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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燕京圖書館:我學術生涯的加油站

為學跬步集 作者:陳紅民 著


哈佛燕京圖書館:我學術生涯的加油站

與哈佛燕京圖書館(Harvard-Yenching Library)結緣,始于1996年,至今已有20余年,仍在延續(xù)。20余年間,我先后4次在哈佛燕京圖書館從事研究工作,持續(xù)時間長,研究成果多。毫不夸張地說,哈佛燕京圖書館是我學術生涯中的一個重要加油站,它不斷地給我提供新的研究資料,開拓新的研究課題。

對哈佛燕京圖書館有極深的感情,結識的人,過往的事,千頭萬緒,下筆成文時,竟然有不知從何說起之感。在此只圍繞重要的合作成果,擇要記之。

(一)胡漢民資料的整理與研究

1996年,我獲選為哈佛燕京學社(Harvard-Yenching Institute)的訪問學者(Visiting Scholar),有了去哈佛訪學一年的機會。

去之前,我有一個研究抗日戰(zhàn)爭時期某些“經濟復古”現象(包括田賦征實、驛運和“軍隊大生產運動”等)的計劃,也打算就此課題撰寫博士論文,并著手前期搜集資料工作。

剛到哈佛,我就去拜訪哈佛燕京圖書館吳文津館長,他引導到3樓的善本書室,善本書室的沈津先生從保險柜中取出厚厚41冊的“胡漢民往來函電稿”,我一見到,就有一種無以言狀的興奮。因為我的碩士論文就是研究胡漢民的,完成后頗得好評,全文發(fā)表在《歷史研究》上,還與人合作完成了大陸第一本的《胡漢民評傳》。曾經聽說過燕京圖書館有些胡漢民女兒胡木蘭女士捐獻的珍貴資料,但絕對沒有想到數量如此龐大。我當時就下決心,改變在美國的研究計劃,先來處理這批資料(當時還未想到要用此撰寫博士論文)。吳文津館長非常支持我的想法,讓沈津先生盡力配合。

那時,燕京圖書館還沒有專門供人閱覽珍稀善本書的空間,閱讀胡漢民資料必須在善本書室內書架之間一張狹小的桌子上進行。每天沈津先生幫我從保險柜中取出一冊資料,我進入善本書室閱讀,被“關”在里面工作,如果要出來去洗手間或者吃飯,必須透過玻璃窗敲擊,沈先生再開鎖放我出去,極不方便,我戲稱是每天“坐閱讀監(jiān)”。善本書室僅沈津先生一人,他比我更不自由。我在里面閱讀時,他就不能隨便離開,有事時必須告訴我?guī)c回來,免得我有事關在里面出不來。這樣有差不多8個月的時間,他盡職盡責地為我服務。哈佛燕京圖書館的那段“閱讀監(jiān)”,成了我一段美好的回憶。

剛開始接觸“往來函電稿”,只希望將它用于胡漢民研究,我自信能判斷出哪些函電是“有用的”,做些摘錄也就基本滿足需要。如此,可以省時省事。但幾天后,我意識到,它的價值絕不限于胡漢民本人,每件函電至少還涉及另一個人,許多人與事是我所不熟悉的,也就不能妄斷其價值為“有用”或“無用”。因此,我決定將“往來函電稿”中的每件函電都錄下來,完整地保存一份史料,帶回國內。下這個決心,就意味著放棄赴美國前制定的其他計劃,閱讀與錄入“往來函電稿”成為我在美國一年最重要的工作。

為便于工作,我用一個多月的生活費,買了臺當時還十分稀罕的二手筆記本電腦,黑白的,且屏幕較小。因為是將所有資料逐字錄入,函電稿中有大量難以辨識的各種字體,不知其意的代號,工作進行得異常緩慢。從1996年8月20日至1997年4月23日,8個多月的時間,每個工作日都在燕京圖書館,將“往來函電稿”一件件地錄入電腦。在過了一段興奮期后,日復一日,坐在燕京圖書館提供的那固定的位置上閱讀、錄入,工作變得十分枯燥與乏味,尤其是在美國,在哈佛大學這種熱鬧的地方。

