下，曳珠履於君前。豈憶荒山之幽絕，寧知枯骨之可憐？傳語千秋萬古，寄言白日黃泉，雖有群書萬卷，不及囊中一錢?！?br />
◇ 悲人生
五悲曰：禮樂既作，仁義不愆；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一變一化，一虧一全。去其外物，歸於內(nèi)篇，儒與道兮，方計於前，其書萬卷，其學(xué)千年。鐘鼓玉帛，蹩{薛足}蹁躚；金木水火，混合推遷。六合之內(nèi)，慕其風(fēng)兮如市；百代之後，隨其流兮若川。三界九地，往返周旋；四生六道，出沒牽聯(lián)。?良々磕磕，蠢蠢??。受苦受樂，可悲可憐。
有超然之大圣，歷曠劫以為期，戒定慧解非因人，慈悲喜舍非見思。聞儒道之高論，乃撞鐘而應(yīng)之。曰：「止止善男，子觀向時之華說，乃天下之辯士。請弄宜僚之丸，以合兩家之美。若夫正君臣，定名色，威儀俎豆，郊廟社稷，適足夸耀時俗，奔競功名。使六藝相亂，四海相爭。我者遺其無我，生者哀其無生。孰與乎身肉手足，濟生人之涂炭；國城府庫，恤貧者之經(jīng)營？舍其有愛以至於無愛，舍其有行以至於無行。若夫呼吸吐納，全身養(yǎng)精，反於太素，飛騰上清。與乾坤合其壽，與日月齊其明。適足增長諸見，未能永證無生。孰與夫離常離斷，不始不終，恒在三昧，常游六通？不生不住無所處，不去不滅無所窮。放毫光而普照，盡法界與虛空?？嗾叽鋭诳啵烧邔?dǎo)其愚蒙。施語行事，未嘗稱倦。根力覺道，不以為功?！?br />
所言未畢，儒道二客離席，再拜稽首而言曰：「大圣哉！孔晚聞道，聃今已老。徒知其一，未究其術(shù)，何異夫戴盆望天，倚杖逐日？蒼蒼之氣未辨，昭昭之光已失?！?br />
嗚乎！優(yōu)優(yōu)群品，遑遑眾人。雖鑿其竅，未知其身。來從何道？去止何津？誰為其業(yè)？誰作其因？一翻一覆兮如掌，一生一死兮若輪。不有大圣，誰起大悲？請北面趨伏，愿終身而教之。
照鄰字?之，幽州范陽人。初授鄧王府典簽，調(diào)新都尉，因風(fēng)疾去官，沈痼攣廢，不堪其苦，投潁水死，年四十。
◇ 同崔少監(jiān)作雙槿樹賦（并序） 日昨於著作局見諸著作，競寫《雙槿樹賦》。蓬萊山上，即對神仙；蕓香閣前，仍觀秘寶。金懸秦市，楊子見而無言；紙貴洛城，陸生聞而罷笑。故知柔條朽干，吹噓變其死生；落葉凋花，剪拂成其光價。方且傳石渠之故事，得槿樹之新名，足以脂粉仙臺，丹青秘府者也。若布衣藜杖，巖棲藿食。當(dāng)堯時而非吏，處漢代而無田。學(xué)涉蕪淺，文多瞽陋，宜其屏竄，用其靜默。蓋窮而思達，人之情也；卑而應(yīng)高，物之理也。故疾雷作而蟄蟲飛，浮?興而石?舄潤，不可廢也。雖云圣朝多士，而公實居之；草澤有人，亦國家之美事也。故復(fù)獎刷芻鄙，作《雙槿樹賦》，辭義猥薄，退增慚?。賦曰：
方丈蓬萊，邈矣悠哉！蕓扃石室，圖天揆日。若乃羲和掌日，太史觀星，銅渾玉策，寶笥金銘。地則圖書之府，人則神仙之靈。中有芳?，郁郁亭亭。觀其兩砌分植，雙階并耀，葉鏤五衢，榮分四照。紛廣誕之び靡，隱重廊之窈條。青陸至而鶯啼，朱陽升而花笑。紫蒂紅蕤，玉蕊蒼枝，露華的?，風(fēng)色徘徊，采粲照灼，婀娜隈綏。迫而視之，鳴環(huán)動佩歌扇開；遠而望之。連珠合璧星漢回。狀仙人之羽蓋，疑佚女之瑤臺。
寂寞攸利，棲閑此地，委命卷舒，隨時榮?。外無嬰夭之禍，內(nèi)有逍遙之致。朝朝暮暮落復(fù)開，歲歲年年紅以翠。若夫游蜂戲蝶封其萼，輕煙弱霧絡(luò)其條。去不謂之損，來不謂之饒。故能出君子之殊俗，入詩人之舊謠；齊顯昧於兩曜，效生死於一朝。同喪我之非我，固雖凋而不凋。別有亭伯儒門，令思詩友。翰苑曠其吞夢，文鋒高而照斗。詠蕪滋之朝夕，悲積薪之先後?？d繡起於緹紡，煙霞生於灌莽。豈與巖幽弱┠，澗底枯松？徒冒霜而停雪，空集鳳而吟龍。詎得奉仙闈之廣價，連筆匠之為容？ 已矣哉！東方生聞而嘆曰：故年花落不留人，今年花發(fā)非故春。倏兮夕隕，忽兮朝新。侏儒何功兮短飽？曼倩何負兮長貧？聊寄辭於庭樹，儻有感於平津。
◇ 馴鳶賦
