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伊甸園之殤 作者:衛(wèi)金桂 著


1927年5月23日(農(nóng)歷四月二十三日),天還沒亮,夢中的喬山突然感覺床猛地痙攣了幾下,門釕扣子也丁零當啷響了起來,他一骨碌爬起來,剛想喊大家,聽見父母那邊嘰里咕嚕說話,想必他們也已經(jīng)感覺到了。

微震旋即停止,父母屋里燈亮了。喬山推一推身邊沉睡著的妻子,對方往靠窗戶的方向挪了挪,嘴里不知含混地嘰咕些什么,又穩(wěn)穩(wěn)躺那里不動了。他正猶豫是否點燈和出去招呼所有人起來,轟的一聲,谷應山鳴,門墻如被拔起來后狠狠摔下來一般頃刻間倒塌。就在房頂和其他墻軟綿綿委頓到地面之前,他挾起身邊熟睡的大兒子壯壯,猛虎一樣撲進了院子,又朝外連滾帶爬挪了幾下。一抬頭看對面,弟弟和長工們的屋子早已成為一堆;看右側(cè),父母房屋的情況一樣,回頭望身后,妻兒也被塌下來的房子蓋得沒有了一點痕跡。

短時間里四周沒有人聲,連他自己和懷里的壯壯,也只是大口喘氣沒有其他。喬山呆呆地看著天空中彩色的怪異光芒,以及晨曦中繚繞的幾十張高的黃塵柱子在飄散聚合,晨風發(fā)出嘶嘶邪氣,他連自我意識都消失了。就這樣過了一好會兒,先是一兩聲焦躁嘶啞的狗叫,接著應聲四起,然后是人們的號痛聲陸續(xù)匯入,再然后,東山的巨石滾滾而下,這聲音也摻和到了人哭狗叫之中。

當喬山感覺到身子下刺骨的冰冷時,才注意到周遭全成了黑稀泥湯的世界,一抬頭,嘩嘩的水從東山山谷里往外竄,山口兀地就多出了一道幾十仗高的瀑布,黑色的水簾根本就是被拋出來的,迫不及待地落地。要不是地上同樣兀地多出那么多忽閃忽閃時有時無的大裂口喝進去不少,他們爺倆早就被漂走了,不可能趴在稀泥湯里喘氣兒。

他順手把赤條條的壯壯裹進昨天被小兒子尿濕晾在大青石頭上的被子里,眼里閃著血紅的光讓兒子別動,赤裸著上身去父母那里,撲通一聲跪地上,發(fā)了瘋一樣地挖,不時仰起頭狂喊,然后接著挖,反復的速度越來越快。他覺得只有這種機械的、飛速的瘋狂,才能勉強把他和大地粘在一起,和父母不會隔開。不然,他會大喊著奔跑,直到倒地而死。

刨掉兩個指甲蓋時,才挖出了第一個親人——已經(jīng)斷氣了的媽媽;第二個見到的,是自救出來的飼養(yǎng)員劉豬娃。他是喬家收留的孤兒,今年17歲了,奇跡般地沒有受任何傷。兩人接著挖出了奄奄一息的父親、已經(jīng)斷氣了的老婆、隨她去了的大女兒和二女兒、小兒子。

兩個弟弟還不見蹤影,他倆就再也沒力氣挖,也不想再挖??粗蟠笮⌒∫涣锸w排列在地上,哭不出聲來。喬山有些后悔挖他們,埋在里面起碼不遭風吹日曬啊。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沒出過聲的壯壯在被窩卷里很壓抑地擠出幾個字:

“爹,我怕,我餓!”

