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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野果(第2版) 作者:[美] 亨利·大衛(wèi)·梭羅 著;石定樂 譯


引言

時至今日,雖身居其中,對家鄉(xiāng)的土地有些什么寶貝,大多數(shù)人還是未知,這些土地有如大海中的小島,等待航海的人來開發(fā)、探險。任何一個午后的散步途中,都可能會發(fā)現(xiàn)一種過去從沒入過我們眼的野果,而這種野果的甘甜滋味和漂亮色澤也會令我們驚嘆不已。我本人散步時就發(fā)現(xiàn)了一些野果,其中幾種的學名和俗稱,我至今仍然一無所知;由此可見身邊尚不為人知的野果,即使不是無窮無盡,也堪稱為數(shù)量可觀。

康科德有很多地方都不起眼,我就專到這些地方尋找搜索。那些靜靜的溪流和濕地,那些樹木茂密的小山崗,都是我的新發(fā)現(xiàn);在我眼里它們不亞于探險家眼中印度尼西亞的斯蘭島和安汶島。

市場上那些從南方或東部運到這里的水果,大家都熟悉,叫得出它們的名字,比如像橘子、檸檬、菠蘿等等。在我看來,還是那些不起眼的野漿果更有吸引力,它們成熟的季節(jié)到來之時,我從不放過機會去野外采摘它們,能嘗到它們的美味也是野外旅行的樂事。我們煞費力氣將一些樹苗移栽到自家門前的園子里,眼巴巴盼著樹苗長大結(jié)出美麗的漿果。殊不知美麗不差分毫的漿果就在不遠的野地里,我們卻偏偏看不到。

熱帶生長的果實適宜在熱帶食用。離開熱帶,其絢麗色澤和甜美味道總要打折扣。運送到此地,只有來到市場上的人才會打量它們??墒菍ξ疫@個新英格蘭長大的人來說,色彩養(yǎng)眼、酸甜誘人的并不是什么古巴橘子,而是就長在鄰家牧場上的平鋪白珠果。洋派的出身、豐滿的果肉、豐富的營養(yǎng),所有這些都不見得就一定使某種果實的絕對價值增值。

可以買得到的水果對我們吸引力不夠,那些做議員的或是只會享受現(xiàn)成的人才非吃它們不可。成為商品的水果不但不如野果那樣能激活想象力,甚至能令想象力枯竭萎縮。硬要我做選擇的話,十一月里冒著寒冷散步時,從褐色的泥土上拾到的一顆白橡樹籽,放到嘴里嗑開后的滋味遠勝于精心切成片的菠蘿。南部的名媛可以繼續(xù)保留菠蘿,而我們有自己土地上的草莓就心滿意足了。據(jù)說食用菠蘿時要將“快成熟的草莓”打成泥后涂抹在上面,口味和果香會非常美妙。不妨請教高貴的女士,那些從海外運到英格蘭的橘子,與樹籬上的薔薇果和越橘相比又有什么短長?她或許輕輕松松說出其一,卻絕對不能說出其二。那就去翻翻華茲華斯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英國“湖畔派”詩人。的詩集吧,或任何她讀過的詩集也行,看看詩人怎么分的高下。

與加工方法繁簡和食用方式雅俗無關(guān),這些野果的價值只在于人們看到它們后的視覺快感和心理愉悅。僅看看果實這個英文單詞(fruit)的來源就可以證明此言不虛。這個英文單詞源自拉丁文的“fructus”,本意是“可適當利用或能用來取悅的事物”。即使這不是事實,“采漿果”(go-berrying)和“逛市場”(go-marketing)兩件事給人帶來感受也是相似的。話說回來,無論掃地還是拔蘿卜,從事任何工作時是否會覺得興趣盎然都取決于你的心境。比方說桃子吧,不用說是色香味俱美的東西,但在桃林里收獲桃子只是為了拿到市場上去賣,決不會像在野外自娛自樂采漿果那樣快活自在。

花了大把銀子造船,添足設(shè)施,雇來壯漢童工,然后出海駛向加勒比海,又過六個月后滿載菠蘿返航。如果這次航行只是為了帶回這些東西,就算這次航行按大家的話說是“賺得盆滿缽滿”,我也覺得遠不如孩子第一次去野外采漿果有意思。雖然后者帶回家的不過是勉強蓋得住筐底的越橘,卻因此走到從未涉足的地方,體驗到成長。報紙和政客們都會另有一番正兒八經(jīng)的話要說——什么要人也抵達了,又叫出什么價格了——但這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我還是認為野外采越橘意義大過前者,是一項產(chǎn)出重大的活動,那些報紙編輯寫的、政客們說的統(tǒng)統(tǒng)是扯淡。