孕天然之靈質(zhì)，稟大塊之奇。工嘴距足以自衛(wèi)，毛羽足以凌風(fēng)。懷九圍之遠志，托萬里之長空。陰?低而含紫，陽星升而帶紅，經(jīng)過巫峽之下，惆悵彭門之東，既而摧頹短翮，寥落長想，忌蒙莊之見欺，哀武溪之莫往。進謝扶搖之力，退慚歸昌之響。腐食多懼，層巢無像。屈猛性以自馴，抱愁容而就養(yǎng)。於是傍眺德門，言棲仁路。不踐高梁之屋，翔止吾人之樹。聽鳴雞於月曉，侶群鵲於星暮。狎蘭砌之高低，玩荊扉之新故。循廣庭之一息，歷長檐而徑度。若乃風(fēng)去雨還，河移月落，徘徊亂於雙燕，鳴舞均乎獨鶴。乍嘯聚於霞莊，時追飛於?閣。荷大德之純粹，將輕姿之陋薄。思一報之無階，欣百齡之有托。
◇ 窮魚賦（有序）
余曾有橫事被拘，為群小所使，將致之深議，友人救護得免。竊感趙壹窮鳥之事，遂作《窮魚賦》。常思報德，故冠之篇首云： 有一巨鱗，東海波臣。洗凈月浦，涵丹錦津。映紅蓮而得性，戲碧浪以全身。宕而失水，屆於陽瀕。漁者觀焉，乃具竿索，集朋黨，鳧趨雀躍，風(fēng)馳電往，競下任公之釣，爭陳豫且之網(wǎng)，螻蟻見而甘心，犭賓獺聞而抵掌。於是長舌利嘴，曳綸垂鉤，拖?挫鬣，撫背扼喉，動搖不可，騰躍無由，有懷纖潤，寧望洪流？
大鵬過而哀之曰：「昔予為鯤也，與是游乎？自予羽化，之子其孤?！苟頁嵋矶?，負之而趨。南浮七澤，東?五湖。是魚也已相忘於江海，而漁者猶悵望於泥涂。
◇ 病梨樹賦（并序）
癸酉之歲，余臥病於長安光德坊之官舍。父老云：「是鄱陽公主之邑司。昔公主未嫁而卒，故其邑廢?！箷r有處士孫君思邈居之。君道洽今古，學(xué)有數(shù)術(shù)。高談?wù)?，則古之蒙莊子；深入不二，則今之維摩詰。及其推步甲子，度量乾坤，飛煉石之奇，洗胃腸之妙，則甘公、洛下閎、安期先生、扁鵲之儔也。自云開皇辛丑歲生，今年九十二矣。詢之鄉(xiāng)里，咸云數(shù)百歲人矣。共語周齊間事，歷歷如眼見，以此參之，不啻百歲人也。然猶視聽不衰，神形甚茂，可謂聰明博達不死者矣。余年垂強仕，則有幽憂之疾，椿菌之性，何其遼哉！
於時天子避暑甘泉，邈亦徵詣行在。余獨臥病茲邑，闃寂無人，伏枕十旬，閉門三月。庭無眾木，惟有病梨一樹，圍才數(shù)握，高僅盈丈。花實憔?，似不任乎歲寒；枝葉零丁，才有意乎朝暮。嗟乎！同托根於膏壤，俱稟氣於太和，而修短不均，榮枯殊質(zhì)。豈賦命之理，得之自然；將資生之化，有所偏及？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有感於懷，賦之云爾。
天象平運，方祗廣植。挺芳桂於月輪，橫扶桑於日域。建木聳靈邱之上，蟠桃生巨海之側(cè)。細葉枝連，洪柯條直。齊天地之一指，任烏兔之棲息。或垂陰萬畝，陰或結(jié)子千年。何偏施之雨露？何獨厚之風(fēng)煙？
愍茲珍木，離離幽獨。飛茂實於河陽，傳芳名於金谷。紫澗稱其殊旨，元光表其仙族。爾生何為？零丁若斯。無輪桷之可用，無楝梁之可施。進無違於斤斧，退無競於班亻垂。無庭槐之生意，有巖桐之死枝。爾其高才數(shù)仞，圍僅盈尺，修干罕雙，枯條每只，葉病多紫，花凋少白。夕鳥怨其巢危，秋蟬悲其翳窄。怯沖飚之搖落，忌炎景之臨迫。既而地歇蒸霧，天收耀靈。西秦明月，東井流星。憔?孤影，徘徊直形。狀金莖之的的，疑石柱之亭亭。
若夫西?？涓钢?，南海蚩尤之樹，莫不摩霄拂日，藏?吐霧。別有橋邊朽柱，天上靈楂，年年歲歲，無葉無花。榮辱兩齊，吉兇同軌。寧守雌以外喪，不修衤暴而內(nèi)否？亦猶縱酒高賢，佯狂君子，為其吻合，置其憂喜。生非我生，物謂之生；死非我死，谷神不死。混彭殤於一觀，庶筌蹄於茲理。
◇ 秋霖賦 覽萬物兮，竊獨悲此秋霖。風(fēng)橫天而瑟瑟，?覆海而沈沈。居人對之憂不解，行客見之思已深。若乃千井埋煙，百廛涵潦。青苔被壁，綠萍生道。於是巷無馬跡，林無鳥聲。野陰霾而自晦，山幽暖而不明。長涂未半，茫茫漫漫。莫不埋輪據(jù)鞍，銜凄茹嘆。
借如尼父去魯，圍陳畏匡，將饑不爨，欲濟無梁。問長沮與桀溺，逢漢陰與楚狂。長櫛風(fēng)而沐雨，永棲棲以遑遑。及夫屈平既放，登高一望，湛湛江水，悠悠千里。泣故國之長楸，見元?之四起。嗟乎！子卿北海，伏波南川；金河別雁，銅柱辭鳶；關(guān)山夭骨，霜露凋年。眺窮陰兮斷地，看積水兮連天。
別有東國儒生，西都才客，屋滿鉛槧，家虛儋石，茅楝淋淋，蓬門寂寂。蕪碧草於園徑，聚綠塵於庖甓。玉為粒兮桂為薪，堂有琴兮室無人。抗高情以出俗，馳精義以入神。論有能鳴之雁，書成已泣之麟。睹皇天之淫溢，孰不隅坐而含顰？已矣哉！若夫繡轂銀鞍，金杯玉盤，坐臥珠璧，左右羅紈，流酒為海，積肉為巒。視襄陵與昏墊，曾不輟乎此歡。豈知乎堯舜之?瞿瘠，而孔墨之艱難？
