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之奇諫假道

《左傳·僖公五年》

【題解】

僖公五年，晉獻(xiàn)公兩次向虞國借道攻打虢國，虞國國君貪圖財(cái)寶，答應(yīng)了晉國的要求。本篇介紹的是第二次借道的經(jīng)過。虞國大夫?qū)m之奇勸諫虞公不要被晉國的花言巧語，以及宗族觀念、神權(quán)思想所蒙蔽，但虞公不聽諫言，最終虢國、虞國先后被晉國所滅，虞公成為晉國的俘虜。

【原文】

晉侯復(fù)假道于虞以伐虢[45]。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46]。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玩，一之為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47]，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惫唬骸皶x，吾宗也[48]。豈害我哉？”

【注釋】

[45]晉侯：晉獻(xiàn)公。復(fù)：又。假：借。魯僖公二年，晉曾向虞借道伐虢，滅下陽。

[46]表：外表，這里指外圍，屏障。

[47]輔：同“酺”，面頰。車：牙床骨。

[48]宗：同祖，同一宗族。晉、虞、虢都是姬姓國，同一祖先。

【譯文】

晉獻(xiàn)公再次向虞國國君借道以攻打虢國。宮之奇勸阻虞公說：“虢國是虞國的屏障。如果虢國滅亡了，我們虞國也會跟著滅亡。晉國的這種貪心不能讓它開啟，對入侵之?dāng)巢豢梢苑潘删琛Ｉ洗挝覀兇饝?yīng)晉國借道已經(jīng)很過分了，難道還允許第二次嗎？俗話說：‘面頰和牙床骨互相依托，沒了嘴唇，牙齒就得受涼，’這就如同我們虞國和虢國相互依從的關(guān)系啊。”虞公說：“晉君是我們的同宗，難道他會加害我們嗎？”

【原文】

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勛在王室，藏于盟府。將虢是滅，何愛于虞？且虞能親于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逼乎？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譯文】

宮之奇回答說：“太伯、虞仲都是周太王的兒子。就因?yàn)樘宦爮母该?，所以沒能繼承王位。虢仲、虢叔都是王季的兒子，也是周文王執(zhí)掌國政的大臣，也曾為王室立下過汗馬功勞，功勛受封的典冊還藏在官府里?，F(xiàn)在，晉國一心想要消滅掉虢國，又怎么可能會憐惜虞國呢？況且，它對虞國還能比對桓叔、莊伯的后代更親嗎？桓叔、莊伯兩個家族又有什么罪過，竟成了晉侯殺戮的對象。不就是因?yàn)樗麄兺{到晉侯了嗎？親族之間因?yàn)闄?quán)勢的爭奪，尚且加以殺戮，何況是國與國之間呢？”

【原文】

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fù)?jù)我[49]。”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shí)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衷唬骸蝠⒎擒埃鞯挛┸??！衷唬骸癫灰孜?，惟德繄物[50]?！缡?，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51]，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

【注釋】

[49]據(jù)：依附，這里指保佑。

[50]繄（yī）：其物，那件物品。

[51]馮：同“憑”，依附，憑借。

【譯文】

虞公說：“我祭祀鬼神的物品豐盛而且潔凈，神靈必然會保佑我的。”宮之奇回答說：“我聽說鬼神不會隨隨便便親近某一個人，他只會保佑那些有德行的人。因此，《周書》上說：‘上天不會親近某一個人，只會對有德行的人加以輔佐?！终f：‘黍稷這類祭品的味道并不是真正有芳香，而只有美德才有芳香，鬼神才會去享用。’又說：‘人們拿來的祭品雖然沒有什么異同，但只有那些有德行的人進(jìn)獻(xiàn)的才算是真正的祭品，鬼神才樂意享用?！绱苏f來，如果沒有德行，百姓就不和睦，祭品再豐盛再潔凈，鬼神也不會享用。神靈只會保佑那些有德行的人。如果晉國消滅了虞國，崇尚德行，把芳香的祭品進(jìn)獻(xiàn)給鬼神，鬼神難道還會吐出來嗎？”

【原文】

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52]。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冬，晉滅虢。師還，館于虞[53]，遂襲虞，滅之，執(zhí)虞公[54]。

【注釋】

[52]臘：年終的大祭，這時可以放縱官民飲酒作樂。

[53]館：駐扎，住。

[54]執(zhí)：逮捕，俘虜。

【譯文】

虞公不聽從宮之奇的勸阻，答應(yīng)給晉國使者借道。宮之奇便率領(lǐng)他的家族離開了虞國，他說：“虞國等不到年終臘祭就要滅亡了。晉國會在這次借道之行中滅掉虞國，不必再次出兵了?！边@年冬天，晉國消滅了虢國。晉軍回師途中駐扎在了虞國，乘機(jī)襲擊虞國，一舉將其殲滅，并且俘虜了虞公。

【評析】

本文記敘的是歷史上有名的假道滅虢事件。晉國再次向虞國借道，其用心實(shí)在險惡。幸有賢臣坦誠相諫，準(zhǔn)確分析了虞、虢兩國唇齒相依的關(guān)系，但冥頑不化的虞公既不聽勸，也不抗?fàn)?，最終導(dǎo)致國破家亡，為天下人留下“虞公之不可諫”的笑柄。

虞國的滅亡，就滅在虞公太依賴同族關(guān)系和神靈保佑的愚昧思想，對不義之徒抱有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