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梅兵憲難途托嬌女

飛花艷想 作者:樵云山人


  詩曰:

  緩急人生所不無,全憑親友力相扶。

  陳雪友誼幾知己,嬰杵芳名為托孤。

  仗義終須仗義起,奸讒到底伏讒辜。

  是非豈獨天張主,人事其間不可誣。

  話說如玉小姐,與雪夫人、瑞云小姐別后,隨著梅兵備回船。梅小姐接住,梅公道:“日間汝舅舅邀我到昭慶寺賞梅,不料未及終席,人報提學(xué)院到,你舅舅只得又去接他。甚矣,烏紗之苦、皂隸之俗哉!”言未畢,雪太守也到,梅公接進船,即命小姐拜見過。坐畢,雪太守道:“早間失陪,多有獲罪。前日學(xué)院發(fā)牌,先考紹興,不期今日就到敝郡,固此小弟惟恐失迎,只得去接他。況李念臺與小弟雖然也是年家,為人甚是古執(zhí),既在宦途,不得不如此。姊丈托在至戚,當(dāng)相諒耳!”梅公道:“說哪里話,你我既系至親,當(dāng)脫略虛文,以真情相告。那李念臺點了浙學(xué)院,原與小弟同出京。我也曾面囑他,越地人文極盛,幸為小弟擇一佳婿。今既到此,他必不失信。兄若進見時,尚與我致意。”雪太守道:“領(lǐng)教,領(lǐng)教!只是目下還有一事,小弟方才回衙,見塘報甚是緊急,說閩中一路,山寇猖獗,劫了庫,殺了知府,近日又沿及兩廣,人心惶惑,吾想吾兄此行正當(dāng)亷地,且有甥女年幼,路途遙遠,盜賊竊發(fā),如何去得!”梅公聽了,撫髀加嘆道:“閩寇作亂,小弟離京時已聞此信。小弟只為權(quán)臣當(dāng)?shù)溃辗?,因此討這個外差出來,訪一佳婿,以完小女終身,就是小弟晚年也得半子相依,不憂無靠。不料佳婿未逢,風(fēng)波頓作,這也是我命運使然?!对姟凡辉坪酰骸粦褮w?畏此簡書。’今已王命在躬,是有進無退了。”如玉小姐在旁聽見,驚得面如土色,半晌的不言不語,不覺吊下淚來說道:“此事怎了?”雪太守道:“我兄是一定要去的,只是甥女,恐去不得,莫若留到小弟衙齋,暫住幾時,俟平靜日,送到任所何如?”梅公聞言,說道:“吾兄之言,正合愚意,但只是小女,自令姐去后,無一刻不在膝下,小弟此番出山,也只為擇婿而行,誰料婿尚未得,女又相離。今者閩越山川,道途險厄,天涯父女,至戚睽違,心雖鐵石,寧不悲乎!雖承老舅厚誼,見領(lǐng)小女,但小弟此去,多兇少吉,尚不知父女相見何期!”言至此,不覺撲簌之掉下幾點淚來。如玉小姐與朝霞從旁聽見,亦不覺潛然淚下。如玉小姐道:“爹爹暮年,且是文士,當(dāng)此賊寇猖獗之際,爹爹深入虎口,恐禍生叵測。據(jù)孩兒看來,爹爹何不急上疏告病還鄉(xiāng),或者圣明憐念,另遣人去,也未可知?!泵饭珖@道:“我豈不知?但我為嚴氏弄權(quán),討差出外,這些有見識的,也就紛紛告退,眼見得朝廷已無人。當(dāng)此天步艱難之際,內(nèi)有權(quán)臣,外養(yǎng)巨寇,若不早除外患,必致遺害腹心;況此間賊寇,名雖為寇,原系良民,總為饑寒逼迫,賊類相扳,以至于此。我若此去,當(dāng)撫則撫,當(dāng)剿則剿,誓必掃清巢穴,以報國家。我已備員兵選,奉命出京,又復(fù)不去,這分明臨難退縮了。不惟負罪名教,且為嚴黨所笑矣!如何使得?”如玉小姐道:“爹爹所言,俱為臣大義,非兒女所知。只是爹爹此去,水土異鄉(xiāng),乏人侍奉,倘病竊發(fā),暮年難堪,叫孩兒放心不下?!毖┨氐溃骸案概x別,自難為情,然事已至此,已無可奈何。姊丈既以甥女見托,甥女即吾女也,當(dāng)擇一佳婿報命。還有一話,弟倒忘了,前日姊丈見教的詩題,極有趣味,弟未及和,已發(fā)到學(xué)里去了。吾想越中大郡,定有美才,不日文宗考試,自拔一二佳士,或者良緣有□,得一佳婿,也未可知。甥女是個閨閣英流,含配個文章魁首?!泵饭勓?,便改容拭淚道:“聞兄之言,頓開茅塞,若肯為小弟擇一佳婿,小弟雖死異域,亦含笑矣!”因看著如玉小姐道:“我明日送你到舅舅衙中,不必說是舅舅,只以父女稱呼,便好為你尋親?!比缬裥〗愕溃骸昂杭让傻沼H舅舅收管,就如母親在的一般,料然安妥。只望爹爹盡心王事,以靖群丑,則侍奉有日,萬勿以孩兒為念?!泵饭溃骸澳慵扔型?,我已心安,我閩中此去,七尺之軀悉聽于天矣。今夜尚圖相聚,明日便一片正帆、千里關(guān)山耳。且將酒來,我與舅舅痛飲幾杯,以敘別情?!闭牵?br/>
  江洲衫袖千年淚,易水衣冠萬古愁。

  莫道英雄不下淚,英雄有淚只偷流。

  左右斟上酒,二人共飲了一回,不覺更深。雪太守徑道回府。梅公吩咐小姐道:“你今夜收拾停當(dāng),明日好到舅舅府中去?!毙〗懵犃耍桓疫`拗,即忙打點。

  次早,梅公叫兩乘轎,一乘坐小姐,一乘自坐,親送到雪太守府里來。雪太守已著人伺候,接進后衙。梅公就叫如玉小姐拜了雪太守四拜,隨即與雪太守也是四拜,說道:“骨肉之情,千金之托,俱在于此。”雪太守道:“姊丈但請放心,小弟決不辱命?!比缬裥〗阈南屡d咽,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掩淚而已。雪太守即令治飯。梅公道:“小弟倒不敢領(lǐng)了,一則憑限要緊,一則已唯午時解維,停不得了?!毖┨氐溃骸皶鹤嘁槐淖魑汲侨?,以壯行色?!苯凶笥艺迳暇苼?。雪太守恭上,梅公接了酒道:“今日與吾兄、小女一別,未知何日相逢!”雪太守道:“吉人自有天相,不日掃清小蠢,便可榮升,不須憂慮?!币贿B飲了三杯,梅公也回敬一杯,就要起身。如玉小姐含淚拜別,梅公亦泣然淚下,只得吞聲而別。正是:

  世上萬般苦楚事,無非死別與生離。

  雪太守與梅公,直送出錢塘門方別。正是:

  人事無端復(fù)云雨,天心有意合姻緣。

  待看雨散云收后,一段良緣降自天。

  未知后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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