他這才記起還有這個小東西活著,頭也沒回哽咽著說:

“再挨一會兒,死了就不餓了,看,奶奶、媽媽、姐姐妹妹他們都不餓?!碧稍谒廊伺判欣锏母赣H平常最經(jīng)不起他的大孫子壯壯受委屈,此時像蚊子一樣哼出幾句斷斷續(xù)續(xù)的話來:

“帶娃兒逃命去吧……喬家就這一條根了……去看看你外母家還有活的沒有,一起出去是個照應……以后你不叫山……叫喬震吧,就算記住……我們了。”

他呆呆地看著父親,再回頭看看小家伙,只有寬闊的額頭和驚恐的眼睛在外,眼巴巴看著他。再回頭一看,父親已經(jīng)死了。這時死了真算幸運的,他想。

此時的他剛過27歲生日三天。

連哭都想不起來,喬震招呼紅著眼的劉豬娃把剛才挖人時翻出來的被褥、木頭什么的蓋在一排死人身上,重新覆蓋上土,胡亂穿了些挖出來的衣物,大小三人磕過頭,打算去喬震外母家。

抬起頭一看,原來幾十米之外的他們家在哪?現(xiàn)在根本沒有了目標。

喬震家的房屋是最結(jié)實的,尚且平了,別人家的更不必說。所幸老婆娘家門口那棵大柳樹,雖然傾斜的厲害,但沒有完全倒下,烏鴉斜掛在窩上哇哇大叫,八成也因為傾巢的恐懼。隔著老遠便清楚地看見樹根下地縫里的黑水在汩汩地往外冒,柳樹梢一半漂在黑泥湯里微微顫抖,垂頭喪氣,完全屈服了的樣子。

隔著水和巨大的裂縫,沒多遠的路繞來繞去,好不容易到了那里。兩個小舅子都被挖了出來,十幾歲的小伙子,臉上蓋著東西,他也沒想仔細看,倆老人的眼睛癡呆呆地,十八歲的小姨子彩霞嚶嚶地蹲在地上哭。

看見他來了,老人們也沒有太明顯反應。老太太摸了摸壯壯的頭,指著小姨子對喬震說:

“帶著她逃命吧,她不會刻薄我的壯壯?!?/p>

兩個年輕人死活不肯走,外父指了指旁邊的小瓦罐道:

“就這么點小米了,我和你媽吃飽了埋他們幾個,埋了也就死了,你們留下吃什么?倆家就這一個命根子了,還不快走?等會兒口渴得走都走不動了,趕緊先往遠處找個有水喝的地方?!?/p>

喬震這才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老高了。干凈的藍天、純粹的陽光和渾濁的大地,一碼和另一碼一清二楚,宛如陰陽兩界般分明。

大小四個人揮淚跪拜,接過老太太剛從垮塌了的廚房里挖出來的幾個洋芋,背著壯壯趟過稀泥,一步一回頭朝山外漫無目的地走,到山頂上最后一眼看村莊時,四個人一起大哭起來。翻過山頭沒有了家的羈絆,越走越快。離開自己熟悉的死亡谷,總是活命的可能性大些。但從此刻起,喬震的心徹底碎了。

不知過了多久,餓得實在走不動,他們躺在干燥發(fā)亮的荒地上喘氣。喬震讓劉豬娃從坡上撿了些干糞球、草根等,用幾塊石頭圍起個圈,點火燒了4個洋芋。喬震沒有吃,其他每人吃了一個,給壯壯拿了一個,繼續(xù)走??诳实靡?,除了壯壯嚷嚷兩句,誰也不說,因為說也沒用。壯壯哭了,喬震說要不讓豬娃叔往你嘴里撒點尿?喬震是當真的,劉豬娃紅著臉說,我嘴都這么干,哪來的尿?孩子哭累了,腦袋靠在喬震肩膀上沉沉睡去,彩霞摸摸他的小唇說:娃的嘴裂了。

到了一條被搖裂的路上,喬震說這里出了古浪界,進入武威縣的地盤,他讓大家歇會兒,自己沿著路慢慢往前走,他們不清楚喬震想做什么,也不敢問,喬震知道這樣才可能找到點吃的。

古浪和武威交界的一帶干旱、貧窮,這在全中國是出了名的。然而窮人自有窮人的救濟辦法。不知從何時起,那里的人就有了這么個規(guī)矩,就是夏天路人吃過西瓜,會把瓜皮朝上扣著,后面沒有帶吃喝的如果渴了餓了,可以撿起來解渴解餓。冬天走路,拿著水晃里晃蕩,不小心還把家什砸了,背個蘿卜最方便。同樣的,吃不了的,規(guī)規(guī)矩矩放道旁,沒準后面就有需要的人。

