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前回書中陳小儒派阿瑤管理繪芳園，阿瑤一味巴結(jié)要好，分外勤謹(jǐn)。數(shù)日后，各處亭臺軒館，比往常凈潔生光。小儒甚是歡喜，即存心仍要提拔他，當(dāng)名上差。因沒有空缺，暫且擱下。況管理園子，亦是件輕松執(zhí)事。清早督率著一班粗使雇工，往各處打掃拂拭，及一切簾幔陳設(shè)古玩等件，該添該換的隨時(shí)整理，到蘭姑那邊請領(lǐng)呈繳。若逢宴會日期，上頭擇定何處，即叫人安排鋪垫各物伺候。又監(jiān)著花兒匠修扎盆景花草，每天午后，叫雇工們挑了水，至各院落內(nèi)澆灌一番?；貋砑此阋蝗盏慕淮旬?。下晝時(shí)分，阿瑤便至前邊來尋連兒，三桂兒等人說笑，倒也十分快活。
現(xiàn)在連兒、三桂兒皆隨了小儒等往總督衙門，連日阿瑤沒了去處，只得在園中各處走走。見一班丫頭們進(jìn)來玩耍，阿瑤雖不敢入他們的群隊(duì)，有時(shí)遇見也搭著話兒說笑兩句。眾丫頭因阿瑤生得俊俏，說話又和氣，亦樂于同他親近。反是阿瑤為日前梁明曾囑咐過他，怕的冤家路狹被人撞著，傳說到上頭知道與自己不便。見他們鬧狠了，即借故遠(yuǎn)遠(yuǎn)的走開，以避嫌疑。
這日午飯后，覺得身子困倦，便摘了數(shù)片大芭蕉葉，到延羲亭上睡著納涼。四面窗欞掛起，有微微的風(fēng)透進(jìn)，又送著荷花的香氣，撲鼻沁心，令人神致頓然清爽異常，阿瑤便蒙隴的睡熟。相巧紅雯此時(shí)帶了雙喜，也往延羲亭來。紅雯一路看著荷花，口內(nèi)與雙喜說著話，由池邊信腳走至亭前。正待跨步上階，雙喜眼快。早見亭內(nèi)有人，仔細(xì)一看，認(rèn)得是阿瑤睡在里面，暗想道：“這廝很會尋受用，亭內(nèi)本來風(fēng)涼。，他還用蕉葉垫著睡覺，豈不分外爽快?！北阒棺〖t雯不前道：“姨奶奶別要去罷，阿瑤睡在亭內(nèi)呢！”
紅雯聞?wù)f，停住腳步，抬眼果見阿瑤睡在亭內(nèi)，上身赤膊，露出一身白雪般的皮肉，紅雯心內(nèi)不由怦怦的跳了幾跳，頓時(shí)兩腮赤暈，如新放桃花一般。原來紅雯當(dāng)丫頭的時(shí)候，即與阿瑤熟識，又不時(shí)到外面?zhèn)魇痉椒蛉说恼f話，見了阿瑤都要搭白兩句。阿瑤本是個(gè)風(fēng)流種子，情竇早開，恁什么訣竅他都體會得見。紅雯與他親熱，那眉梢眼角，不無偶涉盼送。阿瑤亦愛紅雯苗條可人，樂得湊著趣說幾句話兒。
后來因小儒收了紅雯作妾，有了主仆名分，阿瑤即不敢同紅雯說笑。有時(shí)碰見，不過請叫聲，低頭垂手，侍立一旁，讓紅雯過去，此乃阿瑤伶俐的處在。他因紅雯以前和他說笑慣的，倘然此時(shí)無意說錯(cuò)了話，一則怕紅雯而今做了姨娘，竟翻過臉說他戲弄主子；二則恐被別人見著，說到老爺太太耳里，我有幾顆腦袋，敢去捋這虎尾。反把從前思慕紅雯的一片私心，全行撇去。不意紅雯仍是前番性格，見了阿瑤，都要尋出些話來，同他兜搭。
今兒適值阿瑤睡在延羲亭內(nèi)，身畔又只有雙喜一人，便笑對雙喜道：“巴巴的到了此地，正好歇息著，再去逛逛各處?？蓞挵帲诶镱^，你去喚他醒來，往別處睡去?！彪p喜即走入亭內(nèi)，用腳踢著阿瑤的腿道：“醒醒罷，別要睡了，仔細(xì)風(fēng)吹出病來。這里也很涼爽的，你尚要垫著芭蕉葉子，不如爬到池子里去睡，還快活呢！”阿瑤被雙喜踢醒，看了看，復(fù)又翻身向內(nèi)，合上眼道：“好姐姐，你不要和我鬧了，好容易偷著這半刻工夫來睡著歇一會兒。我適才見你姊妹們，在紅香院那邊斗草呢，你快尋他們?nèi)牖锶?。這里冷清清的，有什么好玩兒。”雙喜笑道：“別要見你娘的鬼，誰和你鬧的。你睡在這里，干我什么事？我也沒有那么大臉面請你得起，你倒看看亭子外，是那個(gè)來了，可配得上請你起來讓他?！卑幝?wù)f，即欠起身一看，見是紅雯站在亭外。忙一骨碌爬起，披上小衫，將地上蕉葉連抓帶踢的撩過一邊，笑道：“你這鬼丫頭，何苦來捉弄人。就說是姨奶奶要到亭子里來，我久經(jīng)起身了。偏生窩子疙瘩的，伺我鬧這無因的閑話，?？淘俸湍闼阗~。”
紅雯見阿瑤巳起，遂徐徐的走進(jìn)亭中坐下。阿瑤請了安，退立一旁。紅雯便向雙喜道：“在日頭地下走到這里，實(shí)在熱得人慌。你去就近那里取碗茶來解渴，要快去快來?！彪p喜答應(yīng)走出；自去取茶。阿瑤亦要跟著雙喜走出，紅雯即問道：“你今日園子里沒有事么？”阿瑤見紅雯有話問他，便停住腳步，回道：“園子里每天午后澆灌過花草，即沒有事了?！?br/>
紅雯四顧無人，便瞇斜著雙眼，笑道：“阿瑤，可知道你這差使，虧的誰人？又是中等執(zhí)事，又投有粗重生活，別人求還求不到手，你那里初次當(dāng)差，即有這個(gè)美缺。自從以前那管園的告了病出去，我即思量到你可以頂這執(zhí)事。恰好老爺太太那日閑談，說園里沒人管理，花草都枯壞好幾種了。即叫奶奶查一查，有什么妥當(dāng)人補(bǔ)一名去。我就趁機(jī)保舉了你，老爺恰好也說你勤謹(jǐn)可靠，才叫奶奶補(bǔ)上你的名字。我只恐你直至今日，猶認(rèn)做是老爺?shù)奶岚文?！若非我從中保薦，你夢想也巴不到這個(gè)執(zhí)事。；雖說沒什么好處，將來由此可望調(diào)充上差。你應(yīng)該謝謝我，才是情理。”
阿瑤聽了紅雯一番說話，又偷眼見他笑嘻嘻的，低言俏語相問，心內(nèi)豈不明白。一時(shí)間，也由不的亂了方寸，將梁明囑咐的話，與那平日怕人傳說的心腸，一齊拋向九天云外去了，亦笑著道：“哎喲！我今兒才明白，這個(gè)差使是姨奶奶的恩典保薦，真正我尚在夢里呢！我也說老爺平空的派我這件輕松執(zhí)事，其中都有原故。若早知是你老人家的提拔，豈獨(dú)叩謝了事，猶要孝敬嫡奶奶，心里才過得去。”說著，走近一步，扒在紅雯面前，連連叩頭道：“今兒多叩幾個(gè)頭，權(quán)且謝謝罷，改日再補(bǔ)孝敬?！边迪氯サ臅r(shí)候，阿瑤的腦袋，相離紅雯一對小腳只有寸許。一氣叩了十?dāng)?shù)叩，在有意無意之間，頭皮早碰看紅雯腳尖一下。
紅雯笑道：“滾起去罷，我也不要你叩頭謝我，不過說明白了，使你知道并非他人之力?！币灿媚_尖在阿瑤腦〔袋〕上挑了一下。阿瑤此時(shí)，更外心神撩亂，爬起身正要再說，見雙喜已送進(jìn)茶來，阿瑤仍退在原處站定。其實(shí)阿瑤走近叩頭，紅雯用腳挑他，雙喜早看得真切，佯作不知，遞上茶，笑對紅雯道：“我去園里尋了半晌，都尋不出一盞茶來，還是到屋子里取來的。又怕姨奶奶等著發(fā)急，取了茶忙忙的跑來，跑的一身大汗。好笑這兩步路，腳都跑痛了，頭都跑暈了?！彪p喜說到腳痛，即望了紅雯一眼；說到頭暈，又瞟了阿瑤一眼。紅雯、阿瑤，不由的兩人不約而同，紅了臉，低下頭。
紅雯即笑罵道：“你這小東西，很會放刁，怕我說你來慢了，反先說腳呀頭的，又怎么痛呀暈的。你不必噦嗦，你的心事我明白?！彪p喜笑道：“只要姨奶奶明白我的心事，丫頭還有什么話說?！闭f著，回頭問阿瑤道：“你尚在這里么，早知你站在這里閑話，叫你代我取茶去，可不省得腳痛頭暈的了?！卑幰酂o話可答，惟有紅著臉一笑而已。
雙喜又道：“姨奶奶，稍坐一會兒，我出去即來?！奔t雯道：“你又往那里去尋魂？別要走開，我也要回去了?！彪p喜笑道：“真正你老人家，不體恤人情。我自然有要去的事件，難不成當(dāng)著阿瑤，明說出來么？你老人家也該明白了?！闭f罷，頭也不回，竟自下亭而去。
