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現(xiàn)丑形詩誚狂且 受清托疏參才女

平山冷燕 作者:清·荻岸散人


  詞曰:

  筆墨何嘗有淺深,興至自成吟。有時(shí)畫佛,有時(shí)畫鬼,若不能禁。意氣相投芥與針,最忌不知音。乍歡乍喜,忽嗔忽怒,傷盡人心。

  右調(diào)《眼兒媚》

  話說山顯仁因劉太監(jiān)要求女兒面寫詩扇,無法回他,只得邀入后廳坐下。一面吩咐侍妾傳話,請(qǐng)小姐出來,一面就吩咐取金扇與文房四寶伺候。

  原來山小姐退入后樓,正與母親羅夫人講說宮中朝見之事,尚未換衣,忽侍妾來稟,說劉公求寫扇之意。小姐笑道:“他一個(gè)太監(jiān)曉得甚么,也要求我寫扇?!绷_夫人道:“劉太監(jiān)雖不知詩,亦是奉御差送你來的,若輕慢他,便是輕慢朝廷了。”山小姐道:“母親嚴(yán)命極是,孩兒就去?!币蚱鹕黼S侍妾出到后廳。因是相見過的,便不行禮。此時(shí)案上筆、墨、扇子俱已擺列端正。山顯仁因說道:“喚你出來,別無甚事,劉老公公要你寫一把扇子?!鄙叫〗阄醇盎卮穑瑒⒐徒诱f道:“咱學(xué)生奉御差來送小姐一場,也是百年難遇。令尊老太師要將些禮物謝咱,咱想,禮物要還容易,小姐的翰墨難得。故不要禮物,只求小姐一柄詩扇。老太師已許了,小姐不要作難方好?!鄙叫〗愕溃骸皩懯遣浑y,只怕寫的不好,老公公要笑。”劉公道:“萬歲爺見了,尚且千歡萬喜,咱笑些甚么。這是小姐謙說了?!毙〗阈σ恍?,就展開扇子,提起筆來,一揮而就。送與父親,就進(jìn)去了。山顯仁看了一遍,微笑笑,就送與劉公。劉公接在手,見淋淋漓漓,墨跡尚然未干,滿心歡喜,因笑說道:“小姐怎么寫得這等快?”山顯仁道:“凡寫字,有真、草、隸、篆四體。真、隸、篆俱貴端楷精工,惟草書全要揮毫如風(fēng)雨驟至,方有龍蛇飛舞之勢。小女此扇乃是草書,故此飛快?!眲⒐Φ溃骸霸鄢R娙思衣膶戇€要錯(cuò)了,怎這樣快卻不掉字?真?zhèn)€是才子。但這個(gè)字咱學(xué)生一個(gè)也不識(shí),老太師須念一遍咱聽。”山顯仁就將扇子上字指著,念與他聽道:

  麟宮鳳閣與龍墀,奉御承恩未暫離。

  莫道笑顰全不假,天顏有喜早先知。

  后學(xué)欽賜才女山黛題贈(zèng)尚衣監(jiān)劉公

  劉公聽了道:“老太師念來,咱學(xué)生聽來,‘鳳閣’、‘龍墀’傳說的都是皇爺內(nèi)里的事情,但其中滋味咱解不出,一發(fā)煩老太師解與咱聽,也不枉了小姐寫這一番。”山顯仁因解說道:“小女這首詩是贊羨老公公出入皇朝,與圣上親密的意思。頭一句‘麟宮’、‘鳳閣’、‘龍墀’,是說皇帝宮闕之盛。惟老公公出入掌管,與圣上不離,故第二句說‘奉御承恩’。古來圣明天子,絕不以一顰一笑假人。萬歲爺圣明,豈不如此?但老公公與圣上不離,若是天顏有喜,外人不知,惟老公公早已先知。這總是贊羨老公公與圣上親密的意思?!眲⒐犃?,拍手鼓掌的歡笑道:“怎么這等說得妙!只是咱學(xué)生當(dāng)不起。真?zhèn)€是才女,怪不得皇爺這等貴重。多謝了。小姐明日有事入朝,咱們用心服侍罷。”山顯仁道:“一扇不足為敬,改日還要備禮奉酬?!眲⒐溃骸斑@首詩夠得緊了。禮物說過不要,就送來咱也不收?!闭f罷就起身。山顯仁尚欲留他酒飯,劉公辭道:“天快晚了,還要回復(fù)皇爺與兩宮娘娘的旨意哩?!本怪x了,一直出來。正是:

