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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功勛樹的奇跡

美麗塞罕壩 作者:朱悅俊,段宗寶 著


第二章 功勛樹的奇跡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正式成立。幾個月后,隨著國民黨殘部的全面崩潰,斷斷續(xù)續(xù)地飽受戰(zhàn)火摧殘長達一百余年的神州大地,終于迎來了久違的和平。一切都百廢待興。

隨著土地革命、社會主義工業(yè)化、三大改造等運動的進行,千瘡百孔的國內經濟得到極大的恢復和發(fā)展,“吃”的問題得到了最基本的保障,人民生活和國家發(fā)展都回到了正常的軌道。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人們是如何看待“生態(tài)”“環(huán)?!薄爸矘湓炝帧边@些今天的流行詞語的?

采訪中,我們從圍場縣委宣傳部得到了一份1950年頒發(fā)的《熱河省植樹造林護林暫行辦法》(以下簡稱《辦法》)。這一地方法規(guī)由熱河省[1]人民政府委員會第二次會議通過,從中,我們可以一窺全豹。

面對當時不足百分之十的森林覆蓋率,政府首先選擇的是封山養(yǎng)林。如,《辦法》第七條規(guī)定:嚴格進行封山養(yǎng)林,以逐步與輪次封禁辦法,使其逐漸恢復成林,凡經封禁之山林,非經開放,不得擅自樵采或放牧。

其次則是以物質和精神獎勵的方式鼓勵植樹造林。如,《辦法》第五條規(guī)定:凡有公民一戶至五戶一年內無論在公荒或自有土地造林滿五十畝以上,經農林部門檢驗屬實確已成林者,政府給予二百斤到三百斤原糧之獎勵,造林多者,多獎勵之。

第六條規(guī)定:凡積極領導植樹造林之個人或群眾團體,公認成績顯著者,縣區(qū)人民政府,依情提請省人民政府,給予名譽或物質的獎勵。并得作為當選勞模條件之一。

然而,這樣的辦法在插根樹枝都能活的南方地區(qū)或許行之有效,但在自然條件極端惡劣的壩上地區(qū),就收效甚微了。

“塞罕”在蒙古語中有“美麗”的意思,在生態(tài)環(huán)境遭破壞之前,塞罕壩確實是一處美麗的綠色高嶺,但由于亂砍濫伐和連年山火,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時,原來有千里松林的美麗高嶺,已經變成了人跡罕至的荒漠高原。塞罕壩地區(q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到了嚴重的破壞。

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惡化加之當?shù)乇揪蛧谰淖匀画h(huán)境,使塞罕壩成為苦寒之地。

塞罕壩冬季漫長寒冷,氣候條件惡劣。

在當?shù)厣钸^的人曾形容:“冬季是最難熬的,氣溫能夠到零下40多攝氏度,滴水成冰。每天早上還會刮白毛風,幾乎天天都在下雪,大雪沒腰,所有道路都被大雪覆蓋,當?shù)厝藥缀跖c外界斷了聯(lián)系。大雪若被風一刮,屋內就會結下一層冰。晚上睡覺需要戴上皮帽子,早上起來,眉毛、帽子和被子上都會落下一層霜。鋪在身下的氈子全都凍在了炕上,想要卷起來,還需要用鐵鍬慢慢地鏟?!?/p>

冬季大雪封山之后,塞罕壩幾乎找不到一條能夠通往縣城的路可走,主要的交通工具馬車也失去了作用。當?shù)氐娜嘶咎幱谝环N封閉和隔絕的狀態(tài)之中。

氣候惡劣加上道路閉塞,塞罕壩人冬季糧食嚴重不足。缺糧食,當?shù)厝司统匀熀谳婕右安?,大多?shù)時候,人們只能吃咸菜配主食。

因為沒有通電,除吃飯、睡覺和工作外,在當?shù)厣畹娜藳]有其他娛樂活動。除了要忍受寒冷刺骨的肉體上的考驗,人們還需要經受孤獨和寂寞的精神磨煉。

如果不是愚公一樣的人,誰會愿意去壩上這樣的苦寒之地戰(zhàn)天斗地呢?