阿瑤道：“這位雙姑娘，亦習(xí)學(xué)出來了。曾記初來的前兩年，高聲也沒有一句?，F(xiàn)在口齒便利，很會說幾句調(diào)皮話兒。”紅雯笑道：“但凡丫頭家，到這么大的年紀(jì)即思作怪。他知道什么，不過信口亂噴亂嚼。罷了?！庇謫柊幍溃骸澳阊a(bǔ)園里的執(zhí)事，好有兩月了。怎么不見你到上頭去領(lǐng)銀子，繳換的物件呢？”阿瑤道：“我已領(lǐng)繳過數(shù)次，俱是在奶奶那邊回話的?！?br/>
紅雯道：“可見你們都是沒良心的人。如今只認(rèn)得新當(dāng)家的奶奶，前去奉承巴結(jié)，也不見得替你們說一句好話兒，調(diào)劑你們，調(diào)個(gè)上差；尤其你是我保薦的人，難道也去伏上水么？即著你以前不曉得是我保薦，一切回話又不便到我那邊，也不怪你?？芍嗯闪宋?guī)椭?dāng)家，或者奶奶沒得空閑，你們也要來就教我的。況且你由園子里到奶奶那邊，都要走我院門外經(jīng)過，何妨順便或早或晚，進(jìn)來問個(gè)安，也見得你們的人心，把我這不逢時(shí)的半邊主子，尚放在眼里。不成你們就拿穩(wěn)了，沒有事要著我么？我說你們沒有良心，可是不錯(cuò)的?！?br/>
阿瑤笑著，假作發(fā)急道：“姨奶奶真正要冤屈殺人，你老人家背后去問著雙喜姑娘。我每逢朔望日期，到上頭去請安，卻實(shí)因天氣暑熱，恐姨奶奶們乘涼，起居不便是有的。若說我瞧不起姨奶奶，暫時(shí)即雷劈了腦子去。同是一樣的主子，家人們敢分彼此么？沒說姨奶奶是上頭主子，就是這府中多年的老管家，現(xiàn)在退了執(zhí)事，我也不敢存瞧他不起的心。姨奶奶如不相信，隨便叫我立個(gè)什么毒誓，我都可以的?！奔t雯笑道：“誰要你發(fā)誓。這一來，我豈非白怪了你么？將來只有留心著，那里空了上差執(zhí)事，可以說話的處在，再代你為力罷?！卑幝犃耍创蛄艘磺旱溃骸凹胰讼戎x了姨奶奶的提拔?！?br/>
紅雯笑了笑，叫阿瑤起來，猶要同他說幾句體己的話。究竟不放心亭外有人無人，便立起走至欄桿邊眺望，不料阿瑤垫身的蕉葉，踹在腳下，猛然一滑，幾乎跌倒?；诺陌帗尣阶哌^，扶住紅雯。因匆忙之際，恰恰阿瑤的手捺在紅雯乳上，目下所穿不過兩件紗衣，宛如捺在皮肉上一般，直覺得軟而無骨，滑不留手，把個(gè)阿瑤身子都酥麻了半邊。正欲就勢輕薄，紅雯將身子往后一縮，飛了阿瑤一眼道：“你真該作死了?！痹捨凑f完，忽聽得雙喜在亭外，高高的聲音說道：“綠鶯姐姐，飛香妹妹，你們快來看，這池子里有朵并頭荷花，實(shí)在愛人呢！”
紅雯聽了，忙回身來看，阿瑤亦嚇的倒退至亭口站下。果見綠鶯、飛香由石橋那邊，攜手聯(lián)翩而來。紅雯急中有智，忙望阿瑤使個(gè)眼色，即說道：“你這小于，好不懂規(guī)矩。有什么話，到上頭回去。這里那里是回話的所在么？而且還有奶奶在家，有什么事，理應(yīng)請他示下，我是不管這府中的事了。”阿瑤會意，口內(nèi)答應(yīng)著，早走出亭外。恰好綠鶯、飛香已過石橋，迎面走至。阿瑤故意咕噥著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也配得上發(fā)話。我只說抄點(diǎn)近路，免得這么大熱天，跑來跑去的。誰知反多出事來，可不是我晦氣么！”綠鶯接口道：“阿瑤哥，你不能算晦氣，我猜你還是運(yùn)氣呢！”阿瑤也不答言，大踏步過橋而去。
原來綠鶯、飛香兩人，在石橋那邊即看見紅雯與阿瑤在亭子里說話，并阿瑤前去扶住紅雯。又聽得雙喜招呼他二人，分明使亭子里知道，更外心內(nèi)明白。綠鶯到了亭口，見紅雯臉上一紅一白的，便笑道：“姨奶奶也在這里納涼么！可笑阿瑤，到亭子里回姨奶奶的話，碰了姨奶奶的釘子，他還咕噥著說是晦氣，白繞了道兒。是我說他會抄近路，到這里來回話，不算是晦氣，直頭是運(yùn)氣呢！”
紅雯聽綠鶯句句話皆譏刺著他，好似適才的景況，已被他見著。不便答言，怕惹出別的話來，即喚雙喜道：“你隨我回去罷，我們屋子里也多分沒有日影了?！本G鶯見紅雯不來理他，亦不進(jìn)亭子，回身迎著雙喜道：“妹妹，你叫我來看并頭蓮，其實(shí)我在橋外就看見了。我一生最喜的是什么并頭蓮、雙蒂花，見著了即要折回去插瓶兒玩。仔細(xì)想起來，豈不是這一朵好好的并頭蓮，遇見我這不知趣的人，生生的把他拆散了?！彪p喜亦知綠鶯話中有話，不好回他，惟有付之一笑道：“我此刻不陪姐姐了，要跟姨奶奶回去。少停洗了澡，到我那邊乘涼說話兒罷?！北阕咧镣で埃S著紅雯匆匆去了。
綠鶯、飛香見他們已去，也隨后回來。綠鶯對飛香道：“你可見這騷貨，與阿瑤那般光景么？我就知道老爺太太不在家，他們都要鬧出笑話的，果不出我所料。這兩日，我早晚在園里，一半也是防著他們。不意他們竟敢于人眾往來之地，做那個(gè)勾當(dāng)，試問有多大膽子？他們今兒，是被我們沖散，大矢所望，未必就這么死心蹋地的罷休。大約讓過風(fēng)頭，仍然要另尋機(jī)會。你回去千萬不要在奶奶面前說什么，連媚奴前都不用提起。由明日起，我與你要加倍防范，冷眼瞧著他，切不可露臉。若看出一半點(diǎn)破綻，那時(shí)他的把柄得在我們手內(nèi)，說不得爽性翻出來，大家看看。好羞死那騷貨，代媚奴報(bào)泄前恨。若露了臉，或回了奶奶，一時(shí)傳揚(yáng)開去，他沒有把柄落下，也不怕我們，倒叫他提防著我們了。”
飛香點(diǎn)頭，“連稱曉得，即罵道：“也虧紅雯那騷貨不識羞恥，不顧天理。老爺，太太，都待他甚好。他還要干這些闇昧不明的事，那淫婦豈不喪盡良心么！不獨(dú)姐姐要替媚奴姐姐報(bào)復(fù)，即是我至今也覺耿耿不服的呢！”說話伺，早出了耳門。綠鶯又叮囑了飛香一番，方各自散去。
且說紅雯回到自己房內(nèi)，心里又恨又愧。恨的好事將成，被綠鶯飛香兩個(gè)賤人撞破。愧的綠鶯說的話，好似看見我與阿瑤什么了，倘然傳揚(yáng)開去即是是非，叫我怎生對人？落后一想，又自己啐著自己道：“見什么鬼，我也未曾被他們拿著什么把柄，就是說我和男家人說話，亦沒什么干系。從此我拚著不進(jìn)園去，他們也沒的說了?！北闫鹕砻摿艘氯?，到院落內(nèi)乘涼。
雙喜心里亦在那里暗想：“不意姨奶奶也歡喜阿瑤，果真阿瑤這小東西，令人可愛。今兒姨奶奶既當(dāng)著我，露了馬腳。我也樂得去結(jié)識阿瑤，不怕姨奶奶怎么了。他自己不正，焉能正人。況且我終久要發(fā)出去的，若嫁了阿瑤，也算心滿意足。不如趁著這個(gè)機(jī)會，與【阿瑤定了實(shí)在，不然發(fā)出去的時(shí)候，那里單單配與阿瑤。還不知阿瑤心內(nèi)如何？姨奶奶縱然同阿瑤有了扯搭，也不過有一日算一日。不能老爺收過房的人，還好再紿小子么？明兒待我先去勾引阿瑤入了圈套，隨后再慢慢求著姨奶奶，把我許配了他，或叫阿瑤上去求討【才能十拿九穩(wěn)。也不怕姨奶奶不依著我行，他的把柄兒落在我手內(nèi)呢！”
雙喜自從派了伺候紅雯，凡小儒進(jìn)房，都是他上來服侍。紅雯又與小儒十分親密，甚至雙喜在面前，他也不避，竟自謔浪笑說的去媚小儒。雙喜漸漸長成，有了情竇，逐日的看去亦解得此中勾當(dāng)。此時(shí)獨(dú)自尋思，打算到情濃之處，不禁臉泛桃花，遍身火熱。勉強(qiáng)伺候了紅雯晚飯，即推病去睡?！?br/>
紅雯心里亦有心事，要想再去園里走遭，怕的綠鶯等防察，一露機(jī)關(guān)，許多不便1若要不去，又拋不下阿瑤。我本來存心已久，好容易盼到這機(jī)會，偏生中多阻隔。輾轉(zhuǎn)籌思。也早早的睡了，一夜都沒有合眼。
次日清早，紅雯方才睡熟。雙喜忙忙的起來，也不梳洗。進(jìn)房看了看紅雯，一時(shí)不得醒來。便大著膽，走至后進(jìn)開了耳門，直向園中來尋找阿瑤。恰好阿瑤亦因昨日與紅雯正到好處，可恨為綠鶯等沖散。回到房內(nèi)，吃了飯，即倒身睡下。翻來覆去，一夜無眠。又想到日間捺捺紅雯胸膛，那般的酥軟可愛。倘僥幸能同他貼皮靠肉一刻兒，不知怎么受用呢！眼睜睜看著天明，起身穿了衣服，要想借著件事兒，到紅雯那邊回話，探探他的動(dòng)靜。正走至兩翻軒外，迎面撞見雙喜穿花拂柳而來。