  芳草隨花發(fā),何曾識(shí)得春。

  但除知己外,都是慕名人。

  劉公辭去,得了這把詩扇,到各處去賣弄不題。

  卻說山顯仁退入后廳,與羅夫人、小姐將御賜禮物檢點(diǎn),商量道:“金銀表禮,還是賞賜,御書‘才女’四字,與玉尺、金如意,此三物真是特恩,卻放在何處?”羅夫人道:“既賜女兒,就付女兒收入臥房藏了。”山顯仁道:“朝廷御物,收藏臥房,豈不褻讀?明日圣上知道不便?!绷_夫人道:“若如此說,卻是沒處安放?!鄙斤@仁道:“我欲將大廳東旁幾間小屋拆去,蓋一座樓子,將三物懸供上面,就取名叫做‘玉尺樓’,也見我們感激圣恩之意。就可與女兒為讀書作文之所。夫人,你道何如?”羅夫人道:“老爺所論甚妙?!鄙塘客.?dāng),到了次日,山顯仁就吩咐聽事官,命匠蓋造。真是宰相人家,舉事甚易,不上一月,早已蓋造停當(dāng),即將御書的四個(gè)大字鑲成匾額,懸在上面;又自書“玉尺樓”一匾掛在前楹;又打造一個(gè)朱紅龍架,將玉尺、金如意供在高頭。周圍都是書櫥書架、牙簽錦軸,琳琳瑯瑯,四壁掛的都是名人古畫墨跡。山黛每日梳妝問安畢,便坐在樓上,拈弄筆墨,以為娛樂。

  此時(shí)山黛的才名滿于長安,閣部大臣與公侯國戚、富貴好事之家,無不備了重禮,來求詩求字。山顯仁見女兒才十歲,無甚嫌疑,又是經(jīng)皇帝欽賜過的,不怕是非,來求者便一概不辭。此時(shí)天下太平,宰相的政務(wù)倒也有限,府門前來求詩文的,真是絡(luò)繹不絕。

  一日,有個(gè)江西故相的公子,姓晏名文物,以恩蔭官,來京就選,考了一個(gè)知府行頭,在京守候。聞得“欽賜才女”之名,十分欣慕,便備了一分厚禮,買了一幅綾子、一把金扇,親自騎馬來求。原來山小姐凡有來求詩扇的,都是一個(gè)老家人袁老官接待收管。這日晏文物的禮物綾扇,老家人就問了姓名,登帳收下,約定隨眾來取。晏文物去后,老家人即將禮物交到玉尺樓來。不期小姐因老夫人有恙,入內(nèi)看視,不在樓上,老家人就將禮物綾扇交與侍妾,叫他稟知小姐。不知侍妾放在一個(gè)櫥里,及小姐出來,因有他事忙亂,竟忘記了稟知小姐。及臨期,各家來取詩文,人人都有,獨(dú)沒有晏公子的綾扇。晏公子便發(fā)急道:“為何獨(dú)少我的?”老家人著忙,只得又到玉尺樓來查問。一時(shí)查不著,只得又出來回復(fù)晏公子道:“晏爺?shù)木c扇,前因事忙,不知放在那里,一時(shí)沒處查。晏爺且請(qǐng)回,明日查出來再取罷?!标坦勇犃舜笈溃骸澳隳兄喔思移畚晡遥壹乙苍鲞^宰相來!怎么眾人都有,獨(dú)我的查不出來。你可去說,若肯寫時(shí)就寫了,若不肯寫時(shí),可將原物還了我。”老家人見晏公子發(fā)話,恐怕老爺知道見怪,因說道:“晏爺不消發(fā)怒,等我進(jìn)去再查?!崩霞胰瞬呕厣恚坦釉绺巳雭?。跟到玉尺樓下,只見樓門旁貼著一張告示說道:“此樓上供御書,系才女書室,閑人不得在此窺視。如違,奏聞定罪?!标堂醋痈巳雭恚€思量發(fā)作幾句,看見告示,心下一餒,便不敢做聲,捏著足悄悄而聽,只聽見老家人在樓上稟道:“江西晏爺?shù)木c扇曾查出么?”樓上侍妾應(yīng)道:“查出了?!崩霞胰擞址A道:“既查出了,可求小姐就寫一寫,晏爺親自在樓下立等。”過了一晌,又聽見樓上吩咐老家人道:“可請(qǐng)晏爺少待,小姐就寫。”晏公子親耳聽見,滿心歡喜,便不敢言,只在樓前階下踱來踱去等候。