轉眼到了20世紀60年代。

20世紀60年代初期的北京城,春天是最為惱人的季節(jié)。雖然大部分時間里是藍天白云、春光和煦,但說不準什么時候便會刮一場遮天蔽日的沙塵暴。

沙塵暴一來,漫天的飛沙立馬遮蔽了視線所及的一切,即使是最熾烈光亮的太陽,也變得像個昏黃暗淡的街燈。大風一掃而過,屋頂、窗臺、街道上全都蓋上一層細細的沙粒,路上遇見個熟人,哪怕遮著嘴寒暄幾句,也會吃一嘴的沙子。

事實上,根據(jù)有關氣象資料,20世紀50年代,北京年均沙塵天數(shù)為56.2天,是如今的十倍有余。其中,發(fā)生季節(jié)以12月至翌年4月為主,4月時最多。

而北京之所以屢受風沙侵擾,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塞罕壩地區(qū)已經徹底荒漠化了,一片土黃、了無生機。塞罕壩的老人回憶往昔時,常常吟誦的一句詩“飛鳥無棲樹,黃沙遮天日”,描述的就是當時壩上的情景。

這樣的塞罕壩,不僅無法扼住風沙南下的咽喉,反而成了沙漠不斷擴大的“快車道”。

彼時,內蒙古高原大漠橫亙、沙海相連,世界著名的巴丹吉林、騰格里、烏蘭布和、庫布齊沙漠,以及毛烏素、渾善達克、科爾沁沙地,呈扇形圍聚,形成3000多公里的風沙線,居高臨下“虎視”北京。

在北京東北方向,與北京直線距離只有180公里的渾善達克沙地,海拔1400米左右,而北京海拔僅40米左右。有人形容,如果這個離北京最近的沙源堵不住,那就是站在屋頂上向場院里揚沙。處在低位的北京,毫無招架之力。

當時有專家測算,如不盡快進行治理,渾善達克、巴丹吉林等沙漠將繼續(xù)南侵,不出50年,漠北風沙就將兵臨北京城下。那時候就不單單是風沙彌漫了,迎來的將會是沙化的北京,屆時,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將變成一個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地方!

如果想要擋住從渾善達克、巴丹吉林等地向北京吹來的風沙,就要在其中間地區(qū)找到“一扇大門”,將大門牢牢關嚴,阻隔風沙。而在渾善達克沙地與華北平原之間,確實存在“一扇大門”,這扇門就是塞罕壩。

在塞罕壩還是木蘭圍場的時候,“落葉松萬株成林,望之如一線,游騎蟻行,寸人豆馬,不足擬之”。但到了20世紀60年代,塞罕壩的森林蕩然無存,無法再阻擋風沙的入侵。

雖然當時塞罕壩地區(qū)也有圍場縣人民政府所屬的大喚起林場、陰河林場和承德專署塞罕壩林場,經營著24萬畝以白樺、山楊為主的天然次生林,但由于天氣惡劣、技術人員短缺,造林成活率極低。

王煥忠是1957年到紅泉溝牧場的,紅泉溝牧場就是現(xiàn)在的御道口牧場,那時是農業(yè)部辦的。紅泉溝牧場是1950年成立的,那會兒農業(yè)部是農林牧副漁在一起,農業(yè)部第一位一把手是董必武,剩下的五個職位都是副部長。主抓林業(yè)的是劉琨,主抓農業(yè)的是張海哲。機構是農業(yè)部辦的,沒有這個牧場,機械林場就不存在,因為機械林場的地方都是在紅泉溝牧場管轄內的。

當初,機械林場由武工隊管著,1958年才建羊場,那時三道河口叫三間房,因為就有草房三間。王煥忠那會兒歲數(shù)小,19歲的時候就當上了管理員。

“1958年三道河口主要的任務就是開荒,那會兒咱們羊場開了800多畝地,燕子窯開了1000多畝地。為什么要開這個地呢?原因就是要種糧食,場子得自己解決人和牲口的糧食問題。那平地翻出來的土黑得不得了,沙化都是后來一年一年從西邊刮過來的沙子,當時三道河口挖地一尺下都是黑土,土壤條件特別好,草長得特別高。我們翻地的時候怎么翻呢?我告訴你啊,這是竅門。這是誰出的主意呢?王貴,他是在蘇聯(lián)留過學的,是部隊的,那會兒是牧場的機務隊隊長。翻地的時候不管是什么時間,都得先潑汽油,把草點著了以后,等草燒完了我們拖拉機才能進去開地,要不根本就開不進去。沒事的時候就我們下河抬魚,就那細鱗魚都拿褥單子下去抬去,魚多得很。褥單子就領導有,我們根本就沒有,把機務隊長那褥單子拽下來,綁上棍子,一抬就是一堆啊,我們在羊場和燕子窯開了一個半月地,基本上天天吃魚?!蓖鯚ㄖ倚χf道。

劉琨

經營了沒幾年,樹怎么種也種不活,幾個林場的領導和員工也就泄了氣,如果無法解決外調苗木在當?shù)馗吆?、高海拔地區(qū)成活的問題,再怎么種下去,塞罕壩上也不會種出大片樹林來:人怎么斗得過天呢?有林場負責人向當?shù)卣堔o,讓林場早日解散,讓員工早點回家,莫要在此繼續(xù)做無用功了!