1997年在哈佛燕京圖書館門口照片

在錄入工作的后期,眼睛因長期受電腦熒屏刺激,疼痛難忍。有段時間,對自己的工作方式產生了懷疑,但憑著慣性,還是將一切都做完了。1997年4月23日下午3:35,錄完胡漢民資料最后一冊的最后一個字,我伏在圖書館的桌上,淚水從眼底流了出來。

學海無涯苦作舟。比起許多學者發(fā)憤苦讀,甚至懸梁刺股的奮斗,我的這段經歷實不值一提。但確實是我學術生涯中一段特別的時光。

吳文津館長對中國現代史有很深的造詣,他努力說服胡木蘭女士將“胡漢民往來函電稿”捐贈給哈佛燕京圖書館,并無條件地對外開放,允許我閱讀并錄入。他有時約我共同進餐,詢問閱讀心得。那次離開燕京圖書館前,我對他與圖書館表示感謝,吳館長誠懇地說:“陳先生,應該是我感謝您,我以前知道這批胡漢民資料是寶貝,但不知道寶貝在哪里,您發(fā)掘了它們的價值,并且告訴我?!眳丘^長對我的工作勤勉也相當贊許。他說,在燕京工作這么多年,也看到不少用功的學者,有哈佛的博士生為寫論文,3個多月連續(xù)不斷地來圖書館,但能8個多月每天都來圖書館的人,“您是我見到的第一位”。

我的“用功精神”贏得了不少好名聲,哈佛燕京學社社長杜維明教授特意邀請我參加當年的燕京學社董事會,向董事們匯報自己的工作與收獲。

在完成全部“胡漢民往來函電稿”的錄入后,我一面利用資料,完成了自己的博士論文《函電里的人際關系與政治:哈佛燕京圖書館藏“胡漢民往來函電稿”研究》(2003年由北京三聯書店出版)。同時也向吳館長提出將全部資料整理出版,供學界共享的想法,蒙他首肯。

不久之后,吳文津館長榮譽退休,哈佛燕京圖書館迎來了第三任館長鄭炯文先生。鄭館長對我的工作依然十分支持,并于2002年邀請我再赴哈佛燕京圖書館訪問3個月,完成對胡漢民資料的整理、校對與編輯工作。

2005年,在鄭館長鼎力支持下,15冊的《胡漢民未刊往來函電稿》被編為“哈佛燕京圖書館學術叢刊第四種”,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其時,距我接觸到這批資料已有10年時間,其間錄入、整理與編輯的甘苦,真可用“十年磨一劍”來形容。此書出版后,學界廣泛好評,2007年獲得了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

哈佛燕京圖書館的胡漢民資料,成為我完成博士論文的重要基礎,使我得以深化對胡漢民的研究,在此課題的研究上處于領先位置。

(二)蔣廷黻資料的整理與研究

也是機緣,我2002年在哈佛燕京圖書館做胡漢民資料出版前的最后校對編輯工作期間,恰好遇到“蔣廷黻資料”(Archives of Dr. Tsiang Tingfu)進入館藏。

蔣廷黻是知名的歷史學家與外交家,逝于美國。他的資料進入燕京圖書館是個傳奇的故事。

20世紀30年代,蔣廷黻在清華大學歷史系任教時,有位專程來學習中國歷史的美國留學生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與其過從甚密。費正清回到美國后,擔任哈佛大學教授,建立了東亞研究中心,成為知名漢學家。1949年后蔣廷黻與費正清同在美國,卻幾無交往。因為后者對國民黨政權多有批評,作為國民黨政權代表的蔣廷黻自然不便與其聯絡。1965年蔣廷黻在美國過世后,費正清深知其所藏資料的重要性,一直尋找,卻苦無線索。