  卻說小姐在樓上查出綾子與金扇,只見上面一張包紙,寫道:“江西晏閣老長子晏堯明,諱文物,新考選知府,政事文章頗為世重,求大筆贊揚(yáng)。”小姐看了,微笑道:“甚么人,自稱政事文章!”又聽見說“樓下立等”,便悄悄走到樓窗邊,往下一窺,只見那個(gè)人頭戴方巾,身穿闊服,在樓下斜著眼,拐來拐去。再細(xì)細(xì)看時(shí),卻是個(gè)眇一目、跛一足之人,心下暗笑道:“這等人也要妄為。”便回身將綾子與金扇寫了,叫侍妾交與老家人,傳還晏公子。晏公子打開一看,其中詩意雖看不出,卻見寫得飛舞有趣,十分歡喜,便再三致謝而去。正是:

  詩文自古記睚眥,怒罵何如嬉笑之。

  自是登徒多丑態(tài),非關(guān)宋玉有微詞。

  晏公子得了綾子與詩扇,欣欣然回到寓處。展開細(xì)看,因是草書看不明白,卻喜得有兩個(gè)門客認(rèn)得草字,一一念與他聽。只見扇子上寫:

  三臺(tái)高捧日孤明,五馬何愁路不平。

  莫詫黃堂新賜緩,西江東閣舊知名。

  又見綾子上寫兩行碗大的行書:

  斷鰲立極,造天地之平成。

  撥云見天,開古今之聾聵。

  晏公子聽門客讀完了,滿心歡喜,道:“扇子上寫的‘三臺(tái)’、‘東閣’是贊我宰相人家出身;‘五馬’、‘黃堂’是贊我新考知府;綾子上寫的‘?dāng)圉棥?、‘撥云’等語皆贊我才干功業(yè)之意。我心中所喜皆為他道出,真正是個(gè)才女!”門客見晏公子歡喜,也就交口稱贊。晏公子見門客稱揚(yáng),愈加歡喜,遂叫人將綾子裱成一幅畫兒,珍重收藏,逢人夸獎(jiǎng)。

  過了月余,命下選了松江知府。親友來賀,晏文物治酒款待。飲到半酣,晏文物忍耐不定,因取出二物展與眾客觀看。眾客看了,有贊詩好的,有贊文好的,有贊字好的,有贊做得晏文物好的。大家爭夸競獎(jiǎng)不了,內(nèi)中只有一個(gè)詞客,姓宋名信,號(hào)子成,也知做兩首歪詩,專在縉門下走動(dòng),這日也在賀客數(shù)內(nèi)。看見眾人稱贊不絕,他只是微微而笑。晏文物看見他笑得有因,問道:“子成兄這等笑,莫非此詩文有甚不好么?”宋信道:“有甚不好?”晏文物道:“既沒不好,兄何故含笑?想是有甚破綻處么?”宋信道:“破綻實(shí)無,只是老先生不該如此珍重他?!标涛奈锏溃骸八址Q贊我、教我怎不珍重?”宋信道:“老先生怎見得他十分稱贊?”晏文物道:“他說‘三臺(tái)’、‘東閣’,豈不是贊我相府出身?他說‘黃堂’、‘五馬’,豈不是贊我新選知府?‘造天地’、‘開古今’,豈不是贊我功業(yè)之盛?”宋信笑道:“這個(gè)是了。且請(qǐng)問老先生,他扇上說‘日孤明’、‘路不平’,卻是贊老先生那些兒好處?他畫上說‘?dāng)圉棥ⅰ畵茉啤?、‘平成’、‘聾聵’,卻是贊老先生甚么功業(yè)?請(qǐng)細(xì)細(xì)思之?!标涛奈锫犃?,啞口無言,想了一回,道:“實(shí)是不知,乞子成兄見教。”宋信復(fù)笑道:“老先生何等高明,怎這些兒就看不出?他說‘日孤明’,是譏老先生之目;‘路不平’是譏老先生之足;‘?dāng)圉棥?、‘撥云’猶此意也?!标涛奈锫犃?,羞得滿面通紅,勃然大怒道:“是了!是了!我被這小丫頭耍了!”因?qū)⒕c畫并扇子都扯得粉粉碎。眾客勸道:“不信小小女子有這等心思!”宋信也勸道:“老先生如此動(dòng)怒,倒是我學(xué)生多口了?!标涛奈锏溃骸叭舨皇切痔崞?,我將綾畫掛在中堂,金扇終日持用,豈不被人恥笑?”宋信道:“若是個(gè)大男子,便好與他理論。一點(diǎn)點(diǎn)小女兒,偶為皇上寵愛,有甚真才,睬他則甚!”晏文物道:“他小則小,用心其實(shí)可惡!他倚著相府人家,故敢如此放肆。我難道不是相府人家,怎肯受他譏誚?定要處治他一番,才泄我之恨!”眾客再三解勸不聽,遂俱散去。