阿瑤喜從天降，忙叫道：“雙喜妹妹，那里去？今日好早呀！”雙喜抬頭見是阿瑤，忙搖手道：“不要高聲，我正有句話，特來尋你告訴的?！闭f著，便先自跨進(jìn)兩翻軒內(nèi)，阿瑤也踉著進(jìn)來，順手推上了院門。四顧無人，又因天色尚早，料定同伙們都未起身，不由得欲心頓熾，無暇問雙喜來尋他，說什么話的？即大著膽，雙手把雙喜摟住，叫了聲“好妹妹，難得你我有緣，此時(shí)又沒有人來，正好先做夫妻，了了我昨日的愿心”。又一把將雙喜抱起，走進(jìn)明間，在當(dāng)中一張楊妃榻上按倒。
雙喜到了此際，又驚又喜，假作掙扎道：“你活的不耐煩了。我好意來告訴你的話，竟敢調(diào)戲我，快快放手，我若喊叫起來，或去回了姨奶奶，定要活活將你處死的。”阿瑤見雙喜口內(nèi)雖說硬話，并不十分撐拒，知他早巳心肯。也不答他，便用手解雙喜的裙帶底衣。
看官們要知，男女私情膽有天大。任他刀山油鼎在前，百般的利害，這一刻總付之度外。若要問他們怎生茍合，我亦難于形容穢褻筆墨?？傊粋€(gè)是未破瓜的女鬟，一個(gè)是乍得趣的小子，又是兩意相投，彼此愛慕已久。一旦遂心，更覺得分外綢纓，孜孜不舍。
事畢，阿瑤扶起雙喜，摟在懷中，對面喘息。雙喜系上裙褲，一手理著頭發(fā)，斜睨著阿瑤道：“我今兒被你欺負(fù)足了，說不得事已如此，將來我這身子配與誰呢？”阿瑤道：“好妹妹，你放心，我都要設(shè)法求了上頭，討你回去，做個(gè)天長地久夫妻，斷不能拋撇下你來。我若有半字謊言，叫我異日不逢好死。”雙喜忙按住阿瑤的嘴道：“清早起，誰要你賭咒，我知道你的心了?！?br/>
阿瑤道：“言歸正傳，你來尋我說什么話的？”雙喜道：“我家姨奶奶久已有了你的心，只是不好出口，又怕人多眼眾。
昨日和你在亭子上那般形色，你也該明白?？蓱z昨晚，一夜兒都沒有合眼。我們要想個(gè)法兒，弄他和你好了，我們方可望常常在一堆兒呢?！卑幍溃骸澳悴徽f，我也這么想著。然則今兒，你是特特的來尋我的了，我亦算得識趣的人，不使你空往這一場?！彪p喜臉一紅，跳下地來道；“呸！沒良心的東西，嚼舌根的賊胚，討了我的便宜，還說冷落人的話。下次呢，永不上你的當(dāng)了?！闭f罷，轉(zhuǎn)身就走。
阿瑤忙走上一把拖住，陪笑道：“好妹妹，我和你說笑玩兒的，怎么你認(rèn)了真？”又隨手將雙喜袖內(nèi)一條汗巾扯過，藏在自己袖里道；“好妹妹，這塊汗巾賞了我罷，我見汗巾，即如見著妹妹一般?！庇智妹茫f妹妹的，叫了多聲。雙喜忍不住“撲嗤”的一笑，將手犧脫道：“別要纏人了，恐怕有人來見著，許多不美。有空兒，我們?nèi)栽谶@里相會?！卑庍B聲答應(yīng)，遂讓雙喜先出院門，自己方慢騰騰的走出。
剛剛兩人才先后出了院門，一抬頭，見綠鶯。飛香相離面前不遠(yuǎn)。阿瑤雙喜兩人，不由的吃了一驚，頓時(shí)面紅耳赤。阿瑤即縮身從院門口一株垂柳外，轉(zhuǎn)過紹雪齋那條路上，飛也似去了。雙喜無奈，迎上來問道：“姐姐，妹妹，好早！我昨日一方汗巾丟在園子里，怕有人撿了去說閑話兒。今兒來尋了半會，又沒尋得著。姐姐們?nèi)羰菗斓搅?，我即放心不去尋了?！?br/>
綠鶯微笑道：“你說我們早，你更比我們早呢！原來你來尋汗巾的，我說你怎么頭不梳，臉不洗的，跑進(jìn)園來。你不講明，只道你為著一件什么切己的大事呢！我與飛香，都沒有見著你的汗巾。果真撿得，自然還你，我們不愛那物事兒。別說我們沒有撿得，就是撿得了，你也盡可放心。你我是同伙一般的人，單怕不是我輩們撿了去。將才你后面不是阿瑤么？他明明的跟著你走，因何見了我們，鬼鬼祟祟的岔路去了。別耍被他撿得，到了背后說你是送他的表記。尤可惡他清早起四處亂跑，將來園子里我們是要常到的，怎容他夾在我們隊(duì)里鬼混。說出去叫人聽著，不像句說話。少停倒要去回奶奶，處治他一頓?！?br/>
雙喜聞?wù)f，直羞得滿面通紅，開口不得。見綠鶯要去回蘭姑，心內(nèi)更急更怕，又不便攔他別要去回。若攔了他，分明我與阿瑤有了什么私情。只得勉強(qiáng)答道：“可不是呢。昨日我同姨奶奶在延羲亭里坐著，他竟挜上來回話，姨奶奶給他釘子吃了，他才走出。今早我來尋汗巾，他又問長問短的討厭。我也想去回姨奶奶，給他個(gè)沒趣，他方知道利害呢！”說著，故作驚訝道：“不好了，我來了半晌，姨奶奶要起身了，別喚不著我，又要生氣?！北泐^也不回，飛風(fēng)而去。
綠鶯笑對飛香道：“今兒是人贓現(xiàn)獲了。可惜遲來一步，早來片刻，還有好笑話見呢！”飛香笑道：“罷喲！果真見著，叫人怪臊的。就這么著，看他們怎生抵賴得去。我是要回明奶奶的，正好借著雙喜這浪蹄子，堵紅雯那賤人的嘴，又可代媚奴姐姐出口氣?！本G鶯方欲答言，猛回頭見那邊路上，有一件紅通通的東西，忙走去拾起，認(rèn)得是雙喜的汗巾，與阿瑤平時(shí)用的一方半舊白灑花綢帕，纏在一堆。想系阿瑤匆忙走避，落于地上。綠鶯大笑道：“這才是真贓呢！有了這個(gè)實(shí)在把柄，看他們飛止天去？?？涛胰セ啬棠?，你休要開口，我自有道理?！憋w香點(diǎn)頭答應(yīng)。兩人拿了那汗巾手帕，興匆匆的直向蘭姑房里來。
蘭姑正在窗前梳頭，綠鶯上前請了早安，即將如何見雙喜與阿瑤在兩翻軒中走出，【阿瑤見了我們，怎生躲避，雙喜同我們說話，怎生支吾，又拾得雙喜的汗巾，與阿瑤的手帕團(tuán)在一處。并將昨日，紅雯在延羲亭內(nèi)和阿瑤調(diào)笑，雙喜在亭外做眼目的話，由頭至尾細(xì)說一遍。蘭姑聽了，甚為詫異，忙問道：“這話可真么？”綠鶯道：“怎么不真，并有飛香同我看見。我們今兒先回奶奶聲，請奶奶做個(gè)指證。待太太來家，我亦要回明的?！?br/>
蘭姑見綠鶯說得確切，料非假話。急起身挽了頭發(fā)，將綠鶯叫入套間內(nèi)道：“你且坐下，我有句話要?jiǎng)衲?，切不可不信。適才的事，你親眼見著，斷非無因；但是你告訴我則可，萬萬不能去回太太乙一則紅雯是太太的丫頭，又是太太一力攛掇老爺收房的。目下紅雯，雖未做出那不長進(jìn)的勾當(dāng)，他房內(nèi)雙喜，已有實(shí)據(jù)在你手內(nèi)，又有延羲亭內(nèi)一段情由。太太正因日前的事，氣他不過。這回太太知道了，臉上分外過不去，勢必告訴老爺，攆出雙喜，將紅雯關(guān)鎖，阿瑤送官重處。試問誰人不要面孔？他們既破了臉，又?jǐn)×嗣暎钟行悦?。你何苦暗喪陰騭，又使太太作氣。你不過因他主仆們，大模大樣的擅作威福，令人可厭。難得有這個(gè)把柄落在你手內(nèi)，正好發(fā)泄。殊不知今兒是雙喜做的事，紅雯并未與阿瑤有什么茍且，徒然結(jié)下仇恨。況且人急懸梁，狗急跳墻。不說他無顏對人，短見的話，倘若他到了急處，含血噴人，反咬你們一口。你們清清白白的身子，何苦受他糟蹋呢？”
綠鶯道：“那倒不怕他，昨日延羲亭內(nèi)他同阿瑤做的那些丑態(tài)，不是我一人看見，還有飛香見著的。請?zhí)靥幇?，雙喜兩個(gè)人，追究這段情由，自有水落石出，真的真假的假，任他怎么抵賴不去的。果真我們栽害了他，情甘反坐。非是我們一定要與他們作對，實(shí)因他欺人太甚。前日他與媚奴那般鏖鬧，還傷著奶奶；甚至連太太吆喝都不怕。我們不必說，更不放在他服內(nèi)了。趁此打他下馬來，使他曉得我們利害，才不敢放肆呢！奶奶不要管，我比不得奶奶那般寬洪大量，可以容得他?！?br/>