喬震睜大眼睛就是找這些。

繞過新?lián)u開的看不見底的裂口,他小心翼翼踅摸著往前走,尋找時不邁步,邁步時不敢左顧右盼。去年夏天的西瓜皮干,還有吃過沒多久的紅白蘿卜頭,搜集了好幾塊,拿過去大家一起吃了。劉豬娃說他去相反的方向再找,喬震說不用了,咱們就朝那個方向走,沿著路才能找到人家,有活命的地方。

邊走邊撿,有了些收獲。彩霞脫下棉衣上的外罩,在袖頭打了結(jié),裝起來搭在肩頭,兩個男的換著背壯壯,真希望他在找到水之前一直睡著別醒來。

傍晚在一個土溝里發(fā)現(xiàn)了一汪泥水,想必也是地震出來的。潤了潤嗓子眼,把彩霞的頭巾蘸飽和水拿著,誰渴了往誰的嘴里捏幾滴進去,翻山越嶺連夜走。

大概三天以后,不知過了多少個耗子不拉屎的光山頭,下了坡,到了被大山懷抱著的一塊小平川,終于發(fā)現(xiàn)好幾個連著的小村子,不過也差不多是廢墟。成群的狗跑到了他們跟前,紅著眼睛嬉鬧,用吃飽了的快樂感刺激著他們。活著的人顧著哭喊自己的痛,誰也沒心思看一眼他們這幾個外鄉(xiāng)人。喬震在武威念過國民中學,根據(jù)當時學過的知識,知道這種時候離瘟疫肯定不遠,領著自家人趕緊出了村莊,又繞到離人煙較遠的土山腳下,駐足指著幾十里外的森林對他們幾個說:

“咱們?nèi)ツ抢?,不然會病死的?!?/p>

夜以繼日地走,第二天太陽當空時分,終于到達了目的地,一個植被繁榮昌盛的地方。

密密麻麻的生命給他們增加了些許活下來的信心。

古浪雖然也在大山里,但山是令人絕望的貧瘠。那地方最著名的故事不是光彩和榮耀,而是穆桂英掛帥的楊門女將因地勢險惡和缺乏植被掩護敗于西夏兵的慘烈。這一著名的干旱貧困區(qū),山上光禿禿,薄薄的土層下埋著巖石,能留住草根的地方不多,見不到石頭的地方是死寂,見得到的地方是青面獠牙的恐怖。如今他們到了有山有水的原始林,離開了死亡,心情稍微踏實了些。

但另一種恐懼很快又籠罩在了喬震心頭。

這里好像從沒有人來過,躍躍欲試準備將新芽舒展成翠葉的林子里,各種各樣的動物叫聲,他們幾乎聞所未聞過,壯壯總是想進去看個究竟。離家二三百里的直線距離,地震不可能不侵蝕過這里,因為沒有參照物,無法對比出震前震后的區(qū)別。想必動物們在地震受驚時也曾上躥下跳,不過完了照樣玩照樣歌,一片祥和,不像人這樣背著死亡和恐懼的包袱,扛著死亡了的人的期望,連同自己都不愿意要了的生命,苦苦支撐。

如果說在老家時,他們恐懼的是生命的稀缺和逝去,現(xiàn)在在這綿長雄厚的植物天地里,動植物生命的旺盛和繁多則成了巨大的壓力和威脅。它們以土著的生存能力和生活條件的絕對優(yōu)勢,使喬震幾個人更趨弱小與膽怯。老虎豹子什么的肯定有,此時不知在半枯半榮的植物深處的哪個角度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盤算,圈定為下一頓的食物。

面對跌宕起伏的山的安靜,怎么保命,時刻需要高度警惕。

默默地,站溝口的小塊草地上朝四周張望許久,喬震選擇了離林子幾百米遠的高臺作為安家落戶之地。

在老家,選宅子有很多講究,風水什么的喬震不懂,現(xiàn)在也顧不上那么多,東西南北還辨不清楚呢。但安全方面他知道必須注意哪些,如地勢不能過高,否則冬天太冷,夏天容易遭雷擊;也不能太低,而且背后沒有太陡的坡,這兩點都是為了防水。另外就是生活的便利,如取水和泥土,等等。這塊高地沒有樹木,方冒尖的新草被庇護在同根先驅(qū)高大的尸體叢中,看得出來盛夏的繁榮和景氣,以及他們對這里叨擾的史無前例。