  晏文物為此躊躇了一夜,欲要隱忍,心下卻又不甘;欲要奈何他,卻又沒法。因有一個(gè)至親姓竇名國一,是個(gè)進(jìn)士知縣,新行取考,選了工科給事中,與他是姑表弟兄,時(shí)常往來。心下想道:“除非與他商議,或有計(jì)策。”

  到次日,絕早就來見竇國一,將前事細(xì)細(xì)說了一遍,要他設(shè)個(gè)法兒處他。竇國一道:“我一向聞得小才女之名。那有個(gè)十歲女子便能作詩作文如此?此不過是山老要賣弄女兒,代作這許多圈套。圣上一時(shí)不察,偶為所愚,過加寵愛。山老遂以假為真,只管放肆起來?!标涛奈锏溃骸叭艄切∨铀鶠椋檫€可??;倘出山老代作,他以活宰相戲弄我死宰相之子,則尤為可恨!只是我一個(gè)知府,怎能夠奈何他宰相?須得老表兄為我作主。”竇國一道:“這不難,待我明日參他一本,包管叫他露出丑來?!标涛奈锏溃骸疤饶苋绱?,小弟不但終身感戴不盡,且愿以千金為酬。竇國一笑道:“至親怎說此話。”

  過了數(shù)日,竇國一果然上了一疏。此時(shí),天子精明,勤于政事,凡有表章,俱經(jīng)御覽。這一日,忽見一本上寫著:

  工科給事中竇國一,奏為大臣假以才色獻(xiàn)媚,有傷國體事:竊聞朝廷重才,固應(yīng)有體,是以五臣稱于虞廷,八士顯于周代,漢設(shè)三老于橋門,唐集群英于白虎。此皆淹博鴻儒,高才學(xué)士。未聞以十齡乳臭小娃,冒充才子,濫叨圣眷,假敕造樓,哄動(dòng)長安,譏刺朝士,有傷國體,如閣臣山顯仁之女山黛者也。山黛本黃閣嬌生,年未出幼??v然聰慧,無師無友,不過識(shí)字涂鴉,眩閨閣之名而已;怎敢假作《白燕》之詩,上惑圣主之聰,下亂廷臣之聽,妄邀圣恩,叨竊女才子之名,倚恃相府,建造玉尺樓之號(hào)。此其過分為何如?若借此為擇婿聲價(jià),猶之可也;乃敢賣詩賣文,欲以一乳臭小娃而駕出翰苑公卿之上,甚且狂言囈語,譏笑紳士。夫紳士,朝廷之臣子也。辱臣子則辱朝廷矣。山黛幼女無知,固不足責(zé);山顯仁臺(tái)閣大臣,忍而以假亂真,有傷國體如此,不知是何肺腸!臣蒙恩拔諫垣,目擊幼女猖狂,不敢不奏。伏乞圣明追回御書,拆毀建樓,著該部根究其代作之人。如此則狐媚現(xiàn)形,而朝紳吐氣矣。謹(jǐn)此奏聞。