蘭姑見綠鶯執(zhí)意要回方夫人，又極力帶說帶勸的道：“我猶有個(gè)兩全其美，調(diào)停法子在此。隔一日，我悄悄去對紅雯說明，曉得是你們放他過去，存他體面，不揭破這件事。叫他和雙喜，背地里來招呼你一聲，下次再不致同你們作對了。至于你代媚奴抱著不平，我知道你是好心，總叫媚奴感激你就是了。好孩子，你信我的話，包你不錯(cuò)。你別要疑我護(hù)庇紅雯那騷貨，其實(shí)我亦恨他呢！無如中間夾著太太，太太待你我是沒有說的。他的面皮都要顧著，才合情理。”
綠鶯聞蘭姑的話，甚為近理，想了想方才應(yīng)允，又道：“奶奶代他討下人情，真便宜他們了。千萬奶奶要給他們個(gè)信兒，別要我們饒了他，還落他笑話，說我們不敢去惹他?！碧m姑滿口應(yīng)承道：“你放心，總叫他們過來招呼聲，若是心高氣硬，不肯伏頭，你盡管去回太太。那時(shí)我再不攔你，可好么？”綠鶯笑道：“奶奶真正是個(gè)好人，也算他們運(yùn)氣，碰見奶奶這樣菩薩心腸?！庇终f了一會閑話，方回房去。
單說雙喜進(jìn)了耳門，一面走，一面跺腳道：“倒運(yùn)，倒運(yùn)，偏生不早不遲，撞見他兩個(gè)，若說到太太耳朵里，便怎么好？打罵我都不怕，三不知再攆我出府，海也干了。只愁說明了這件】事，叫我怎生見人？羞也該羞死了。罷了，事到臨頭，懊悔何濟(jì)，亦是數(shù)該如此。不如老著面皮，去回明了姨奶奶，求他替我設(shè)個(gè)法兒。俗說寧撞金鐘一響，不擂破鼓千通。料定他不能不答應(yīng)的，他也怕鬧開來，牽累著他。再則事從根上起，他同阿瑤在亭子里的情由，亦掩藏不來了。心內(nèi)想著，不覺到了房外。見紅雯早坐在窗前梳頭，見了雙喜，便罵道：“你這小賤人，清早往那里去的？我起來喚了半晌，沒有人答應(yīng)，叫我心里反害怕起來，你縱然有事去，也該待我起身說明了。看你忙的蓬頭垢面的，這般鬼樣，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雙喜因紅雯再三追問，又見房內(nèi)無人，便跪下道：“丫頭要求姨奶奶救命。你老人家若不開恩，丫頭橫豎都是死，不如求姨奶奶打死丫頭，倒還干凈?！闭f著，不禁滴下淚來，在地上連連叩首。紅雯見雙喜突然如此情形，很嚇了一跳，不知何故，忙道：“你不是瘋了么？什么事件，要我救命。你且說與我聽?！彪p喜聽問，頓時(shí)滿面緋紅，無奈將他到園子里去會阿瑤的話，細(xì)細(xì)說明，又將自己心內(nèi)的私情，亦直說出來。
雙喜話方說完，早把紅雯氣得軟癱在椅上，手內(nèi)執(zhí)的一柄牙梳，不知不覺跌落地下，分為兩截。顫抖抖的指定雙喜，罵道：“你你這下流不堪的東西，還還了得么？我只問你十五六歲的黃花女子，怎么知道干這些無法無天的事，可不是反了么？還有一說，既要偷漢子，又弄得不尷不尬，被人看見。偏偏又被那兩個(gè)賤人見著，定然要鬧得合府皆知，你將什么面目對人？還要帶累我不干凈呢！怎么你猶有這付老臉，前來求我？還要說死說活的，挾制我。你如果要死，當(dāng)時(shí)被他們撞破，就該去尋死。”
雙喜到了此時(shí)反橫了心腸，拚著去干，便直起腰來，回道：“姨奶奶，別說罵我，就是打死丫頭，也心愿情伏的。我此刻悔之已晚。譬如強(qiáng)盜，已經(jīng)打劫了人家，縱然洗手，也來不及了。丫頭還有句不顧羞恥的話，斗膽回姨奶奶。也要怪阿瑤，平時(shí)兜兜搭搭的來撩撥人，丫頭一時(shí)胡涂，才上了他的當(dāng)。即如府中同伙的姊妹們，歡喜和阿瑤兜搭的，亦不止丫頭一個(gè)，不過丫頭做的不機(jī)密些。我此時(shí)也沒甚別的想頭，惟有求姨奶奶念主仆之情，能于成全了丫頭，殺身難報(bào)大德。不然丫頭橫豎皆是一死，既已錯(cuò)了一次，若叫我再錯(cuò)第二次。丫頭情愿待太太回來，拚死去回一聲，設(shè)或太太的恩典，將我攆出去嫁了阿瑤，那是天大的造化。否則，同阿瑤一堆兒處死，丫頭并不懊悔。”
紅雯聽雙喜所說的話，皆是挾制他昨日園子里的事。不由得又急又氣，順手拿起一根門閂，咬著牙齒，狠命的劈頭劈腦亂打。雙喜目下，連死都不怕，沒說是打了。反直挺挺的跪著，咬牙忍受，聽恁紅雯來打，既不躲閃，又不啼哭。
正鬧的沒開交處，蘭姑早掀簾進(jìn)來，見紅雯亂打雙喜，明知為的是將才的原故。忙上前把紅雯擋住，奪下門閂拋過一旁，笑道：“什么事情？清早起鬧得這般形像。多分是主子的下牀氣，拿著丫頭發(fā)泄呢！說出來，我評評看，該打不該打?！庇謱㈦p喜拖了起來，叫他出去。
紅雯即起身讓蘭姑坐下，氣吁吁的道：“姐姐你不要問，我被這小妖精要好氣死了。我有多少的話，也沒嘴說他。只問著他自己所行所為，非獨(dú)該打，即是千刀萬剮，還輕待了他呢！”蘭姑笑道：“究竟因什么事？你生此大氣，又說得如此利害。丫頭們犯的法，不過懶惰不聽呼喚，甚至偷竊對象，搬斗是非，即是極重的事了。照你這般說法，難不成犯了那話兒的毛病么？那是沒有的事，雙喜這孩子年紀(jì)既輕，人又老實(shí)，又沒人引誘他，斷乎不致如此。倒叫我難以猜度，好妹妹你明說了罷，也使我放心?！?br/>
紅雯聽蘭姑問到這里，頓時(shí)臉上一紅一白起來，便猜到綠鶯。飛香回去，定要先告訴他。多分他已盡知這事情由，佯作不知來問我的，即長長的嘆了一聲道：“叫我有口難言，怎生對人講說？好在停幾日，你都要知道的。我亦自知約束不嚴(yán)，難逃其責(zé)，總被這小妖精坑死了。無奈此時(shí)卻不便告訴你。姐姐大約你也曉得一二，不必假裝不知，來哄我了?！?br/>
蘭姑見紅雯滿面羞慚，不好再往下追問，將坐位挪了挪，相近紅雯身邊，附著他耳畔低低說道：“妹妹，你毋庸藏頭露尾的瞞我，你說我曉得一二，這句話倒被你猜著。雙喜所犯的事，我雖未盡知，大概情形不過如此。我是專為這件事，過來排解的。”遂將綠鶯、飛香如何看見雙喜和阿瑤在兩翻軒內(nèi)出來，又如何撿得他兩人的汗巾手帕纏在一堆，綠鶯怎生要去回明太太，我怎生勸阻下來，“怕的說出來，與你妹妹不便。因是你房里的丫頭，卻要你耐著性子，將綠鶯叫來，用好言撫慰他一番，方保得平安無事。不然恐綠鶯明雖應(yīng)允，一俟太太回府，他竟說了出來，便怎么呢？有你妹妹當(dāng)面囑托過了，他即不好反齒。至于飛香，你盡可放心，我可包管他不敢多話。此乃我的一片好心，既顧了雙喜體面，又省了你一場氣惱，卻不要疑惑我的指使。那才是俗語說得好，送喪的反葬入土里去。你妹妹再斟酌斟酌，這么做去，可穩(wěn)妥不穩(wěn)妥？”蘭姑并把延羲亭內(nèi)的話，隱過不提，恐紅雯難以為情。又恐紅雯因綠鶯等人，沒有說出延羲亭的事，只當(dāng)他們不知，即不代雙喜去安慰他們。想了想，便隱隱約約的說了兩句，使紅雯心內(nèi)明白。
紅雯聞蘭姑說到他心病，直羞得面如紫漲，粉汗交流，哽咽著不能出聲，好半會，方答道：“承蒙姐姐盛情，周全我的聲名，心感不盡。若論雙喜這小賤人，如此膽大妄為，我拚著擔(dān)個(gè)不是，甚至再說我縱婢為非，看他將什么面孔對人？好在我沒什么實(shí)在把柄在他們手內(nèi)，那些石上栽桑的話，也不好一定作準(zhǔn)?，F(xiàn)在你姐姐倒肯成全雙喜，我還有什么說呢？各事都遵姐姐吩咐，事過之后，我再領(lǐng)著那小賤人，到姐姐那邊來叩謝罷?！闭f著，自己先起身福了兩福。
蘭姑忙一把扯住，推紅雯坐下道：“你我自家人，你的丫頭，即是我的丫頭一般。鬧出閑話，彼此都不好看相。但是事不宜遲，今晚明早，就要去安排綠鶯一聲。怕的太太日內(nèi)回來，即不便說話了?！奔t雯點(diǎn)首，連稱曉得，正欲喚雙喜進(jìn)來，叩謝蘭姑。忽見飛香忙忙的走入道：“太太同各家太太都回來了，已下轎到了中進(jìn)，請奶奶們快去迎接。”