然而,如果就此放棄,按照塞罕壩當時所有的稀疏的植被,相對于肆虐的風沙,這面脆弱的屏障無異于螳臂當車。

就在幾個林場紛紛表示無力經營的時候,1961年著了一場火。這場大火是牛剛在五一牧場放的,這把火在全國來說都是很少見的。領王煥忠等上山打火的叫王琛,一個縣團級干部,是中央黨校的,歲數(shù)很小。當時火太大了,人根本上不了前。因為有1961年的這場大火,七八月份剛開始,農業(yè)部就來人了,北京也來人考察。塞罕壩迎來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而他的出現(xiàn),徹底改變了塞罕壩的命運。

1961年春天,一輛吉普車載著時任國家林業(yè)部國營林場管理局副局長的劉琨同志駛進了中國林業(yè)部的大門。林業(yè)部部長緊急召見劉琨,自然是為了植樹造林、防風固沙的問題。

此次會面,林業(yè)部部長主要是向劉琨傳達國務院的相關會議精神。北京地區(qū)風沙肆虐,社會生態(tài)環(huán)境和人民生活環(huán)境都受到了嚴重威脅。黨中央和國務院對此十分關注,特授命林業(yè)部在北京上游風口地區(qū)開展防風治沙、建設綠色屏障的工程。

而防風治沙的最佳地點,正是塞罕壩。林業(yè)部經過研究決定,派遣經驗豐富的劉琨同志帶隊,前往塞罕壩探查,并開展植樹造林、防風治沙的工作。

這一年,劉琨同志正好從張家口市的張北、康保、崇禮等縣到承德市的隆化、圍場縣考察國營林場建設。

幾家林場負責人由于工作開展不順利,希望林場“下馬”的聲音自然也傳到了他的耳朵,劉琨兩眼一瞪:“共產黨員為群眾謀福利,上管天,下管地,中間還得管空氣。連個林子都管不了,怎么為老百姓服務?”

眾人聽后皆是哈哈一笑。

其實,對于北京面臨的荒漠化風險,中央主要領導早已有了清醒的認識,“在北京上游風口防風治沙,打一場建設綠色屏障的硬仗”是保衛(wèi)華北的唯一出路。1960年冬天,在保定市易縣召開的河北省林業(yè)工作會議上,林業(yè)部副部長惠中權已經提出,要在河北北部建立大型機械林場。

惠中權是林業(yè)戰(zhàn)線上的老人兒,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任西北軍政委員會農林部部長,主持成立了榆林地區(qū)防沙造林局,營造防護林,取得了一系列防風固沙經驗。可以說,他上得國家領導信任,下得老百姓信服。

在這次會議上,時任承德專署林業(yè)局局長劉文仕更是直接建議,把機械林場建在圍場縣的壩上地區(qū)。

東北望,是壩上。聽大家訴了這么多苦,塞罕壩上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劉琨決定親自上去會它一會。沒幾天,在寒風嚎叫、大雪橫行之際,劉琨帶領著一隊踏察組,踏上了尋找塞罕壩新生的旅程。

10月末的塞罕壩,風寒刺骨,雪花飛舞。劉琨和幾名考察隊員坐著汽車,軋著地上厚厚的積雪,慢慢地向塞罕壩前行,生怕一個不小心汽車就滑出去。

從圍場縣城到壩上地區(qū)全都是爬坡路段,想要從圍場去塞罕壩只有一條小山路可以走。由于道路崎嶇、積雪較深,汽車開足了馬力也只是“龜速”前行。眼見前方道路更加危險,在距離塞罕壩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劉琨就招呼大家一起下車,改騎矮馬上壩。

劉琨一行人每天只能吃一些莜面和咸菜,他們冒著-40℃的低溫,不停奔走,只有動起來,身體才會暖和一些。就這樣,從壩上西部的三道河口,走到東部的北曼甸,劉琨一行人一直在尋找植物生存的痕跡。