衡量任何一項活動的價值都不能憑它最后盈利多少,而應(yīng)該看我們從中得到多少長進。新英格蘭的一個男孩在擺弄橘子或菠蘿時得到的長進大于采摘越橘或拔蘿卜,那么他就完全有理由把前者看得高于后者,反之亦然。那些異地運來的水果固然好看,卻和我們并非關(guān)系密切;令我們感到親切的是那些我們親手采摘來的果子,為了采摘它們,我們不惜花整整一個下午遠足到濕地,不怕攀越山嶺的辛苦,就為了嘗鮮,就為了能在家里款待友人。

一般來說,得到的越少越快樂,越感到充實。富家少爺能得到可可豆,窮人小子只能得到花生豆,這倒沒什么;糟糕的是小少爺壓根不會打理可可豆,到末了也不曉得怎么能榨出可可油,而窮小子就能把花生做成花生醬。在貿(mào)易活動中,果實被奪去的往往是其最原始、最粗糙的形式——它的梗,它的莢,因為大自然顧不上精細柔美。就這樣,被去梗脫莢后裝進貨艙,運到異國,課了稅后終于上了貨架。

這是不可辯駁的事實,即在貿(mào)易中你不可能只抽出果實中誘人那一部分來買賣,也就是說果實最有用和最讓人愉悅的部分是無法買賣的。真正對其進行采摘加工的人能感受到的那種快樂是你買不到的。還有好胃口也是無法買賣的。簡言之,正如同你可以用錢買到一個奴隸或奴仆,卻永遠買不到一個朋友,對果實也是如此。

蕓蕓眾生總是容易上當受騙。他們總愛走老路,而老路上總有這樣那樣的坑坑洼洼和陷阱里,他們注定了會掉進這些坑坑洼洼和陷阱里。為數(shù)眾多的青年一心要投身商務(wù)也總是堂堂正正的出路,更不用說那些教會人員和政界人士了,都不應(yīng)遭到輕視。那么對于教會和國家來說,草原上那些紫色的杜松子除了有美學欣賞的意義,還有什么別的意義嗎?杜松子果受牧人喜愛,此話不假,但凡生活在鄉(xiāng)村的人都喜歡它們,卻沒聽說有什么地方的人采取什么行動保護它們。誰看到它們都會悉盡采摘,不留半個在枝頭??杉热槐划斪錾唐焚I進賣出,它們也理應(yīng)得到文明的呵護。英國政府鐵定代表英國人民,就問問這個政府吧。“杜松子有什么用?”這個政府一定這么回答:“可以做杜松子酒?!蔽覐囊黄獔蟮乐凶x到,為了釀制杜松子酒,“英國每年從歐洲大陸進口成千上萬噸的杜松子果”。“可就是這樣大量的進口,”該報道作者寫道,“仍遠遠滿足不了消費者對這種烈性酒的巨大需求,以致不得不用松脂來填補杜松子不足的缺口?!边@樣做對杜松子就不是適當利用了,而是濫用,是糟蹋。任何一個開明的政府(如果的確還有這么一種政府的話)都不應(yīng)該摻合進這種事情里。就算一個牛仔也比這個政府明白得多。我們要明白是非,實話實說。

這一來,也千萬別以為在新英格蘭生長的果實都卑微低賤,不堪為人稱道,只有那些生在異鄉(xiāng)他國的才身價高貴,值得流芳百世。對我們來說,本土所生所長的東西,不管是什么,都比別人那里生長的意義更重大。我們借由這些本土生長的果實能在家鄉(xiāng)學習知識,滋養(yǎng)身體。相對進口的菠蘿、橘子、可可和杏仁來說,家鄉(xiāng)的野草莓、野蘋果、胡桃和花生對我們增長見識起了更大作用,且不說單就口味和香氣評比來說后者也會稍勝一籌。

如果認為我這樣未免顯得格調(diào)不夠,且聽我引用古代波斯國王賽勒斯的一句話:“佳果豐饒之地,絕非英雄勇士之出處,此乃天意?!?/p>

以下介紹的野果按筆者觀察順序一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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