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陽臺

都市街頭，一座座大廈公寓，像是一夜之間，從水泥地上冒了出來，蔓延、迅速生成一片鋼筋鐵骨的都市叢林。

建筑物被盔甲般堅硬而嚴實的高墻包裹著，密不透風(fēng)。

唯有一扇扇明凈的玻璃窗，好似堡壘與盔甲上閃動的一雙雙眼睛，在塵埃與藍天之間，傳遞著生命的信息。

還有陽臺，凹陷并懸掛在那一個個方盒子上的小小陽臺，很像一個個勻稱的鼻孔，靜靜地呼吸著，為高樓作通氣暢達之用。

累了煩了的時候，站在陽臺上，可以望著樓外很遠的地方，草地和綠樹，還有街心花園和行人。

有陽臺真好。天黑下來的時候，星星和月亮，總是先從陽臺上爬過來，再升上夜空。它們路過這里的時候，離我很近，好像一伸手就可觸摸到了。

陽臺也是我的眼睛。若是種上些花草，陽臺就有了遮光擋雨的睫毛。

卻有一天，忽然聽說，大院里的宿舍樓，家家都在準(zhǔn)備封閉陽臺。

用很多扇鋼窗，把陽臺和層頂之間的空隙填上，隔斷外界漫天的灰塵、噪音，也阻攔了夏日的酷熱和冬季的寒風(fēng)。

甚至，對于住房不寬裕的人家，還可當(dāng)做一間增配的小屋，暫作書房或餐廳，抑或是儲藏室來使用，好處真的很多。

明天是最后的限期了。只須交很少一點兒錢，無需自家備料、請人、費時費工地勞神，只要說封，一切現(xiàn)成，據(jù)說用不了半天，原先敞露的陽臺，就會利利索索地變成一間被玻璃窗環(huán)繞的小屋了。

這是單位給職工的福利，當(dāng)然，不封是白不封的。

何況家家戶戶都封呢。經(jīng)過那么長時間申請、準(zhǔn)備，家家都已盼了很久，等了很久。大家都共同歡迎期待的一件事，也許就是都市文明的標(biāo)準(zhǔn)。

封陽臺還是不封陽臺，忽而變成了自家家中的一個難題。

封吧，大家都封呢，就我們家不封，是不是有點兒傻。我說。

可是封了陽臺，就得增加許多許多扇玻璃窗啊。我猶豫著又說。而陽臺上的玻璃，刮風(fēng)下雨時，很容易臟呀，臟兮兮的一大片玻璃日日擋在你眼前，恐怕房間里的光線就不如以前那么亮啦，視線也不一定那么清楚啦，如果想在陽臺上望一會兒，還得把腦袋探出窗外去嗎？

還得經(jīng)常擦玻璃呢。他說，那得花多少時間？

晾曬衣服也不方便。我補充，陽光怕是照不進來了，至少隔一層窗戶啊。

說不定夏天更悶，晚上涼風(fēng)吹不進來，熱氣散不出去，他又說。

還有窗外槐樹上的那些喜鵲，讓玻璃擋著，不是變得像標(biāo)本一樣了嗎？

最要命的是，封了陽臺，沒有臺沿了，沒有臺沿，來年往哪兒養(yǎng)花??？他恍然大悟地搖頭。沒有花草的陽臺，還叫什么陽臺呢？

就像沒有眉毛的額頭、沒有睫毛的眼睛，只剩下一身盔甲了。封閉的陽臺再加上鐵條防盜門，整個是一所籠子。

不封了，不封陽臺了。還是敞著的好。他下決心說。

可是，不封陽臺，是不是有點兒吃虧呢？大家都封了，就我們放棄？等到哪天又想起來要封時，可就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你要是怕后悔，那就封。封了可就別想再拆下來。本來嘛，那些臨街的樓房，整天過車，還有人聲，塵土噪音太大，才該封陽臺，這里明明很安靜，也沒有工廠工地，你說這封陽臺，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什么也不為。就為大家都封陽臺。心里想著，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話都白說了。

本該為封陽臺的事吵一架?？上В约阂膊幌朐诒强咨洗鱾€口罩啊。

幾天以后，這棟宿舍樓的陽臺封閉完畢。整個南墻的一溜陽臺，像是架上了一副副眼睛，整整齊齊地排列，厚厚的鏡片在陽光下烏蒙蒙地閃爍。

卻有四樓的一家陽臺，孤零零地眨著眼。微風(fēng)輕輕穿行在小小的空間里，自由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