在探查過程中,劉琨一行人眼見的全是一片片的衰草和雪原,在沙地上根本沒有一棵樹。除探查隊的成員外,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荒涼的景象讓人心生寒意。

在途中,他們遇到一座小廟,叫石廟子。這座石廟由十三塊削磨見方的石頭砌成,高約兩米,面寬近一米二,進深一米。廟內有一尊佛像,身披紅色袈裟,其旁有兩名小童侍立。小童身穿滿族官服。在廟門兩旁,還刻有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清得道千秋不朽”,下聯(lián)是“塞北佛萬古流芳”,橫批則是“英靈千古”。

當?shù)仉S行的一位同志向劉琨介紹起了這座廟的典故。傳說,有一年康熙皇帝來木蘭圍場秋狝,突然間烏云密布,風雨大作。侍從請求皇帝回蹕,康熙卻說:“不能走,別說下暴雨,就是下紅雨也不能回蹕!”誰想到皇帝話音剛落,風雨停止,不一會兒,天上的云變成了赭紅色,果真下起紅雨來。

面對眼前景象,康熙帝頗為驚訝,心里想:此種情景,莫非是神靈顯圣?正當皇帝疑惑不解之時,一只長著三條腿的金蟾從路邊跳了出來,向康熙帝點頭示意??滴醯圻B忙下馬,對金蟾說道:“蟾師放心,既然來討封,朕就封你為‘塞北佛’吧?!笨滴醯壅f完,天上的云霧便倏而消散,變得澄澈如洗。

聽完這個傳說,劉琨哈哈一笑,幽默地說:“這個皇帝不懂科學,破壞森林,自作自受。如果我們植樹造林成功,改變了氣候,我們林業(yè)戰(zhàn)士就是‘塞北佛’?!?/p>

雖然劉琨時不時地和大家拉拉家常、開開玩笑,讓考察的這一路“苦旅”多一點輕松的氣氛,但所有人都明白這趟行程不光異常艱苦,更是任務重大:只要在這片荒涼的雪原上找到生命的跡象,論證出大規(guī)模植樹造林具有可行性,那么北京城就有救了!

他們一口氣跑了五道梁、五條溝,然而,除了塞罕壩漫天齊吼的黃沙與風雪,專家組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越往荒原深處行進,心里的熱情之火就越微弱。

第一天,一無所獲!

第二天,還是一無所獲!

兩天持續(xù)不斷地奔走,讓大家精疲力竭。在這片人跡罕至的荒原上,真的有生命跡象存在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劉琨也有懷疑,但他心中的信念卻從未有過動搖。他依然用幽默的語氣與大家交談,想要以此來調動大家的積極性,但面對茫?;脑?,沒有一個人還能笑得出來。

漫天黃沙,不見樹木,連個樹根都沒見到,這真的是歷史上的“千里松林”嗎?有的專家開始動搖了:上百年的濫伐已經徹底破壞了塞罕壩,當年那個“皇家獵場”只能永遠地存在于史書之中,“要想在這里大規(guī)模植樹造林,怕是異想天開”。

有一名專家找到了劉琨,說:“老劉,考察了這幾天,該去的地方基本都去了,也沒見到幾個有用的東西。再說當?shù)啬菐讉€小林場,造了幾年林也造不出個氣候來,這個地方怕是真要完了。要不咱們回去后提提建議,再另找一個條件好點的地方造林?”

聽了這番話,劉琨不禁深鎖眉頭,沉默了幾秒鐘,只是輕輕說了句:“再多看看吧?!?/p>

專家所說的話不無道理,不要說在這里大面積種植樹木,就是栽上一兩棵樹木,派出專人養(yǎng)護,都不一定養(yǎng)得活。雖然國家給下達了任務,但塞罕壩的現(xiàn)狀實在是太殘酷了。

事實上,劉琨心中的壓力比誰都要大:林業(yè)部已經提出要在河北北部建立一個大型國有林場,從地理位置上來講,塞罕壩無疑是最合適、最有可能獲事半功倍之效的地方,若把林場換到別的地方,不知要多付出多少的人力和物力。

國家剛剛從“三年自然災害”中掙扎過來,好不容易得到緩一口氣、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每多投入一份人力物力,就相當于從本就餓得皮包骨頭的人民手里奪食。最好還是能在塞罕壩建林場,但這需要能證明這一方案可行性的直接證據(j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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