到了20世紀80年代,費正清從哈佛大學榮譽退休。他偶然發(fā)現新招聘的秘書與蔣廷黻是親戚,且知道蔣廷黻的四公子蔣居仁先生就住在哈佛大學附近。費正清遂動員蔣居仁捐出其父的資料。費正清教授過世后,接受蔣廷黻資料的工作由其關門弟子,時任哈佛大學歷史系主任的柯偉林(William C.Kirby)教授繼續(xù)完成。雙方最初商定,蔣廷黻資料全部捐齊后,將存放在哈佛最大的圖書館—瓦德納圖書館(Widener Library)??聜チ纸淌诘仍谝平磺芭c相關學者商量,認為瓦德納圖書館雖是哈佛圖書館的主館,但蔣廷黻資料事關中國,又多用中文完成,從使用便利的角度考慮,還是典藏在以東亞文字為主的哈佛燕京圖書館更合適。征得蔣居仁同意后,蔣廷黻資料于2002年9月27日全部移到哈佛燕京圖書館。

這批資料入館時,保存著蔣家捐出時的原始狀態(tài),放在規(guī)格不一的紙箱中,每箱里的東西相當凌亂,信件、書籍刊物、手稿等與字畫、照片等共存,甚至有煙斗、唱片與舊式的錄音帶。圖書館隨機給每個紙箱編上了號碼,共14箱。

我對“蔣廷黻資料”的整理與編輯工作,經歷了三個階段:

初步意向與籌備階段。我整理與研究胡漢民資料,深得燕京圖書館與鄭炯文館長信任,與該館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系。當鄭館長向我介紹蔣廷黻資料入藏情況時,我當即提出應盡早整理,爭取在中國出版。鄭館長說,那就請你來做這件事,希望你在結束胡漢民資料的整理后,抽時間整理“蔣廷黻資料”。在鄭館長安排下,我抽空匆匆瀏覽了全部的蔣廷黻資料,并將大致內容向他報告。我這次訪問期間,還與蔣居仁先生首次見面,聽他講他家族的故事,對資料的背景有了較清晰的了解。

實施階段。蔣廷黻資料入藏燕京圖書館的消息傳出,不少學者去查閱,其間,有清華大學的學者提出可以自費協助整理(因蔣廷黻曾任清華歷史系教授),被鄭館長婉言謝絕。他說,已經委托陳紅民教授方便時再來整理。2009年下半年,鄭館長邀我第三次訪學,編輯整理“蔣廷黻資料”的工作正式啟動。

在哈佛半年期間,筆者通讀了全部資料,重要的均拍成資料片,準備回國后編輯。與此同時,哈佛燕京圖書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與我達成了合作出版意向。2011年,“哈佛燕京圖書館藏‘蔣廷黻資料’整理與研究”項目,獲得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資助(項目號:11AZS001),使得這項工作更具意義。

為使這批藏于美國的珍貴史料早日與研究者見面,造福學術界,我領導的研究團隊努力工作,對2009年所拍的照片進行分類整理與編輯,大致完成了出版前期的工作(出版社稱照片質量不錯,基本達到了出版要求)。2012年11月,我?guī)ьI團隊成員再赴哈佛大學,最初是想在通讀原件的基礎上,拾遺補闕,重拍達不到出版質量的照片。為保證出版質量,我們購置手動掃描儀,將所有的資料重新掃描。那段時間,我們早出晚歸,每天在燕京圖書館善本書閱覽室里辛勤而緊張地工作,終于在圣誕節(jié)前大功告成。

不料,在與鄭館長溝通時,他否定了我們的設想與前期工作,堅稱為保證燕京圖書館的聲譽與出版質量,必須要以哈佛大學圖書館技術部門的掃描件為出版底本,否則不同意出版。這意味著我們一個多月的辛苦前功盡棄,還要全部重新來過,從每箱中再挑選出需要掃描的文件,做特殊記號,裝箱后留待掃描。我們在沮喪中再拾余勇,時間緊急,善本閱覽室又是正常上下班,鄭館長就特批給我們在圖書館3樓的1個房間當成工作室。我們每天加班加點,終于在離開美國的前夜完成了全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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