選擇了這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高地的土崖上有個自然形成的窯洞,看得見最里頭,不像是什么動物的窩,可以暫時御寒躲雨,也便于把守。

進去扒拉平整,突然有了到家的感覺。稍微歇息,四個人出來向河灘走。除了喝水,是想到那里撿些被水淌下來曬干的柴火、找點河水沖下來的植物根莖,看有沒有可以吃的。

春末的小溪剛開始解凍,歡快灑脫地從茂密的灌木叢中蹦蹦跳跳出來,調(diào)皮的水花碎銀子一樣飛濺。汩汩地經(jīng)過一片橢圓形的鵝卵石灘,高高興興扎進低處的樹叢,不知朝哪里莽撞地流竄而去。

料峭春寒刮薄衣,身心俱冷,偶爾一望,對面陰坡上的積雪躺的很踏實,白得刺眼,絲毫看不出季候影響那里的跡象。

或許這里是陽面洼地比較暖和的緣故,小動物和鳥兒奇多,它們可能從未見過人這樣直立行走的動物,幾個人走過時,有些動物驚慌失措,大概跟自己的天敵有些相近?有些小動物根本就不搭理他們。

沒兩個時辰,斬獲還真不小。干柴一堆不說,確實有幾種跟家鄉(xiāng)長的一樣的食用根莖被水沖下來后陷在泥沙里,他們用衣襟兜了起來。實際上,即便沒有這些,在這里生存也算不上困難,只要留意不被野獸吃掉就行。這個季節(jié)不是太冷,河邊草芽兒已經(jīng)鵝黃,鳥兒也已經(jīng)開始生育。想都想得到樹叢里的鳥蛋白花花,以及吃肉的輕而易舉。

喬震很后悔,要是當時死活將外母外父拽上來這里過日子多好,放那里生死未卜。

除了基本在幾個人懷里輪流的壯壯,喬震給每人配備了粗短木棍用于防身,嚴厲地囑咐他們必須隨時帶在身上。

每天早晨,幾個人從林子邊緣的鳥窩里拿回來鳥蛋,當場從小溪邊挖泥巴將其裹起來,放在扁平的石頭上晾著。然后,喬震讓劉豬娃抱著壯壯,背對彩霞站立,看著他臉朝別的方向撿柴火,三人多方警戒,就為免去身后遭遇猛獸襲擊。

回到洞里,生起火來,或許是地震以來身心過于勞累的需要,覺得燒熟的鳥蛋非常好吃。不夠,又去拿,唾手可得。吃多了,渴,不敢多喝生水,用枇杷樹葉舀點,潤潤嘴,待會沒事兒,再潤點,干渴難受一緩解,就不再喝。本來有可能水土不服,喝多拉肚子就麻煩了。后來找兩塊凹下去的石板,用頭巾蘸水回來擰在石板上燒開喝,這個難題解決了。

就這樣過了三四天,心稍微安了,生活內(nèi)容和范圍卻沒有多少拓展。洞口的熊熊大火一直燒著,絕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就坐里邊默默地看著外面,日出日落,刮風下雨。沒有植物和五谷,誰的嘴巴都裂,大便干得難受,大人們不說,壯壯撅著屁股直哭。喬震開始嘗草葉子,慢慢地,有幾種少量地吃進去沒明顯不舒服的感覺,推廣開來后,大家嘴唇的干裂減輕了許多。后來又發(fā)現(xiàn)了老家有的蒲公英、豬耳朵草、馬櫻菜,食物源擴大了一些。

想到嘴裂的事,喬震就想到了鹽,沒有這個,過幾天體力就會衰退。取鹽倒沒有難住他,這來自老家的羊不時吃堿土的提示。沒等缺鹽的不良反應出現(xiàn),他就從窯洞旁的土崖邊抓些鹽堿土化進水里,沉淀后幾個人用樹葉舀了喝,每天來一點。

今天又是一夜春雨之后,天藍得驚心動魄。壯壯和彩霞還倚在石壁上沒有醒來,喬震叫起他們一起出去到小河邊,用石頭砸斷幾根細柳條,再抱起許多干樹枝到洞門口,自己背朝里扎起籬笆來。劉豬娃上來搭手,彩霞和壯壯在里面拿碎石子猜著玩。

