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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兒怎樣謝幕

請允許一朵花慢慢盛開 作者:張麗鈞


花兒怎樣謝幕

還不曾愛夠就止息了的愛,最是適宜用記憶來瓶養(yǎng)。寒素的日子里,那絕塵而去的倩影,被善感的心一遍遍多情地念起,溫不增華,寒不改葉。

在這世上,花兒謝幕的方式大致有兩種:明媚著的匆遽謝幕和枯萎后的從容謝幕。前者如桃花、櫻花,后者如迎春、杜鵑。

少年時讀書,讀到王安石和蘇東坡對于“吹落黃花滿地金”這個詩句虛實的爭辯,曉得了菊花因生長地區(qū)不同而謝幕方式迥異。無端地,就煞是喜愛那趁著美艷慨然拋擲生命的黃州菊花,而對那把一團嬌黃的火焰生生守成一堆灰燼的菊花甚是不屑。

其實,何止是菊花呢,我似乎對所有不惜在風(fēng)中颯然卸妝的花兒都充滿了無限好感。我家老宅前原有兩棵巨大的泡桐樹,仲春時節(jié),喇叭狀的淡紫桐花撲拉拉飄落,隨手截獲一朵,見伊正少女般開到妙處,讓人尋不到一丁點兒惆悵凋謝的緣由。但是,伊似乎就是樂意由著性子地在這開得正妙的時刻猝然謝幕,那么不耽戀,那么不負責(zé),執(zhí)拗得讓人絕望。憐香的心,恨不能就此隨著伊去了……然而,我卻不會讓自己的鞋子去刻意地躲開那遍地落花——遣履底去細細閱讀那早夭的淡紫色花朵,也算得上是一種別樣的悼念了吧?

還不曾愛夠就止息了的愛,最是適宜用記憶來瓶養(yǎng)。寒素的日子里,那絕塵而去的倩影,被善感的心一遍遍多情地念起,溫不增華,寒不改葉。

眼前這個“月季園”,多少年一直被我粗心地忽略著,直到今年春上,一位生物教師給每株花都掛上了一個精致的花名牌子,我才知道了那些花兒幾乎都有一個特別嬌俏的名字——寵愛小姐、天國鐘聲、梅郎口紅、超級明星、愛斯梅拉達……有一株,居然名叫“我親愛的”!我指著那水紅的花瓣,問那位興致勃勃地命名了這些花朵的老師:“你拿得準(zhǔn)嗎?它果真就叫這名字?”他笑笑說:“要是錯了,我就改掉自己的名字!”打那以后,每天路過月季園,我都會在心里親切地輪番叫一遍它們的名字,用目光與那靈動著的芳菲愉快交流。

我注意到這些月季的謝幕方式竟然也因品種的不同而不同。那天黃昏,見一朵開得好好的“愛斯梅拉達”,突然就將水靈靈的、有著綢緞質(zhì)感的花瓣大把大把賭氣般地拋擲了。我不由得愣在了那里,徒然看著委身泥土的花瓣,無可援手?!斑@樣多不好……”我站在那再也不堪收拾的殘花面前,囁嚅道。我無意指責(zé)那花兒,我只是說,如果它能夠再與鄰居那些花兒多廝守幾日,多染一縷霞霓,多看一眼星光,多聽一陣風(fēng)吟,那樣多好?。?/p>

我讓自己游移了目光,賞愛地注視著與“愛斯梅拉達”比鄰而居的“梅郎口紅”。我注意到這株花赫然頂著一朵開敗后枯焦的花。我憐惜地用拇指和食指去捻那干枯的花瓣,手心登時有了灰褐色的粉末。我想說,我多么珍愛這竭盡最后一絲氣力拼死開放后的美麗遺?。∪汲闪诉@等模樣的愛,才會讓憂懼著辜負與被辜負的心兒頂禮膜拜呀!

這般憔悴,這般枯槁,全無了先前的香艷與蘊藉,但是,你一俯首,就從另一朵盛開的“梅郎口紅”上照見了自己的顏色,你知道,它是你的往昔,而你是它的明朝?!K場從容謝幕的花喲,你開到了不能再開,愛到了不能再愛!

風(fēng),時刻都在夢想著摘走世間所有的花兒。無力捍衛(wèi)自己美麗的花兒,爽性就將生命交付出去了。而那勇于捍衛(wèi)自己美麗的花兒,有能耐護住自己的芳魂,不叫它輕易飄散。

如果花兒是自己容顏的圣徒,它會選擇任由風(fēng)吹落;如果花兒是自己思想的圣徒,它會選擇焦枯于枝頭。

瞧,我分明是從喜歡“明媚著匆遽謝幕”的花兒起程的,卻把喜歡“枯萎后從容謝幕”的花兒當(dāng)成了歸宿。——這很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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