  天子覽畢,微微而笑,道:“他以山黛為虛名,說朕為之鼓惑,朕豈為人鼓惑者哉!此腐儒坐井觀天之見也。”因御批道:“竇國一既疑山黛以假作真,可親詣?dòng)癯邩?,與山黛面較詩文。朕命司禮監(jiān)糾察。如汝勝山黛,朕當(dāng)追回御書究罪;若山黛勝汝,則妄言之罪朕亦在所不赦。該部知道?!?br/>
  旨意一下,竇國一見了,著慌道:“別人家的事倒弄到自家身上來了。我雖說是個(gè)進(jìn)士,只曉得做兩篇時(shí)文,至于詩文一道,實(shí)未留意。若去與他面較,勝了他,他一個(gè)小女子,有甚升賞?倘一時(shí)做不出,輸與他,則諫官妄言之罪,倒只有限,豈不被人笑死!”因請(qǐng)了晏文物與許多門客再四商量。此時(shí)宋信亦在其中,因說道:“十歲女子善作詩文,定是代筆傳遞。若奏旨面較,著侍妾近身看緊,自然出丑。即使涂抹得來,以竇老先生科甲之才,豈有反出小女子下之理?若是竇老先生恐怕褻體,不愿去,何不另薦幾個(gè)有名才學(xué)之士去較試,豈不萬全?”竇國一聽了大喜道:“有理,有理!”遂到次日另上一本道:

  工科給事中竇國一為特薦賢才較試,以窮真?zhèn)?,以正國體事:臣前疏曾參閣臣山顯仁之女山黛以假才亂真。蒙御批,著臣親詣?dòng)癯邩?,與山黛面較詩文以定罪。遵旨即當(dāng)往較,但臣一行作吏,日親簿書,雕蟲文翰,日久荒疏,倘鄙陋不文,恐傷國體。今特薦尚寶司少卿周公夢、翰林院庶吉士夏之忠,雄才偉筆,可與山黛考較文章;禮部主事卜其通,山人宋信,古風(fēng)、近體,頗擅《三百》之長,可與山黛考較詩歌;行人穆禮,聲律精通,可與山黛考較填詞;中書顏貴,真草兼工,可與山黛考較書法。伏乞陛下欽敕六臣前往考較,則真?zhèn)巫悦?,虛?shí)立見。如六臣不勝,臣甘伏妄言之罪;倘山鬼技窮,亦望陛下如前旨定罪,則朝士幸甚,國體幸甚!

  天子看了,又微笑道:“自不敢去,卻轉(zhuǎn)薦別人。若不準(zhǔn)他,又道朕被他鼓惑了。”因批旨道:“準(zhǔn)奏。即著周公夢、夏之忠、卜其通、穆禮、顏貴、宋信前往玉尺樓,與山黛考較詩文。該部知道?!?br/>
  旨意一下,早有人報(bào)到山顯仁府中來。山顯仁著驚道:“竇國一為何參我?”因著的當(dāng)家人去細(xì)細(xì)打聽,方知為晏文物詩文譏誚之故。因與女兒山黛說知前事,道:“大凡來求詩文的,皆是重你才名,只該好好應(yīng)酬他才是,為何卻作微詞譏誚,致生禍端?”山黛道:“前日這晏知府送綾扇來時(shí),因孩兒在內(nèi)看母親,侍女收在櫥中,失記交付孩兒,未曾寫過。他來取時(shí),見一時(shí)沒有,著了急,就在府前發(fā)話,又跟到玉尺樓,踱來踱去,甚無忌憚。孩兒因窺他眇一目、跛一足,一時(shí)高興,譏誚了幾句,不期被他看破,有此是非,實(shí)是孩兒之罪?!鄙斤@仁道:“這也罷了,只是有旨著周公夢等六人來與你考較詩文,他們俱是一時(shí)嬌嬌有名之人,倘你考他不過,不但將前面才名廢了,恐圣上疑你《白燕》等詩俱是假的,一時(shí)譴怒,由不可慮?”山黛笑道:“爹爹請(qǐng)放心,不是孩兒夸口,就是天下真正才人,孩兒也不多讓,莫說這幾個(gè)迂腐儒紳,何足掛于齒牙!他們來時(shí),包管討一場沒趣。”山顯仁聽了大喜,道:“孩兒若果能勝他,竇國一這廝,我決要處他一個(gè)盡情,才出我惡氣!”只因這一考,有分教:丈夫氣短,兒女名長。不知后來畢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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