看著太陽到了中午時分,籬笆扎成了,又去撿干的柴火和枯草,回來在洞里鋪上厚厚一層,最外頭留個燒火的空地。鋪位躺不下那么多人,約定彩霞、壯壯第一撥睡,喬震和劉豬娃第二撥睡,反正現(xiàn)在有門了,門口有火堆,大家都在洞里,安全多了。至于時間,現(xiàn)在有比這個更富裕的嗎?充足的簡直讓人嫌棄。事實往往卻是,彩霞和壯壯往往一睡到天亮,喬震和劉豬娃也不指望躺那里,靠在石壁上,愛睡就睡愛醒就醒。

相同的環(huán)境里,不同的動物包括人,生活習慣會趨同,這是喬震有天早晨突然發(fā)現(xiàn)的。因為更多的時候,白天、黑夜、誰睡誰不睡,沒有講究,就在洞里,眼睛閉上了,倒了就倒了,坐著就坐著。除了搞吃的搞個安身的窩,真的沒有別的,跟其他動物幾乎毫無區(qū)別。壯壯的話越來越少,反應也遲鈍了許多。

讀過書的喬震驚慌了。這樣下去,孩子要傻的,幾個人都要傻的。于是,他除了發(fā)動大家出去對著山喊,學鳥獸叫,總在規(guī)劃怎么能創(chuàng)造出點生活氛圍出來。

到這里大概半個月后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喬震對壯壯說:

“爹給你養(yǎng)雞好不好?”

壯壯不明白:

“為什么要養(yǎng)雞?河壩里養(yǎng)著很多雞。”

“那是河壩的,不是你的,想跑就跑了。我們抓幾只圈起來,以后他們生出的娃娃就是我們的,對不對?天陰下雨可以不去林子里拿蛋吃,從雞窩里拿。它們跟我們熟了還會到窯洞里一起待著,多了伴兒,你說好不好?”

壯壯難得地拍拍小手說好。

有了項新的勞動,誰都覺得是份享受,起勁地干,壯壯也摻和,建造小雞舍,幾個人的話較平時為多。石頭、泥巴、木棍都便利,像模像樣的小雞舍不久就成了。站在那里饒有興趣地欣賞,評頭論足。

壯壯看了許久后回頭問喬震:

“爹,雞住房子,為啥我們要住在洞里?”

劉豬娃和彩霞瞪直了眼睛,異口同聲地對喬震說:

“對啊,好多天了,一直貓在洞里閑待著,干嗎不修房子?什么都不缺?!?/p>

喬震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也不想建房子,是因為不打算在這里住下來。一個女人,大小三個男人,能叫家嗎?別的不說,連豬娃和壯壯的媳婦都沒地方找去。等外面安靜了,不會有瘟疫了,還得回家,至少也得到有他人的地方去。

不過,閑著也是閑著,難受的發(fā)慌,于是他同意了大家的意見,在洞前的平地上勞作起來。拔草,整地,抱石頭。壯壯睡覺的時候,他們在洞口堵上籬笆,用大石頭牢牢頂住,也不影響工作。

比較吃力的,是泥巴的制取。河溝里的泥沙子太多,黏性不好,劉豬娃說用他的汗褂子把土兜下去,和了泥再兜上來,彩霞說不如用汗褂子蘸了水上來扭出水和泥,喬震說一樣的,那就這樣做吧。

一從窯洞里抖摟衣服,骨碌碌滾出兩個洋芋,是壯壯外奶奶當初給他們的,忘了拿出來。芽已經(jīng)長成苗了,白綠分明的兩段,茁壯鮮嫩。喬震非常興奮,用石塊把它切成幾大塊,埋進土里,沒幾天就長出了綠油油的土豆苗。他給壯壯交代道:

“不許在上面撒尿,這里的土本來就太肥了,撒尿會燒死,等結(jié)了新洋芋當種子,這里就有很多洋芋?!?/p>

彩霞說難道我們得在這里待到秋天么?喬震說不會呆到那時,反正洋芋芽兒長那么長了,也不能吃,就種了玩吧。不過看著有了莊稼,他突然眼眶一熱,趕緊低頭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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