紅雯聞?wù)f，這一驚不小，急立起拉著蘭姑，央告道：“好姐姐，你爽性要成全我的，偏生太太此刻不先不后的回來，叫我顧計(jì)那一邊呢？仍要懇求你，暗暗向那人說聲，安慰住他。我偷個(gè)空兒，即去會他就是了?！碧m姑道：“不要你叮囑，我自會安慰他。”便轉(zhuǎn)身出房，徑至中進(jìn)，來迎接方夫人等。飛香對著紅雯笑了笑，也跟了蘭姑出外。紅雯此時(shí)滿肚愁煩，亦慌忙換了幾件衣裳，向中進(jìn)而來。未識方夫人回府，綠鶯可說出這件事情，要知端的，下文自有分解。
現(xiàn)在連兒、三桂兒皆隨了小儒等往總督衙門，連日阿瑤沒了去處，只得在園中各處走走。見一班丫頭們進(jìn)來玩耍，阿瑤雖不敢入他們的群隊(duì)，有時(shí)遇見也搭著話兒說笑兩句。眾丫頭因阿瑤生得俊俏，說話又和氣，亦樂于同他親近。反是阿瑤為日前梁明曾囑咐過他，怕的冤家路狹被人撞著，傳說到上頭知道與自己不便。見他們鬧狠了，即借故遠(yuǎn)遠(yuǎn)的走開，以避嫌疑。
這日午飯后，覺得身子困倦，便摘了數(shù)片大芭蕉葉，到延羲亭上睡著納涼。四面窗欞掛起，有微微的風(fēng)透進(jìn)，又送著荷花的香氣，撲鼻沁心，令人神致頓然清爽異常，阿瑤便蒙隴的睡熟。相巧紅雯此時(shí)帶了雙喜，也往延羲亭來。紅雯一路看著荷花，口內(nèi)與雙喜說著話，由池邊信腳走至亭前。正待跨步上階，雙喜眼快。早見亭內(nèi)有人，仔細(xì)一看，認(rèn)得是阿瑤睡在里面，暗想道：“這廝很會尋受用，亭內(nèi)本來風(fēng)涼。，他還用蕉葉垫著睡覺，豈不分外爽快?！北阒棺〖t雯不前道：“姨奶奶別要去罷，阿瑤睡在亭內(nèi)呢！”
紅雯聞?wù)f，停住腳步，抬眼果見阿瑤睡在亭內(nèi)，上身赤膊，露出一身白雪般的皮肉，紅雯心內(nèi)不由怦怦的跳了幾跳，頓時(shí)兩腮赤暈，如新放桃花一般。原來紅雯當(dāng)丫頭的時(shí)候，即與阿瑤熟識，又不時(shí)到外面?zhèn)魇痉椒蛉说恼f話，見了阿瑤都要搭白兩句。阿瑤本是個(gè)風(fēng)流種子，情竇早開，恁什么訣竅他都體會得見。紅雯與他親熱，那眉梢眼角，不無偶涉盼送。阿瑤亦愛紅雯苗條可人，樂得湊著趣說幾句話兒。
后來因小儒收了紅雯作妾，有了主仆名分，阿瑤即不敢同紅雯說笑。有時(shí)碰見，不過請叫聲，低頭垂手，侍立一旁，讓紅雯過去，此乃阿瑤伶俐的處在。他因紅雯以前和他說笑慣的，倘然此時(shí)無意說錯(cuò)了話，一則怕紅雯而今做了姨娘，竟翻過臉說他戲弄主子；二則恐被別人見著，說到老爺太太耳里，我有幾顆腦袋，敢去捋這虎尾。反把從前思慕紅雯的一片私心，全行撇去。不意紅雯仍是前番性格，見了阿瑤，都要尋出些話來，同他兜搭。
今兒適值阿瑤睡在延羲亭內(nèi)，身畔又只有雙喜一人，便笑對雙喜道：“巴巴的到了此地，正好歇息著，再去逛逛各處?？蓞挵帲诶镱^，你去喚他醒來，往別處睡去?！彪p喜即走入亭內(nèi)，用腳踢著阿瑤的腿道：“醒醒罷，別要睡了，仔細(xì)風(fēng)吹出病來。這里也很涼爽的，你尚要垫著芭蕉葉子，不如爬到池子里去睡，還快活呢！”阿瑤被雙喜踢醒，看了看，復(fù)又翻身向內(nèi)，合上眼道：“好姐姐，你不要和我鬧了，好容易偷著這半刻工夫來睡著歇一會兒。我適才見你姊妹們，在紅香院那邊斗草呢，你快尋他們?nèi)牖锶?。這里冷清清的，有什么好玩兒。”雙喜笑道：“別要見你娘的鬼，誰和你鬧的。你睡在這里，干我什么事？我也沒有那么大臉面請你得起，你倒看看亭子外，是那個(gè)來了，可配得上請你起來讓他?！卑幝?wù)f，即欠起身一看，見是紅雯站在亭外。忙一骨碌爬起，披上小衫，將地上蕉葉連抓帶踢的撩過一邊，笑道：“你這鬼丫頭，何苦來捉弄人。就說是姨奶奶要到亭子里來，我久經(jīng)起身了。偏生窩子疙瘩的，伺我鬧這無因的閑話，?？淘俸湍闼阗~。”
紅雯見阿瑤巳起，遂徐徐的走進(jìn)亭中坐下。阿瑤請了安，退立一旁。紅雯便向雙喜道：“在日頭地下走到這里，實(shí)在熱得人慌。你去就近那里取碗茶來解渴，要快去快來?！彪p喜答應(yīng)走出；自去取茶。阿瑤亦要跟著雙喜走出，紅雯即問道：“你今日園子里沒有事么？”阿瑤見紅雯有話問他，便停住腳步，回道：“園子里每天午后澆灌過花草，即沒有事了?！?br/>
紅雯四顧無人，便瞇斜著雙眼，笑道：“阿瑤，可知道你這差使，虧的誰人？又是中等執(zhí)事，又投有粗重生活，別人求還求不到手，你那里初次當(dāng)差，即有這個(gè)美缺。自從以前那管園的告了病出去，我即思量到你可以頂這執(zhí)事。恰好老爺太太那日閑談，說園里沒人管理，花草都枯壞好幾種了。即叫奶奶查一查，有什么妥當(dāng)人補(bǔ)一名去。我就趁機(jī)保舉了你，老爺恰好也說你勤謹(jǐn)可靠，才叫奶奶補(bǔ)上你的名字。我只恐你直至今日，猶認(rèn)做是老爺?shù)奶岚文?！若非我從中保薦，你夢想也巴不到這個(gè)執(zhí)事。；雖說沒什么好處，將來由此可望調(diào)充上差。你應(yīng)該謝謝我，才是情理。”
阿瑤聽了紅雯一番說話，又偷眼見他笑嘻嘻的，低言俏語相問，心內(nèi)豈不明白。一時(shí)間，也由不的亂了方寸，將梁明囑咐的話，與那平日怕人傳說的心腸，一齊拋向九天云外去了，亦笑著道：“哎喲！我今兒才明白，這個(gè)差使是姨奶奶的恩典保薦，真正我尚在夢里呢！我也說老爺平空的派我這件輕松執(zhí)事，其中都有原故。若早知是你老人家的提拔，豈獨(dú)叩謝了事，猶要孝敬嫡奶奶，心里才過得去。”說著，走近一步，扒在紅雯面前，連連叩頭道：“今兒多叩幾個(gè)頭，權(quán)且謝謝罷，改日再補(bǔ)孝敬?！边迪氯サ臅r(shí)候，阿瑤的腦袋，相離紅雯一對小腳只有寸許。一氣叩了十?dāng)?shù)叩，在有意無意之間，頭皮早碰看紅雯腳尖一下。
紅雯笑道：“滾起去罷，我也不要你叩頭謝我，不過說明白了，使你知道并非他人之力?！币灿媚_尖在阿瑤腦〔袋〕上挑了一下。阿瑤此時(shí)，更外心神撩亂，爬起身正要再說，見雙喜已送進(jìn)茶來，阿瑤仍退在原處站定。其實(shí)阿瑤走近叩頭，紅雯用腳挑他，雙喜早看得真切，佯作不知，遞上茶，笑對紅雯道：“我去園里尋了半晌，都尋不出一盞茶來，還是到屋子里取來的。又怕姨奶奶等著發(fā)急，取了茶忙忙的跑來，跑的一身大汗。好笑這兩步路，腳都跑痛了，頭都跑暈了?！彪p喜說到腳痛，即望了紅雯一眼；說到頭暈，又瞟了阿瑤一眼。紅雯、阿瑤，不由的兩人不約而同，紅了臉，低下頭。
紅雯即笑罵道：“你這小東西，很會放刁，怕我說你來慢了，反先說腳呀頭的，又怎么痛呀暈的。你不必噦嗦，你的心事我明白?！彪p喜笑道：“只要姨奶奶明白我的心事，丫頭還有什么話說?！闭f著，回頭問阿瑤道：“你尚在這里么，早知你站在這里閑話，叫你代我取茶去，可不省得腳痛頭暈的了?！卑幰酂o話可答，惟有紅著臉一笑而已。
雙喜又道：“姨奶奶，稍坐一會兒，我出去即來?！奔t雯道：“你又往那里去尋魂？別要走開，我也要回去了?！彪p喜笑道：“真正你老人家，不體恤人情。我自然有要去的事件，難不成當(dāng)著阿瑤，明說出來么？你老人家也該明白了?！闭f罷，頭也不回，竟自下亭而去。
阿瑤道：“這位雙姑娘，亦習(xí)學(xué)出來了。曾記初來的前兩年，高聲也沒有一句?，F(xiàn)在口齒便利，很會說幾句調(diào)皮話兒。”紅雯笑道：“但凡丫頭家，到這么大的年紀(jì)即思作怪。他知道什么，不過信口亂噴亂嚼。罷了?！庇謫柊幍溃骸澳阊a(bǔ)園里的執(zhí)事，好有兩月了。怎么不見你到上頭去領(lǐng)銀子，繳換的物件呢？”阿瑤道：“我已領(lǐng)繳過數(shù)次，俱是在奶奶那邊回話的?！?br/>