◇ 與洛陽名流朝士乞藥直書 幽憂子學(xué)道於東龍門山精舍，布衣藜羹，堅臥於一巖之曲。客有過而哀之者，青囊中出金花子丹方相遺之，服之病愈。視其方，丹砂二斤。谷楮子則山中可有，丹砂則渺然難致。
昔在關(guān)西太白山下，一隱士多元明膏，中有丹砂八兩。子時居貧，不得好上砂，但取馬牙顏色微光凈者充用。自爾丁府君憂，每一慟哭，涕泗中皆藥氣流出，三四年羸臥苦嗽，幾至於不免。復(fù)偶於他方中見一說云，丹砂之不精者，服之令人多嗽。
訪知一處有此物甚佳，兩必須錢二千文，則三十二兩當(dāng)取六十四千也。空山臥疾，家業(yè)先貧，老母年尊，兄弟祿薄。若待家辦，則委骨於??之峰矣。意者欲以開歲五月谷子熟時，試合此藥，非天下名流貴族，王公卿士，以仁惻之心，達枯骨朽株者，孰能濟之哉？今力疾賦詩一篇，遍呈當(dāng)代博雅君子。雖文不動俗，事或傷心。儻遇晏嬰，脫左驂而見贖；如逢孔子，分秉粟以相憂。則越石、原憲，不辛苦於當(dāng)年矣。惟當(dāng)坐禪念室，以答深仁，若諸君子家有好妙砂，能以見及，最為第一。無者各乞一二兩藥直，是庶幾也。
仲尼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者乎？未有力不足者?！褂衷唬骸妇訜o終食之間違仁?！乖谧鴦t參於前，在輿則倚於衡，古人心可見矣。又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寡阅芷埿兄?，仁道不遠也。朝英貴士，博濟而好仁者，何必相識？故知與不知，咸送詩告，請無案劍，同掩體骸云爾。
◇ 寄裴舍人遺衣藥直書
山仆至自都，太子舍人裴瑾之、太子舍人韋方、賢左史范履冰、水部員外郎獨孤思莊、少府丞舍人內(nèi)供奉閻知微、符璽郎喬亻品并有書問余疾，兼致束帛之禮，以供東山衣藥之費。嗟乎！代與道交喪，其來尚矣。殷揚州與外甥韓康伯別，慨然而詠。富貴他人合，貧賤親戚離。因泣下交頤，不能自已。
余以其為人也。名過其實。然窮達之際，則西狩獲麟，所不能免，斯亦古君子之大悲也。自鄶而下，曷足譏焉？余家咸亨中良賤百口，自丁家難，私門弟妹凋喪，七八年間，貨用都盡。余不幸遇斯疾，母兄哀憐，破產(chǎn)以供醫(yī)藥。屬歲谷不登，家道屢困。兄弟薄游近縣，創(chuàng)鉅未平，雖每分多見憂，然亦莫能取給。海內(nèi)相識，亦時致湯藥，恩亦多矣！晚更篤信佛法，於山間營建，所費尤廣。本欲息貪寡欲，緣此更使貪心萌生，每得一物，輒喜歡更恨不足。嗚乎！道惡在而奔競之苦茲？雖觀若空無常，而此業(yè)已就，不可中廢，祈獲福澤，思與士君子共之。
◇ 與在朝諸賢書 昔張子房處太傅之尊，自疏於南山隱；公孫宏居丞相之位，亦伏於東方生。伯喈已亡，孔文舉將老兵而造膝；方回尚在，王羲之就傖奴而共談。良史書之，高賢不以為累，自古朝野，曷常以人廢言？況下官抱疹東山，不干時事；借人唱和，何損於朋黨？延州子期聞音竊?，猶冀身膏丹壑，脫寶劍於山阿；骨掩黃塵，罷瑤琴於天下。則捐金抵玉於山谷者，非太平之美事乎？幽憂子白?！ 蟆●€馬都尉喬君集序
昔文王既沒，道不在於茲乎？尼父克生，禮盡歸於是矣。其後荀卿、孟子，服儒者之?衣；屈平、宋王，弄詞人之柔翰。禮樂之道，已顛墜於斯文；雅頌之風(fēng)，猶綿連於季葉。痛乎王澤既竭，諸侯為麋鹿之場；帝圖伊梗，天下作豺狼之國。秦人一滅舊章，大愚黔首。群書赴火，化昆岳之高煙；儒士投坑，變蓬萊之巨壑。樂沈於海，河間王初眷眷於古篇；禮失諸夷，叔孫通乃區(qū)區(qū)於綿?。安國討論科斗，五典葉從；史遷祖述獲麟，八書爰創(chuàng)。衣冠禮樂，重聞三代之風(fēng)；玉帛謳歌，無墜六經(jīng)之業(yè)。郁其興詠，大雅於是為群。
自此迄今，年逾千祀。圣門論賦，相如為入室之雄；闕里裁詩，公干即升堂之客。陸平原龍驚學(xué)海，浮天泉以安流；鮑參軍鶴翥文場，代黃金之平埒。臨曲臺之上路，面通衢之小苑。蓮紅水碧，堪釣叟之淹留；桂白山青，宜王孫之攀折。香車貴士，不掩龍關(guān)；縫掖書生，時通驛騎。坐蘭徑，敞松扉，北牖動而清風(fēng)來，南軒幽而白?起。欣然命駕，吊曲江之?豈淵；興盡而歸，聆伊川之笙吹。三朝慶謁，趨劍履於南宮；五日歸休，聞歌鐘於北里。雍容車騎，屢動雕章；嘯傲煙霞，仍含寶思。奢不敗德，笑金谷之羅紈。儉不邀名，悲蘭陵之芻布。榮期三樂，君?四之；乎子四愁，我無一矣。