紅雯道：“可見你們都是沒良心的人。如今只認(rèn)得新當(dāng)家的奶奶，前去奉承巴結(jié)，也不見得替你們說一句好話兒，調(diào)劑你們，調(diào)個(gè)上差；尤其你是我保薦的人，難道也去伏上水么？即著你以前不曉得是我保薦，一切回話又不便到我那邊，也不怪你?？芍嗯闪宋?guī)椭?dāng)家，或者奶奶沒得空閑，你們也要來就教我的。況且你由園子里到奶奶那邊，都要走我院門外經(jīng)過，何妨順便或早或晚，進(jìn)來問個(gè)安，也見得你們的人心，把我這不逢時(shí)的半邊主子，尚放在眼里。不成你們就拿穩(wěn)了，沒有事要著我么？我說你們沒有良心，可是不錯(cuò)的?！?br/>
阿瑤笑著，假作發(fā)急道：“姨奶奶真正要冤屈殺人，你老人家背后去問著雙喜姑娘。我每逢朔望日期，到上頭去請安，卻實(shí)因天氣暑熱，恐姨奶奶們乘涼，起居不便是有的。若說我瞧不起姨奶奶，暫時(shí)即雷劈了腦子去。同是一樣的主子，家人們敢分彼此么？沒說姨奶奶是上頭主子，就是這府中多年的老管家，現(xiàn)在退了執(zhí)事，我也不敢存瞧他不起的心。姨奶奶如不相信，隨便叫我立個(gè)什么毒誓，我都可以的?！奔t雯笑道：“誰要你發(fā)誓。這一來，我豈非白怪了你么？將來只有留心著，那里空了上差執(zhí)事，可以說話的處在，再代你為力罷?！卑幝犃耍创蛄艘磺旱溃骸凹胰讼戎x了姨奶奶的提拔?！?br/>
紅雯笑了笑，叫阿瑤起來，猶要同他說幾句體己的話。究竟不放心亭外有人無人，便立起走至欄桿邊眺望，不料阿瑤垫身的蕉葉，踹在腳下，猛然一滑，幾乎跌倒?；诺陌帗尣阶哌^，扶住紅雯。因匆忙之際，恰恰阿瑤的手捺在紅雯乳上，目下所穿不過兩件紗衣，宛如捺在皮肉上一般，直覺得軟而無骨，滑不留手，把個(gè)阿瑤身子都酥麻了半邊。正欲就勢輕薄，紅雯將身子往后一縮，飛了阿瑤一眼道：“你真該作死了?！痹捨凑f完，忽聽得雙喜在亭外，高高的聲音說道：“綠鶯姐姐，飛香妹妹，你們快來看，這池子里有朵并頭荷花，實(shí)在愛人呢！”
紅雯聽了，忙回身來看，阿瑤亦嚇的倒退至亭口站下。果見綠鶯、飛香由石橋那邊，攜手聯(lián)翩而來。紅雯急中有智，忙望阿瑤使個(gè)眼色，即說道：“你這小于，好不懂規(guī)矩。有什么話，到上頭回去。這里那里是回話的所在么？而且還有奶奶在家，有什么事，理應(yīng)請他示下，我是不管這府中的事了。”阿瑤會意，口內(nèi)答應(yīng)著，早走出亭外。恰好綠鶯、飛香已過石橋，迎面走至。阿瑤故意咕噥著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也配得上發(fā)話。我只說抄點(diǎn)近路，免得這么大熱天，跑來跑去的。誰知反多出事來，可不是我晦氣么！”綠鶯接口道：“阿瑤哥，你不能算晦氣，我猜你還是運(yùn)氣呢！”阿瑤也不答言，大踏步過橋而去。
原來綠鶯、飛香兩人，在石橋那邊即看見紅雯與阿瑤在亭子里說話，并阿瑤前去扶住紅雯。又聽得雙喜招呼他二人，分明使亭子里知道，更外心內(nèi)明白。綠鶯到了亭口，見紅雯臉上一紅一白的，便笑道：“姨奶奶也在這里納涼么！可笑阿瑤，到亭子里回姨奶奶的話，碰了姨奶奶的釘子，他還咕噥著說是晦氣，白繞了道兒。是我說他會抄近路，到這里來回話，不算是晦氣，直頭是運(yùn)氣呢！”
紅雯聽綠鶯句句話皆譏刺著他，好似適才的景況，已被他見著。不便答言，怕惹出別的話來，即喚雙喜道：“你隨我回去罷，我們屋子里也多分沒有日影了?！本G鶯見紅雯不來理他，亦不進(jìn)亭子，回身迎著雙喜道：“妹妹，你叫我來看并頭蓮，其實(shí)我在橋外就看見了。我一生最喜的是什么并頭蓮、雙蒂花，見著了即要折回去插瓶兒玩。仔細(xì)想起來，豈不是這一朵好好的并頭蓮，遇見我這不知趣的人，生生的把他拆散了?！彪p喜亦知綠鶯話中有話，不好回他，惟有付之一笑道：“我此刻不陪姐姐了，要跟姨奶奶回去。少停洗了澡，到我那邊乘涼說話兒罷?！北阕咧镣で埃S著紅雯匆匆去了。
綠鶯、飛香見他們已去，也隨后回來。綠鶯對飛香道：“你可見這騷貨，與阿瑤那般光景么？我就知道老爺太太不在家，他們都要鬧出笑話的，果不出我所料。這兩日，我早晚在園里，一半也是防著他們。不意他們竟敢于人眾往來之地，做那個(gè)勾當(dāng)，試問有多大膽子？他們今兒，是被我們沖散，大矢所望，未必就這么死心蹋地的罷休。大約讓過風(fēng)頭，仍然要另尋機(jī)會。你回去千萬不要在奶奶面前說什么，連媚奴前都不用提起。由明日起，我與你要加倍防范，冷眼瞧著他，切不可露臉。若看出一半點(diǎn)破綻，那時(shí)他的把柄得在我們手內(nèi)，說不得爽性翻出來，大家看看。好羞死那騷貨，代媚奴報(bào)泄前恨。若露了臉，或回了奶奶，一時(shí)傳揚(yáng)開去，他沒有把柄落下，也不怕我們，倒叫他提防著我們了。”
飛香點(diǎn)頭，“連稱曉得，即罵道：“也虧紅雯那騷貨不識羞恥，不顧天理。老爺，太太，都待他甚好。他還要干這些闇昧不明的事，那淫婦豈不喪盡良心么！不獨(dú)姐姐要替媚奴姐姐報(bào)復(fù)，即是我至今也覺耿耿不服的呢！”說話伺，早出了耳門。綠鶯又叮囑了飛香一番，方各自散去。
且說紅雯回到自己房內(nèi)，心里又恨又愧。恨的好事將成，被綠鶯飛香兩個(gè)賤人撞破。愧的綠鶯說的話，好似看見我與阿瑤什么了，倘然傳揚(yáng)開去即是是非，叫我怎生對人？落后一想，又自己啐著自己道：“見什么鬼，我也未曾被他們拿著什么把柄，就是說我和男家人說話，亦沒什么干系。從此我拚著不進(jìn)園去，他們也沒的說了?！北闫鹕砻摿艘氯?，到院落內(nèi)乘涼。
雙喜心里亦在那里暗想：“不意姨奶奶也歡喜阿瑤，果真阿瑤這小東西，令人可愛。今兒姨奶奶既當(dāng)著我，露了馬腳。我也樂得去結(jié)識阿瑤，不怕姨奶奶怎么了。他自己不正，焉能正人。況且我終久要發(fā)出去的，若嫁了阿瑤，也算心滿意足。不如趁著這個(gè)機(jī)會，與【阿瑤定了實(shí)在，不然發(fā)出去的時(shí)候，那里單單配與阿瑤。還不知阿瑤心內(nèi)如何？姨奶奶縱然同阿瑤有了扯搭，也不過有一日算一日。不能老爺收過房的人，還好再紿小子么？明兒待我先去勾引阿瑤入了圈套，隨后再慢慢求著姨奶奶，把我許配了他，或叫阿瑤上去求討【才能十拿九穩(wěn)。也不怕姨奶奶不依著我行，他的把柄兒落在我手內(nèi)呢！”
雙喜自從派了伺候紅雯，凡小儒進(jìn)房，都是他上來服侍。紅雯又與小儒十分親密，甚至雙喜在面前，他也不避，竟自謔浪笑說的去媚小儒。雙喜漸漸長成，有了情竇，逐日的看去亦解得此中勾當(dāng)。此時(shí)獨(dú)自尋思，打算到情濃之處，不禁臉泛桃花，遍身火熱。勉強(qiáng)伺候了紅雯晚飯，即推病去睡?！?br/>
紅雯心里亦有心事，要想再去園里走遭，怕的綠鶯等防察，一露機(jī)關(guān)，許多不便1若要不去，又拋不下阿瑤。我本來存心已久，好容易盼到這機(jī)會，偏生中多阻隔。輾轉(zhuǎn)籌思。也早早的睡了，一夜都沒有合眼。
次日清早，紅雯方才睡熟。雙喜忙忙的起來，也不梳洗。進(jìn)房看了看紅雯，一時(shí)不得醒來。便大著膽，走至后進(jìn)開了耳門，直向園中來尋找阿瑤。恰好阿瑤亦因昨日與紅雯正到好處，可恨為綠鶯等沖散。回到房內(nèi)，吃了飯，即倒身睡下。翻來覆去，一夜無眠。又想到日間捺捺紅雯胸膛，那般的酥軟可愛。倘僥幸能同他貼皮靠肉一刻兒，不知怎么受用呢！眼睜睜看著天明，起身穿了衣服，要想借著件事兒，到紅雯那邊回話，探探他的動(dòng)靜。正走至兩翻軒外，迎面撞見雙喜穿花拂柳而來。
阿瑤喜從天降，忙叫道：“雙喜妹妹，那里去？今日好早呀！”雙喜抬頭見是阿瑤，忙搖手道：“不要高聲，我正有句話，特來尋你告訴的?！闭f著，便先自跨進(jìn)兩翻軒內(nèi)，阿瑤也踉著進(jìn)來，順手推上了院門。四顧無人，又因天色尚早，料定同伙們都未起身，不由得欲心頓熾，無暇問雙喜來尋他，說什么話的？即大著膽，雙手把雙喜摟住，叫了聲“好妹妹，難得你我有緣，此時(shí)又沒有人來，正好先做夫妻，了了我昨日的愿心”。又一把將雙喜抱起，走進(jìn)明間，在當(dāng)中一張楊妃榻上按倒。