君教訓(xùn)子弟，不讀非圣之書；撫愛家僮，?？置??；榧抟旬叄徒鸬?；輪蓋非榮，猶思道樹。明霞曉挹，終登不死之庭；甘露秋團，儻踐無生之岸。凡所著述，多以適意為宗；雅愛清虛，不以繁詞為貴。足以傳諸好事，貽厥孫謀，故撰而存之，凡為若干卷云爾?！ 蟆∧详柟?br />
昔者龍蹲東魯，陳禮樂而救蒼生；虎據(jù)西秦，焚詩書以愚黔首。通其變，參天二地謂之神；合其機一陰一陽謂之圣。是以楚、漢方斗，蕭、曹、絳、灌負長劍於此時；袁、曹已平，徐、陳、應(yīng)、劉弄柔翰於當(dāng)代。圣人方士之行，亦各異時而并宜?！ ≈幐栌癫畷?，何必同條而共貫？文質(zhì)再而復(fù)，殷周之損益足徵；驪翰三而改，虞夏之興亡可及。美哉煥乎！斯文之功大矣。自獲麟絕筆，一千三四百年，游夏之門，時有荀卿、孟子。屈、宋之後，直至賈誼、相如。兩班敘事，得邱明之風(fēng)骨；二陸裁詩，含公干之奇?zhèn)?。鄴中新體，共許音韻天成；江左諸人，咸好瑰姿艷發(fā)。精博爽麗，顏延之急病於江鮑之間；疏散風(fēng)流，謝宣城緩步於向劉之上。北方重濁，獨盧黃門往往高飛；南國輕清，惟庾中丞時時不墜。嗟乎！古今之士，遞相毀譽，至有操我戈矛，啟其墨守?！度肌芳塞?，徵夏熟於上林；《九辯》已高，責(zé)春歌於下里。?春?之論，紛然遂多。
近日劉勰《文心》，鍾嶸《詩評》，異議蜂起，高談不息。人慚西氏，空論拾翠之容；質(zhì)謝南金，徒辯荊蓬之妙。拔十得五，雖曰肩隨；聞一知二，猶為臆說。僉曰未可，人稱屢中?；敵婶~，曷云其遠？非夫妙諧鍾律，體會風(fēng)騷，筆有馀妍，思無停趣。作龜作鏡，聽歌曲而知亡；為龍為光，觀禮容而識大。齊魯一變之道，唐虞百代之文，懸日月於胸懷，挫風(fēng)?於毫翰。含今古之制，扣宮徵之聲，細則出入無間，粗則彌綸區(qū)宇。逶迤綽約，如玉女之千嬌；突兀崢嶸，似靈龜之孤樸。乘槎上漢，誰問坳堂之淺深？荷戟入秦，寧議長安之遠近？是非未定，曹子建皓首為期；離合俱傷，陸平叔終身流恨。超然若此，適可操刀；自茲已降，徒勞舉斧。八病爰起，沈隱侯永作拘囚；四聲未分，梁武帝長為聾俗。後生莫曉，更恨文律煩苛；知音者稀，常恐詞林交喪。雅頌不作，則後死者焉得而聞乎？
貞觀年中，太宗外厭兵革，垂衣裳於萬國，舞干戚於兩階，留思政涂，內(nèi)興文事。虞、李、岑、許之儔以文章進，王、魏、來、褚之輩以材術(shù)顯，咸能起自布衣，蔚為卿相，雍容侍從，朝夕獻納。我之得人，於斯為盛。虞博通萬句，對問不休；李長於五言，下筆無滯。岑君論詰??，聽者忘疲；許生章奏翩翩，談之未易。王侍中政事精密，明達舊章；魏太師直氣鯁辭，兼包古義。來（闕十二字）褚河南風(fēng)標特峻，早鏘聲於冊府。變風(fēng)變雅，立體不拘於一涂；既博既精，為學(xué)遍游於百氏。自豸冠指佞，雞樹登賢，內(nèi)掌機密，外修國史。晨趨有暇，持彩筆於瑤軒；夕拜多閑，弄雕章於琴席。含毫顧盼，漢家之城闕風(fēng)煙；逸韻縱橫，秦地之林泉魚鳥。黃山羽獵，幾奏瓊篇；汾水樓船，參聞寶思。南津吊屈，去逐蒼梧之?；西路悲昂，來挽蔥巖之雪，江湖廊廟，造次不忒其儀；沙塞朝廷，顛沛必歸於漢。是使名流俱至，兔翰闐門；愛客相尋，雞談滿席。嚶嚶好鳥，花欲白兮柳將菲；氵敝氵敝游魚，蓮欲紅兮?可望。綠樽恒湛，齋閣臨霞；綺札逾新，園亭坐月。凡所著述，千有馀篇，今之刊寫，成三十卷。
早游西鎬，及周史之闕文；晚臥東山，憶漢庭之遺事。平津侯之賓館，馬廄蕭條；李司隸之仙舟，龍門荒毀。交交黃鳥，集於栩兮集於桑；營營蒼蠅，止於藩兮止於棘。九原可作，松有隧兮兔有埏；三湘不追，川無梁兮鳥無徑。輟斤之慟，何獨莊周？聞笛而悲，寧惟向秀？徒勤觀海，未知渤?之倪；永好談天，莫究氤氳之?dāng)?shù)。遂抽短翰，為之序云。
◇ 樂府雜詩序 聞夫歌以永言，庭堅有歌虞之曲；頌以紀德，奚斯有頌魯之篇。四始六義，存亡播矣；八音九闋，哀樂生焉。是以叔譽聞詩，驗同盟之成??；延陵聽樂，知列國之典彝。王澤竭而頌聲寢，伯功衰而詩道缺。秦皇滅學(xué)，星?千年；漢武崇文，市朝八變。通儒作相，徵博士於諸侯；中使驅(qū)車，訪遺編於四海。發(fā)詔東觀，縫掖成陰；獻書南宮，丹鉛踵武。王風(fēng)國詠，共驪翰而升沈；里頌途歌，隨質(zhì)文而沿革。以少卿長別，起高唱於河梁；平子多愁，寄遙情於垅坂。南浦動關(guān)山之役，作者悲離；東京興黨錮之誅，詞人哀怨。後人鼓吹樂府，新聲起於鄴中；山水風(fēng)?，逸韻生於江左。言古興者多以西漢為宗，議今文者或用東朝為美。落梅芳樹，共體千篇；隴水巫山，殊名一意。亦猶負日於珍狐之下，沈螢於燭龍之前。辛勤逐影，更似悲狂；罕見鑿空，曾未先覺。潘、陸、顏、謝，蹈迷津而不歸；任、沈、江、劉，來亂轍而彌遠。其有發(fā)揮新體，孤飛百代之前；開鑿古人，獨步九流之上。自我作古，粵在茲乎！
樂府者，侍御史賈君之所作也。君升堂入室，踐龜字以長驅(qū)；藏翼蓄鱗，展龍圖以高視。林宗一見，許以王佐之才；士季相看，知有公卿之量。南國蛟龍之?，下觸詞鋒；東家科斗之書，來游筆海。朝陽弄翮，即踐中京；太行垂耳，先鳴上路。當(dāng)赤縣之樞鑰，作高臺之羽儀。動息無隔於溫仁，顛沛安由乎正義？玉階覆奏，依然汲直之聞；銅術(shù)埋輪，先定雍門之罪。霜臺有暇，文律動於京師；繡服無私，錦字飛於天下。九成宮者，信天子之殊庭，群山之一都也。五城既遠，得昆閬於神京；三山已沈，見蓬萊於古輔。紫樓金閣，雕石壁而鏤群峰；碧?銅池，俯銀津而橫眾壑。離宮地險，丹澗四周；徼道天回，翠屏千仞。衛(wèi)尉寢蒙茸之署，將軍無刁斗之警。中巖罷燠，飛霜為之夏凝；太谷生寒，層淮以之秋Ё。天子萬乘，驅(qū)鳳輦於西郊；群公百僚，扈龍軒而北輔。春秋絡(luò)繹，冠蓋滿於青山；寒暑推移，旌節(jié)喧於黃道。夕宿雞神之野，朝登鳳女之臺。青鳥時飛，白?無極。千年啟圣，邈同汾水之陽；七日期仙，頗類緱山之曲。經(jīng)過者徒知其美，揄揚者未歌其事。恭聞首唱，遂屬洛陽之才；俯視前修，將麗長安之道。平恩公當(dāng)朝舊相，一顧增榮，親行翰墨之林，先標唱和之雅，於是懷文之士，莫不向風(fēng)靡然。動麟閣之雕章，發(fā)鴻都之寶思。?飛綺札，代郡接於蒼梧；泉涌華篇，岷波連於碣石。萬殊斯應(yīng)，千里不違。同晨風(fēng)之?北林，似秋水之歸東壑。洋洋盈耳，豈徒懸魯之音？郁郁文哉，非復(fù)從周之說。故可論諸典故，被以笙鏞。
爰有中山郎徐令，雅好著書，時稱博物。探亡篇於古壁，徵逸簡於道人。撰而集之，命余為序。時褫巾三蜀，歸臥一邱；散?書林，狂歌學(xué)市。雖江湖廊廟，賓廡蕭條；綺季留侯，神交仿佛。遂復(fù)驅(qū)Τ幽憂之疾，經(jīng)緯朝廷之言，凡一百一篇，分為上下兩卷。俾夫舞雩周道，知小雅之歡娛。擊壤堯年，識太平之歌詠云爾。
◇ 宴梓州南亭詩序
梓州城池亭者，長史張公聽訟之別所也。徒觀其巖嶂重復(fù)，川流灌注，?窗綺閣，負繡堞之迤迤，澗戶山樓，帶金隍之繚繞，信巴蜀之奇制也。
時鳳?多閑，上得和平之政；?是瀛有截，下無交爭之人。以公寄切上僚，故久無州將，連四千石之重任，總十萬井之雄班。職逾劇而道彌高，位逾崇而德彌廣。市獄無事，時狎鳥於城隅；邦國不空，且觀魚於濠上。賓階月上，橫聯(lián)蜷之桂枝；野院風(fēng)歸，動葳蕤之萱草。則有明珠愛客，置芳酒於十旬。羽服神交，契仙游於五日。圓潭瀉鏡，光浮落日之津；雜樹開幃，彩綴飛煙之路。藤蘿杳藹，掛疏陰以送秋；鳧雁參差，結(jié)流音而將夕。百年之歡不再，千里之會何常？下客凄惶，暫停歸轡；高人賞玩，豈輟斯文。咸請賦詩，以紀盛集。
◇ 七日綿州泛舟詩序
諸公跡寓市朝，心游江海。訪奇交於千里，惜良辰於寸陰。常恐辜負琴書，荒涼山水，於是脫屣人事，鳴棹川隅，言追掛犢之才，用卜牽牛之賞。邊生經(jīng)笥，送炎氣以濯纓；郝氏書囊，臨秋光而曝背。似遇緱山之客，還疑星漢之游。愿駐景於高天，想乘霓於縮地。繁絲亂響，涼酎時斟。戲翔羽於平沙，釣潛鱗於曲浦。乘流則逝，不覺忘歸。咸可賦詩，探韻成作。
◇ 楊明府過訪詩序
夫清風(fēng)動駕，謁阮籍於山陽；素雪乘舟，訪戴逵於江路。猶名高好事，跡標良史。未有鶯臨綺月，筵開許郭之談；花聚繁星，門枉荀陳之馭。泛煙光於紫瀲，翻露色於丹滋。亭皋一望，平蕪千里。萋萋芳草，童兒牧馬之場；??朝川，野老休牛之塔。釣臺隱隱，先生之桑梓可知；茨嶺巖巖，隱士之風(fēng)流尚在。豈使臨邛樽酒，歌賦無聲；彭澤琴書，田園寢詠。
◇ 宴鳳泉石翁神祠詩序