雙喜到了此際，又驚又喜，假作掙扎道：“你活的不耐煩了。我好意來告訴你的話，竟敢調(diào)戲我，快快放手，我若喊叫起來，或去回了姨奶奶，定要活活將你處死的。”阿瑤見雙喜口內(nèi)雖說硬話，并不十分撐拒，知他早巳心肯。也不答他，便用手解雙喜的裙帶底衣。
看官們要知，男女私情膽有天大。任他刀山油鼎在前，百般的利害，這一刻總付之度外。若要問他們怎生茍合，我亦難于形容穢褻筆墨?？傊粋€(gè)是未破瓜的女鬟，一個(gè)是乍得趣的小子，又是兩意相投，彼此愛慕已久。一旦遂心，更覺得分外綢纓，孜孜不舍。
事畢，阿瑤扶起雙喜，摟在懷中，對面喘息。雙喜系上裙褲，一手理著頭發(fā)，斜睨著阿瑤道：“我今兒被你欺負(fù)足了，說不得事已如此，將來我這身子配與誰呢？”阿瑤道：“好妹妹，你放心，我都要設(shè)法求了上頭，討你回去，做個(gè)天長地久夫妻，斷不能拋撇下你來。我若有半字謊言，叫我異日不逢好死。”雙喜忙按住阿瑤的嘴道：“清早起，誰要你賭咒，我知道你的心了?！?br/>
阿瑤道：“言歸正傳，你來尋我說什么話的？”雙喜道：“我家姨奶奶久已有了你的心，只是不好出口，又怕人多眼眾。
昨日和你在亭子上那般形色，你也該明白?？蓱z昨晚，一夜兒都沒有合眼。我們要想個(gè)法兒，弄他和你好了，我們方可望常常在一堆兒呢?！卑幍溃骸澳悴徽f，我也這么想著。然則今兒，你是特特的來尋我的了，我亦算得識趣的人，不使你空往這一場?！彪p喜臉一紅，跳下地來道；“呸！沒良心的東西，嚼舌根的賊胚，討了我的便宜，還說冷落人的話。下次呢，永不上你的當(dāng)了?！闭f罷，轉(zhuǎn)身就走。
阿瑤忙走上一把拖住，陪笑道：“好妹妹，我和你說笑玩兒的，怎么你認(rèn)了真？”又隨手將雙喜袖內(nèi)一條汗巾扯過，藏在自己袖里道；“好妹妹，這塊汗巾賞了我罷，我見汗巾，即如見著妹妹一般?！庇智妹茫f妹妹的，叫了多聲。雙喜忍不住“撲嗤”的一笑，將手犧脫道：“別要纏人了，恐怕有人來見著，許多不美。有空兒，我們?nèi)栽谶@里相會?！卑庍B聲答應(yīng)，遂讓雙喜先出院門，自己方慢騰騰的走出。
剛剛兩人才先后出了院門，一抬頭，見綠鶯。飛香相離面前不遠(yuǎn)。阿瑤雙喜兩人，不由的吃了一驚，頓時(shí)面紅耳赤。阿瑤即縮身從院門口一株垂柳外，轉(zhuǎn)過紹雪齋那條路上，飛也似去了。雙喜無奈，迎上來問道：“姐姐，妹妹，好早！我昨日一方汗巾丟在園子里，怕有人撿了去說閑話兒。今兒來尋了半會，又沒尋得著。姐姐們?nèi)羰菗斓搅?，我即放心不去尋了?！?br/>
綠鶯微笑道：“你說我們早，你更比我們早呢！原來你來尋汗巾的，我說你怎么頭不梳，臉不洗的，跑進(jìn)園來。你不講明，只道你為著一件什么切己的大事呢！我與飛香，都沒有見著你的汗巾。果真撿得，自然還你，我們不愛那物事兒。別說我們沒有撿得，就是撿得了，你也盡可放心。你我是同伙一般的人，單怕不是我輩們撿了去。將才你后面不是阿瑤么？他明明的跟著你走，因何見了我們，鬼鬼祟祟的岔路去了。別耍被他撿得，到了背后說你是送他的表記。尤可惡他清早起四處亂跑，將來園子里我們是要常到的，怎容他夾在我們隊(duì)里鬼混。說出去叫人聽著，不像句說話。少停倒要去回奶奶，處治他一頓?！?br/>
雙喜聞?wù)f，直羞得滿面通紅，開口不得。見綠鶯要去回蘭姑，心內(nèi)更急更怕，又不便攔他別要去回。若攔了他，分明我與阿瑤有了什么私情。只得勉強(qiáng)答道：“可不是呢。昨日我同姨奶奶在延羲亭里坐著，他竟挜上來回話，姨奶奶給他釘子吃了，他才走出。今早我來尋汗巾，他又問長問短的討厭。我也想去回姨奶奶，給他個(gè)沒趣，他方知道利害呢！”說著，故作驚訝道：“不好了，我來了半晌，姨奶奶要起身了，別喚不著我，又要生氣?！北泐^也不回，飛風(fēng)而去。
綠鶯笑對飛香道：“今兒是人贓現(xiàn)獲了。可惜遲來一步，早來片刻，還有好笑話見呢！”飛香笑道：“罷喲！果真見著，叫人怪臊的。就這么著，看他們怎生抵賴得去。我是要回明奶奶的，正好借著雙喜這浪蹄子，堵紅雯那賤人的嘴，又可代媚奴姐姐出口氣?！本G鶯方欲答言，猛回頭見那邊路上，有一件紅通通的東西，忙走去拾起，認(rèn)得是雙喜的汗巾，與阿瑤平時(shí)用的一方半舊白灑花綢帕，纏在一堆。想系阿瑤匆忙走避，落于地上。綠鶯大笑道：“這才是真贓呢！有了這個(gè)實(shí)在把柄，看他們飛止天去？?？涛胰セ啬棠?，你休要開口，我自有道理?！憋w香點(diǎn)頭答應(yīng)。兩人拿了那汗巾手帕，興匆匆的直向蘭姑房里來。
蘭姑正在窗前梳頭，綠鶯上前請了早安，即將如何見雙喜與阿瑤在兩翻軒中走出，【阿瑤見了我們，怎生躲避，雙喜同我們說話，怎生支吾，又拾得雙喜的汗巾，與阿瑤的手帕團(tuán)在一處。并將昨日，紅雯在延羲亭內(nèi)和阿瑤調(diào)笑，雙喜在亭外做眼目的話，由頭至尾細(xì)說一遍。蘭姑聽了，甚為詫異，忙問道：“這話可真么？”綠鶯道：“怎么不真，并有飛香同我看見。我們今兒先回奶奶聲，請奶奶做個(gè)指證。待太太來家，我亦要回明的?！?br/>
蘭姑見綠鶯說得確切，料非假話。急起身挽了頭發(fā)，將綠鶯叫入套間內(nèi)道：“你且坐下，我有句話要?jiǎng)衲?，切不可不信。適才的事，你親眼見著，斷非無因；但是你告訴我則可，萬萬不能去回太太乙一則紅雯是太太的丫頭，又是太太一力攛掇老爺收房的。目下紅雯，雖未做出那不長進(jìn)的勾當(dāng)，他房內(nèi)雙喜，已有實(shí)據(jù)在你手內(nèi)，又有延羲亭內(nèi)一段情由。太太正因日前的事，氣他不過。這回太太知道了，臉上分外過不去，勢必告訴老爺，攆出雙喜，將紅雯關(guān)鎖，阿瑤送官重處。試問誰人不要面孔？他們既破了臉，又?jǐn)×嗣暎钟行悦?。你何苦暗喪陰騭，又使太太作氣。你不過因他主仆們，大模大樣的擅作威福，令人可厭。難得有這個(gè)把柄落在你手內(nèi)，正好發(fā)泄。殊不知今兒是雙喜做的事，紅雯并未與阿瑤有什么茍且，徒然結(jié)下仇恨。況且人急懸梁，狗急跳墻。不說他無顏對人，短見的話，倘若他到了急處，含血噴人，反咬你們一口。你們清清白白的身子，何苦受他糟蹋呢？”
綠鶯道：“那倒不怕他，昨日延羲亭內(nèi)他同阿瑤做的那些丑態(tài)，不是我一人看見，還有飛香見著的。請?zhí)靥幇?，雙喜兩個(gè)人，追究這段情由，自有水落石出，真的真假的假，任他怎么抵賴不去的。果真我們栽害了他，情甘反坐。非是我們一定要與他們作對，實(shí)因他欺人太甚。前日他與媚奴那般鏖鬧，還傷著奶奶；甚至連太太吆喝都不怕。我們不必說，更不放在他服內(nèi)了。趁此打他下馬來，使他曉得我們利害，才不敢放肆呢！奶奶不要管，我比不得奶奶那般寬洪大量，可以容得他?！?br/>
蘭姑見綠鶯執(zhí)意要回方夫人，又極力帶說帶勸的道：“我猶有個(gè)兩全其美，調(diào)停法子在此。隔一日，我悄悄去對紅雯說明，曉得是你們放他過去，存他體面，不揭破這件事。叫他和雙喜，背地里來招呼你一聲，下次再不致同你們作對了。至于你代媚奴抱著不平，我知道你是好心，總叫媚奴感激你就是了。好孩子，你信我的話，包你不錯(cuò)。你別要疑我護(hù)庇紅雯那騷貨，其實(shí)我亦恨他呢！無如中間夾著太太，太太待你我是沒有說的。他的面皮都要顧著，才合情理。”