夫圯上黃公，靈期已遠；湘中元乙，化跡難徵。況乎神理巋然，近帶青溪之路；瑰姿可望，俯控丹巖之下。予以歸骸空谷，言隔市朝，濯?長川，載離寒暑。心灰兩寂，長無具爾之歡；形木雙枯，將有終焉之志。不悟喬[B247]始囀，喈喈於??；野萼初開，?華?華於棠棣。命壺觴而引宴，即沐新蘭；尋?間戶以安歌。仍攀野桂。萋萋春草，王孫游兮不歸；秩秩斯干，幽人去而忘返。鼓我舞我，修袖滿於中巖；神之聽之，多祜興於觸石。爰有嘉命，咸遣賦詩，請題四韻，列之如右?！ 蟆∠鄻贩蛉颂待愘潱ú⑿颍 ∠鄻贩蛉隧f氏者，益州都督長史胡公之繼親也。夫人寓跡蘭閨，棲情香岫。琢磨六行，與三明而并驅(qū)；馳騖四禪，將十訓(xùn)而齊駕?；浺郧饧o歲，流火司晨。敬遣靈龕，奉圖真相。青蓮皓月，爭華蚊睫之端；寶樹天花，競爽鴻毛之際。納須彌於纖芥，嘗謂徒言；置由旬於方丈，今過其實。重宣此義，敢為贊云：
猗歟寶相，顯允神功。規(guī)模鹿苑，圖寫龍宮。分身諦聽，列坐談空。群天颯纟麗，眾寶玲瓏。雕窗引月，鏤網(wǎng)搖風(fēng)。一窺妙境，高謝塵蒙。
◇ 益州長史胡樹禮為亡女造畫贊
夫?金逞妙，徒罄中人之產(chǎn)；架寶崇奢，未階大乘之化。豈若圖徽紈素，卷舒方丈之筵；表里丹青，藻繪多林之色？獨為先覺，其在茲乎？益州長史公，道洽中孚，履黃裳以貞吉；寄隆分陜，苴白茅而涉川。猶為龜組相輝，不離泡幻之域；熊車結(jié)轍，尚迷苦愛之津。爰舍凈財，幸求多福。為亡女宇文氏敬造像等，徵奇綃於水府，采妙色於霞莊。月面澄華，疑金?之夜敞；蓮毫吐照，狀珠浦之晨開。花寶參差，眺鶴林其非遠；仙???，登鷲嶺其可望。窮形盡相，陋燕壁之含丹；寫妙分容，嗤吳屏之墜筆。式揚顯福，俾贊幽魂。其詞曰：
正教東漸，遺像西至。化格三天，功超十地。偉歟大士，宏茲遠致。追慟幽途，載營檀施。皎潔霜紈，照影丹素。果發(fā)金口，蓮生玉步。地寶天花，星羅?布。慧炬長設(shè)，迷津永度。
◇ 五悲文（并序）
自古為文者，多以九、七為題目。乃有《九歌》、《九辨》、《九章》、《七發(fā)》、《七啟》，其流不一。余以為天有五星，地有五岳，人有五常，禮有五禮，樂有五聲。五者，亦在天地之?dāng)?shù)。今造五悲，以伸萬物之情，傳之好事耳?！ 蟆”烹y
一悲曰：恭聞古之君子兮，將遠適乎百蠻。何故違父母之宗國，從禽獸於末班？將矯詞兮不往，將背俗兮不還。寧曲成而薄喪，不直敗以厚顏？彼圣人兮猶若此，況不肖於中間？古往今來，邈矣悠哉！稽生玉折，顏子蘭摧。人兮代兮俱盡，代兮人兮共哀。至如左邱失明，冉耕有疾，兵法作而斷足，《史記》修而下室。高明者鬼瞰其門，正直者人怨其筆。雖為鏡於前代，終抱痛於今日。別有漢陽許掾，?國臺卿，抗希代之奇節(jié)，負超時之令名。坎Б九死，離披再生。伊才智之為患，故賢哲之所嬰。若乃賈長沙之?dāng)?shù)奇，崔亭伯之不偶。思欲削魯、史之高行，鉗楊、墨之辯口。為書為禮，驅(qū)季俗於三古之前；垂譽垂聲，正頹綱於百王之後。天子聞之而欲用，群公畏之而莫取。徒窘蠢於泥沙，竟龍鍾於塵垢。異乎！
稽之古人則如彼，考之今代又如此。近有魏郡王公曰方，華陰楊氏曰亨，咸能博達奇?zhèn)?，覃思研精，探孔門之禮樂，吞鬼谷之縱橫。岳秀泉澄，如川如陵。高談則龍騰豹變，下筆則煙飛霧凝。土則官終於郡吏，楊則官止於邑丞。何異夫操太阿以烹小鮮，飛夜光而彈伏翼？灼金龜兮訪兆，邀玉騏兮騁力。雖勞形而竭思，吾固知其不得。予之昆兮曰杲之，余之季兮曰昂之。杲也，杲杲兮，如三足之烏；昂也，昂昂焉，如千里之駒。杲之為人也，風(fēng)流儒雅，為一代之和王；昂之為人也，文章卓犖，為四海之隋珠。并蘭馨兮桂郁，俱龍駒兮鳳雛。生於戰(zhàn)國，則管、樂之器；長於闕里，則游夏之徒。以方圓異用，遭遇殊時。故才高而位下，咸默默以遲遲。青青子衿兮時向晚，黃黃我綬兮鬢如絲。昆兮何責(zé)？坐乾封兮老矣。季兮何負？橫武陵而棄之。舉天下兮稱屈，何暗室之足欺？為小人之所笑，為通賢之所悲。童子尚知其不可，矧衡鏡與蓍龜？故曰至道之精，??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焚符破璽而人樸鄙，剖斗折衡而人不爭，捩工亻垂之指而天下始巧，膠離婁之目而天下始明。然後除其矯點之患，安其性命之精。
太平之代，萬物肫肫，凡圣吻合，賢愚淆昏。公卿不接友，長吏不迎尊。當(dāng)成康勿用，何暇談其兵甲？典謨既作，焉得耀其書論？雖有晏嬰、子產(chǎn)，將頓伏於閭巷；雖有冉求、季路，且耕牧於田園。彼尋常之才子，又焉可以勝言？命鸞鳳兮逐雀，驅(qū)龍驥兮捕鼠。使掌事者校其功兮，孰能與隼貍而齊舉？金為舟兮玳瑁楫，不可以陟邱陵些；珠為衣兮翡翠裳，不可以混樵蒸些。何器用之乖刺，悼斯人之勤?？
倚長巖以為枕兮，吸流光以高臥。見城市以盈虛。若蚊虻之相過。當(dāng)其時也，巢由滿野，不知稷契之尊；周召盈朝，莫救夷齊之餓。若夫管仲不遇齊桓，則城陽之贅?胥；太公不遭姬伯，亦棘津之漁夫。一仁一義，柴也來兮由也醢；一忠一孝，微子去兮箕子奴。圣人百慮而一致，君子同歸而殊途。推既焚兮胥既溺，桀亦放兮文亦拘。笙簧六籍，則秦谷有坑儒之痛；黼藻百行，則漢家有黨錮之誅。鄴都傾覆，飛禍纏於高鼻；洛陽板蕩，橫死坐其無須。喔?尹?栗嘶，口含天憲；睚眥蠆芥，尸僵路隅。變化與屈伸交逐，窮達與存亡并驅(qū)。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無不有；就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無不無。有竅而生，寧惟混沌？無用而飽，何獨侏儒？是以蘧伯玉卷兮長卷，甯武子愚兮更愚。
庭有樹兮樹有荊，園有鳥兮鳥有?。?其鳴矣；思諸兄矣；荊其?矣，思諸季矣。巖有芳桂，隰有棠棣。枝あだ兮相つ，葉翩翻兮相翳。天之生我，胡寧不惠？何始吉兮初征，悲終兇於未濟。
◇ 悲窮道
二悲曰：流淚公子，傷心久之，歷萬古以抽恨，橫八荒而選悲。有幽巖之臥客，兀中林而坐思，形枯槁以崎?義，足聯(lián)?卷以緇?。悄悄兮忽愴，眇眇兮惆悵。迢遙兮獨蹇，淹留兮空谷。天片片而?愁，山幽幽而谷哭。露垂泣於幽草，風(fēng)含悲於拱木。徒觀其頂集飛塵，尻埋積雪，骸骨半死，血氣中絕，四支萎墮，五官欹缺。皮襞積而千皺衣聯(lián)褰而百結(jié)。毛落須禿，無叔子之明眉；唇亡齒寒，有張儀之羞舌。仰而視睛，翳其若瞢；俯而動身，羸而欲折。神若存而若亡，心不生而不滅。其所居也不爨，其所狎也非人。古樹為伴，朝霞作鄰。下陰森以多晦，傍恍惚兮無垠，松門草合，石路苔新。
公子方撫其背兮曳其裾曰：子非有唐之文士歟？燕地之高門歟？昔也子之少則玉樹金枝，及其長則龍章鳳姿，立身則淹中不足言其禮，揮翰則江左莫敢論其詩。每兢兢於暗室，恒詡詡於明時。常謂五府交辟，三臺共推。朝紆會稽之綬，夕獻長楊之辭。痛私門之禍速，惜公車之詔遲。豈期晦明乖序，寒燠愆度，鱗傷羽折，筋攣肉蠹？離披於丹澗之隅，觳觫於藪山之路。已焉哉！已焉哉！昆山玉石忽摧頹；事去矣！事去矣！古今圣賢悲何已？
天道如何？自古相嗟。項羽帳中之飲，荊卿易水之歌，何壯夫之懦抑？伊兒女之情多。借如蘇武生還，溫序死節(jié)，王陵之母伏劍，杞梁之妻泣血，事蓋迫於功名，情有兼於貞烈。若關(guān)羽漢陰，田橫海島，孤城已迫，疲兵尚老。離離碣石之鴻，冪冪江潭之草?；厥子涝E，吞聲何道？及夫獻帝偷生，懷王客死。哀西都之城闕，憶南荊之朝市。鳳凰樓上隴山?，鸚鵡洲前吳江水。一離一別兮，漢家宮掖似神仙；獨坐獨愁兮，楚國容華競桃李。別有士安多疾，顏奇不起。馬援困於壺頭，冉耕悲於牖里。平生書劍，宿昔琴樽。研精殫於玉冊，博思浹於銅渾。思欲為龜為鏡，立德立言。成天下之??，定古今之諄諄。一朝溘臥，萬事寧論？君徒見邱中之饒朽骨，豈知陌上之有游魂？假使百年兮上壽，又何足以存存？
◇ 悲昔游
三悲曰：奇峰合沓半隱天，綠蘿蒙蘢水潺?。因嵌巖以為室，就芬芳以列筵。川谷縈回兮迷徑路，山嶂重復(fù)兮無人煙。當(dāng)[QTXT]《谷牙》之洞壑，臨決咽之奔泉。中有幽憂之子，長寂寞以思禪，暮色??，朝思綿綿，形半生而半死，氣一絕而一連?！ ∽匝陨倌暧位?，來從北燕?；茨戏脊鹬畮X，峴北明珠之川。東魯則過仲尼之故宅，西蜀則耕武侯之薄田。舊鄉(xiāng)舊國白?邊，飛雪飛蓬暗遠天。?辭薊門千萬里，少別昭邱三十年。昔時人物都應(yīng)謝，聞道城隍今可憐。忽憶揚州揚子津，遙思蜀道蜀橋人。鴛鴦渚兮羅綺月，茱萸灣兮楊柳春。煙波淼淼帶平沙，閣棧連延狹復(fù)斜。山頭交讓之木，浦口同心之華。嚴君平之卜肆，戴安道之貧家。月犯少微，吊吳中之隱士；星干織女，乘海上之仙槎。長安綺城十二重，金作鳳鳳銅作龍。蕩蕩千門如錦繡，巖巖雙闕似芙蓉。題字於扶風(fēng)之柱，系馬於驪山之松。灞池則金人列岸，太華則玉女臨峰。平明共戲東陵陌，薄暮遙聞北闕鐘。洛陽大道紛紛？榮光休氣曉氤氳。交衢近接?xùn)|西署，復(fù)道遙通南北軍。漢帝能拜嵩邱石，陳王巧賦洛川?。河水河橋木蘭?，金閨金谷石榴裙。曾入西城看歌舞，也出東郊送使君。