綠鶯聞蘭姑的話，甚為近理，想了想方才應(yīng)允，又道：“奶奶代他討下人情，真便宜他們了。千萬奶奶要給他們個(gè)信兒，別要我們饒了他，還落他笑話，說我們不敢去惹他?！碧m姑滿口應(yīng)承道：“你放心，總叫他們過來招呼聲，若是心高氣硬，不肯伏頭，你盡管去回太太。那時(shí)我再不攔你，可好么？”綠鶯笑道：“奶奶真正是個(gè)好人，也算他們運(yùn)氣，碰見奶奶這樣菩薩心腸?！庇终f了一會閑話，方回房去。
單說雙喜進(jìn)了耳門，一面走，一面跺腳道：“倒運(yùn)，倒運(yùn)，偏生不早不遲，撞見他兩個(gè)，若說到太太耳朵里，便怎么好？打罵我都不怕，三不知再攆我出府，海也干了。只愁說明了這件】事，叫我怎生見人？羞也該羞死了。罷了，事到臨頭，懊悔何濟(jì)，亦是數(shù)該如此。不如老著面皮，去回明了姨奶奶，求他替我設(shè)個(gè)法兒。俗說寧撞金鐘一響，不擂破鼓千通。料定他不能不答應(yīng)的，他也怕鬧開來，牽累著他。再則事從根上起，他同阿瑤在亭子里的情由，亦掩藏不來了。心內(nèi)想著，不覺到了房外。見紅雯早坐在窗前梳頭，見了雙喜，便罵道：“你這小賤人，清早往那里去的？我起來喚了半晌，沒有人答應(yīng)，叫我心里反害怕起來，你縱然有事去，也該待我起身說明了。看你忙的蓬頭垢面的，這般鬼樣，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雙喜因紅雯再三追問，又見房內(nèi)無人，便跪下道：“丫頭要求姨奶奶救命。你老人家若不開恩，丫頭橫豎都是死，不如求姨奶奶打死丫頭，倒還干凈?！闭f著，不禁滴下淚來，在地上連連叩首。紅雯見雙喜突然如此情形，很嚇了一跳，不知何故，忙道：“你不是瘋了么？什么事件，要我救命。你且說與我聽?！彪p喜聽問，頓時(shí)滿面緋紅，無奈將他到園子里去會阿瑤的話，細(xì)細(xì)說明，又將自己心內(nèi)的私情，亦直說出來。
雙喜話方說完，早把紅雯氣得軟癱在椅上，手內(nèi)執(zhí)的一柄牙梳，不知不覺跌落地下，分為兩截。顫抖抖的指定雙喜，罵道：“你你這下流不堪的東西，還還了得么？我只問你十五六歲的黃花女子，怎么知道干這些無法無天的事，可不是反了么？還有一說，既要偷漢子，又弄得不尷不尬，被人看見。偏偏又被那兩個(gè)賤人見著，定然要鬧得合府皆知，你將什么面目對人？還要帶累我不干凈呢！怎么你猶有這付老臉，前來求我？還要說死說活的，挾制我。你如果要死，當(dāng)時(shí)被他們撞破，就該去尋死。”
雙喜到了此時(shí)反橫了心腸，拚著去干，便直起腰來，回道：“姨奶奶，別說罵我，就是打死丫頭，也心愿情伏的。我此刻悔之已晚。譬如強(qiáng)盜，已經(jīng)打劫了人家，縱然洗手，也來不及了。丫頭還有句不顧羞恥的話，斗膽回姨奶奶。也要怪阿瑤，平時(shí)兜兜搭搭的來撩撥人，丫頭一時(shí)胡涂，才上了他的當(dāng)。即如府中同伙的姊妹們，歡喜和阿瑤兜搭的，亦不止丫頭一個(gè)，不過丫頭做的不機(jī)密些。我此時(shí)也沒甚別的想頭，惟有求姨奶奶念主仆之情，能于成全了丫頭，殺身難報(bào)大德。不然丫頭橫豎皆是一死，既已錯(cuò)了一次，若叫我再錯(cuò)第二次。丫頭情愿待太太回來，拚死去回一聲，設(shè)或太太的恩典，將我攆出去嫁了阿瑤，那是天大的造化。否則，同阿瑤一堆兒處死，丫頭并不懊悔。”
紅雯聽雙喜所說的話，皆是挾制他昨日園子里的事。不由得又急又氣，順手拿起一根門閂，咬著牙齒，狠命的劈頭劈腦亂打。雙喜目下，連死都不怕，沒說是打了。反直挺挺的跪著，咬牙忍受，聽恁紅雯來打，既不躲閃，又不啼哭。
正鬧的沒開交處，蘭姑早掀簾進(jìn)來，見紅雯亂打雙喜，明知為的是將才的原故。忙上前把紅雯擋住，奪下門閂拋過一旁，笑道：“什么事情？清早起鬧得這般形像。多分是主子的下牀氣，拿著丫頭發(fā)泄呢！說出來，我評評看，該打不該打?！庇謱㈦p喜拖了起來，叫他出去。
紅雯即起身讓蘭姑坐下，氣吁吁的道：“姐姐你不要問，我被這小妖精要好氣死了。我有多少的話，也沒嘴說他。只問著他自己所行所為，非獨(dú)該打，即是千刀萬剮，還輕待了他呢！”蘭姑笑道：“究竟因什么事？你生此大氣，又說得如此利害。丫頭們犯的法，不過懶惰不聽呼喚，甚至偷竊對象，搬斗是非，即是極重的事了。照你這般說法，難不成犯了那話兒的毛病么？那是沒有的事，雙喜這孩子年紀(jì)既輕，人又老實(shí)，又沒人引誘他，斷乎不致如此。倒叫我難以猜度，好妹妹你明說了罷，也使我放心?！?br/>
紅雯聽蘭姑問到這里，頓時(shí)臉上一紅一白起來，便猜到綠鶯。飛香回去，定要先告訴他。多分他已盡知這事情由，佯作不知來問我的，即長長的嘆了一聲道：“叫我有口難言，怎生對人講說？好在停幾日，你都要知道的。我亦自知約束不嚴(yán)，難逃其責(zé)，總被這小妖精坑死了。無奈此時(shí)卻不便告訴你。姐姐大約你也曉得一二，不必假裝不知，來哄我了?！?br/>
蘭姑見紅雯滿面羞慚，不好再往下追問，將坐位挪了挪，相近紅雯身邊，附著他耳畔低低說道：“妹妹，你毋庸藏頭露尾的瞞我，你說我曉得一二，這句話倒被你猜著。雙喜所犯的事，我雖未盡知，大概情形不過如此。我是專為這件事，過來排解的。”遂將綠鶯、飛香如何看見雙喜和阿瑤在兩翻軒內(nèi)出來，又如何撿得他兩人的汗巾手帕纏在一堆，綠鶯怎生要去回明太太，我怎生勸阻下來，“怕的說出來，與你妹妹不便。因是你房里的丫頭，卻要你耐著性子，將綠鶯叫來，用好言撫慰他一番，方保得平安無事。不然恐綠鶯明雖應(yīng)允，一俟太太回府，他竟說了出來，便怎么呢？有你妹妹當(dāng)面囑托過了，他即不好反齒。至于飛香，你盡可放心，我可包管他不敢多話。此乃我的一片好心，既顧了雙喜體面，又省了你一場氣惱，卻不要疑惑我的指使。那才是俗語說得好，送喪的反葬入土里去。你妹妹再斟酌斟酌，這么做去，可穩(wěn)妥不穩(wěn)妥？”蘭姑并把延羲亭內(nèi)的話，隱過不提，恐紅雯難以為情。又恐紅雯因綠鶯等人，沒有說出延羲亭的事，只當(dāng)他們不知，即不代雙喜去安慰他們。想了想，便隱隱約約的說了兩句，使紅雯心內(nèi)明白。
紅雯聞蘭姑說到他心病，直羞得面如紫漲，粉汗交流，哽咽著不能出聲，好半會，方答道：“承蒙姐姐盛情，周全我的聲名，心感不盡。若論雙喜這小賤人，如此膽大妄為，我拚著擔(dān)個(gè)不是，甚至再說我縱婢為非，看他將什么面孔對人？好在我沒什么實(shí)在把柄在他們手內(nèi)，那些石上栽桑的話，也不好一定作準(zhǔn)?，F(xiàn)在你姐姐倒肯成全雙喜，我還有什么說呢？各事都遵姐姐吩咐，事過之后，我再領(lǐng)著那小賤人，到姐姐那邊來叩謝罷?！闭f著，自己先起身福了兩福。
蘭姑忙一把扯住，推紅雯坐下道：“你我自家人，你的丫頭，即是我的丫頭一般。鬧出閑話，彼此都不好看相。但是事不宜遲，今晚明早，就要去安排綠鶯一聲。怕的太太日內(nèi)回來，即不便說話了?！奔t雯點(diǎn)首，連稱曉得，正欲喚雙喜進(jìn)來，叩謝蘭姑。忽見飛香忙忙的走入道：“太太同各家太太都回來了，已下轎到了中進(jìn)，請奶奶們快去迎接。”
紅雯聞?wù)f，這一驚不小，急立起拉著蘭姑，央告道：“好姐姐，你爽性要成全我的，偏生太太此刻不先不后的回來，叫我顧計(jì)那一邊呢？仍要懇求你，暗暗向那人說聲，安慰住他。我偷個(gè)空兒，即去會他就是了?！碧m姑道：“不要你叮囑，我自會安慰他。”便轉(zhuǎn)身出房，徑至中進(jìn)，來迎接方夫人等。飛香對著紅雯笑了笑，也跟了蘭姑出外。紅雯此時(shí)滿肚愁煩，亦慌忙換了幾件衣裳，向中進(jìn)而來。未識方夫人回府，綠鶯可說出這件事情，要知端的，下文自有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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