一朝憔?無氣力，暴骸委骨龍門側(cè)。當(dāng)時相重若鴻鐘，今日相輕比蟬翼。驅(qū)代情兮共此，何余哀之能得？使我孤猿哀怨，獨鶴驚鳴，蘿月寡色，風(fēng)泉罷聲。嗟昊天之不吊，悲后土之無情。松架森沈兮戶內(nèi)掩，石樓摧折兮柱將傾。竊不敢當(dāng)雨露之恩惠，長痛恨於此生?！ 蟆”袢铡 ∷谋唬簝A蓋若舊，白頭如新。嘗謂談過其實，辨而非真。自高枕箕潁，長揖交親，以蕙蘭為九族，以風(fēng)煙為四鄰。朝朝獨坐，惟見群峰合沓；年年孤臥，常對古樹輪?。相吊相哭，則有饑鼯啼夜；相慶相賀，則有好鳥歌春。林{鹿吳}々兮多鹿，山蒼蒼兮少人。時向西溪吸水，或就東巖負薪。百年之中，皆為白骨；千里之外，時見黃塵。
平生連袂，宿昔銜杯，談風(fēng)?於城闕，弄花竹於池臺，皆是西園上客，東觀高才，超班匹賈，含鄒吐枚。一琴一書，校奇蹤於既往；一歌一詠，垂妙制於將來。弦將調(diào)而雪舞，筆屢走而?回。自謂蘭交永合，松契長并，通宵扼腕，終日盱衡。罵蕭朱為賈豎，目張陳為老兵。悲蒼黃兮驟變，恨消長之相傾。貴而不驕，人皆共推晏平仲；死且不朽，吾每獨稱范巨卿。
及其蹇產(chǎn)摧聯(lián)，支離括撮，已濡首兮將死，尚搖尾兮求活，莊西貸而魚窮，姬東徂而狼跋。今皆慶吊都斷，存亡永闊。憑駟馬而不追，寄雙魚而莫達。向時之清談尚存，今日之相知已沒。則有河濱漂母，隴上樵夫，盤飧帶粟，粥面兼麩，藜羹一簋，濁酒一壺。
夫負妻戴，男歡女娛。攀重巒之Σ?，歷飛澗之崎嶇。哀王孫而進饋，問公子之所須。因謂子曰：「哀哉可憐，圣人之過久矣！君子之罪多焉！詩、書、禮、樂，適足衰人之神用；宗族朋友，不足駐人之頹年。削跡伐樹，孔席由來不暖；摩頂至踵，墨突何時有煙？一朝至此，萬事徒然；自昔相逢，把臂談元。橫雕龍於翟瓦，飛縞鳳於瓊筵。各自?騰羽化，谷變鶯遷。鳴香車於闕下，曳珠履於君前。豈憶荒山之幽絕，寧知枯骨之可憐？傳語千秋萬古，寄言白日黃泉，雖有群書萬卷，不及囊中一錢?！?br />
◇ 悲人生
五悲曰：禮樂既作，仁義不愆；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一變一化，一虧一全。去其外物，歸於內(nèi)篇，儒與道兮，方計於前，其書萬卷，其學(xué)千年。鐘鼓玉帛，蹩{薛足}蹁躚；金木水火，混合推遷。六合之內(nèi)，慕其風(fēng)兮如市；百代之後，隨其流兮若川。三界九地，往返周旋；四生六道，出沒牽聯(lián)。?良々磕磕，蠢蠢??。受苦受樂，可悲可憐。
有超然之大圣，歷曠劫以為期，戒定慧解非因人，慈悲喜舍非見思。聞儒道之高論，乃撞鐘而應(yīng)之。曰：「止止善男，子觀向時之華說，乃天下之辯士。請弄宜僚之丸，以合兩家之美。若夫正君臣，定名色，威儀俎豆，郊廟社稷，適足夸耀時俗，奔競功名。使六藝相亂，四海相爭。我者遺其無我，生者哀其無生。孰與乎身肉手足，濟生人之涂炭；國城府庫，恤貧者之經(jīng)營？舍其有愛以至於無愛，舍其有行以至於無行。若夫呼吸吐納，全身養(yǎng)精，反於太素，飛騰上清。與乾坤合其壽，與日月齊其明。適足增長諸見，未能永證無生。孰與夫離常離斷，不始不終，恒在三昧，常游六通？不生不住無所處，不去不滅無所窮。放毫光而普照，盡法界與虛空?？嗾叽鋭诳啵烧邔?dǎo)其愚蒙。施語行事，未嘗稱倦。根力覺道，不以為功?！?br />
所言未畢，儒道二客離席，再拜稽首而言曰：「大圣哉！孔晚聞道，聃今已老。徒知其一，未究其術(shù)，何異夫戴盆望天，倚杖逐日？蒼蒼之氣未辨，昭昭之光已失?！?br />
嗚乎！優(yōu)優(yōu)群品，遑遑眾人。雖鑿其竅，未知其身。來從何道？去止何津？誰為其業(yè)？誰作其因？一翻一覆兮如掌，一生一死兮若輪。不有大圣，誰起大悲？請北面趨伏，愿終身而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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