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散步在魏瑪街頭

在德意志陽臺上 作者:陳武 著


散步在魏瑪街頭

這次德國之行,我們要在魏瑪作短暫的停留。

魏瑪這個城市我是知道一點的,先不說給魏瑪帶來無尚榮耀和驕傲的歌德和席勒,就是“黃金二十年代”所創(chuàng)造的輝煌,也足以給魏瑪人在世界范圍內(nèi)贏得持久的聲譽。從1918年到1933年,短短的14年時間里,魏瑪在世界文明發(fā)展進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舉足輕重的角色,把這一時期稱為“魏瑪文化”一點都不夸張。我們今天在談到現(xiàn)代主義、表現(xiàn)主義、先鋒主義、前衛(wèi)藝術等等概念時,都繞不開魏瑪文化,繞不開短暫而璀璨的“黃金二十年代”。那真是一段令人無限向往和懷念的年代啊,既蠢蠢欲動、騷亂不安,又意氣風發(fā)、朝氣蓬勃。在那段時間里,在魏瑪這座只有幾萬人口的小城中,聚集著一大群思想解放的文化人,他們是,小說家托馬斯·曼,詩人里爾克,戲劇家布萊希特、韋德金德、舒克梅爾,畫家康定斯基,音樂家勛伯格,電影家弗里茨·朗、茂勞,思想家海德格爾和愛因斯坦,社會學家韋伯,建筑學家格羅皮烏斯、蒙德爾松,當然,還有在西方思想領域產(chǎn)生廣泛影響的“法蘭克福學派”中的代表人物阿多爾諾、本雅明、馬爾庫賽等等,這樣的名單,能列出長長的一串,無論拎出其中的哪一位,看看他們?nèi)〉玫某删?,都讓我們唏噓不已,頂禮膜拜。這些藝術家所表現(xiàn)的風格,不只是獨樹一幟,就其創(chuàng)新的膽識和前衛(wèi)性而言,簡直就是引領世界藝術的潮流,代表的是一種真正的人文精神。

10月26日上午,我們的大巴車從德累斯頓駛往魏瑪途中,我默默地坐在窗口,看著窗外的森林草地,靜靜感受窗外的大好風景,想像著魏瑪文化耐人尋味的現(xiàn)象,漸漸地,耳畔仿佛激蕩著魏瑪文化的回音,仿佛出現(xiàn)了那一代大師們在山坡的草地上散步或喁喁小談的身影,同時,心里有一種隱隱的感動、不安,還有一種莫名的憂郁和傷感,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讓他們在一次世界大戰(zhàn)失敗后的廢墟上,支撐起對文學、藝術、哲學等學派的迷戀,并迸發(fā)出照耀世界的光芒。

我們到達魏瑪時已近中午,天氣晴朗,空氣澄明。午飯后,大家自由活動。

魏瑪這座城市,如果放在中國,最多算得上一個小縣城,只有六萬多人口,街道整潔、安靜,房屋古老、敦實,街上沒有什么行人,也沒有穿梭的車輛。我和南師大法學院教授蔡先生結(jié)伴,慢慢在街道上行走,用心感受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感受這座城市非同一般的氣息,感受穿越時光的藝術的光度和亮度。魏瑪真的很美,建筑和街道,與一百年前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城市大小也依然是從前的面積,人口也沒有增長,甚至那些庭院里的花園、園里的一棵大樹,還是一百年前的樣子,變化的,只是木柵欄的腐蝕和樹冠的擴大。有好幾次,我和蔡教授在某個庭院的門前徘徊、呆望,看著墻上的苔蘚,看著花園草地上的落葉,想像著當年的主人,在草地上思考、閱讀,想像著他和友人的討論、爭執(zhí),以及他們的優(yōu)雅和閑適。有那么幾次,我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妄想推門而入,也在草地上散步,在落著樹葉的條椅上坐坐。每每這時,蔡教授都會善意地提醒我,德國人對自己的私人領地十分看重,沒有邀請不宜私自進入。我只好繼續(xù)呆望,用眼睛記錄著花園里的陳設,用心去感知這所房舍里透出的主人的思想。

魏瑪?shù)慕窒锊⒉欢际枪P直的,在拐過一些彎口時,我們的期待總不會落空,一個藝術展覽的招牌,一場演出的預告,都會讓我們驚喜。

魏瑪街頭的建筑

隨處可見的名人雕像

一個現(xiàn)代藝術展覽的指示牌,將我們引領到一棟狹長形的建筑前,建筑也是有年頭了,外墻毫不起眼,墻基的泥層甚至脫落了很多。建筑前是一個木柵欄的花園,在濃蔭覆蓋的大樹下,有一個木制的古舊的秋千,上面落著幾片黃葉,有兩只不知名的鳥,停在秋千上,一動不動,對我們的突然造訪充耳不聞。我們沒有進入花園,也沒有順著指示牌繼續(xù)前行,而是拐進了另一條街巷。

有趣的是,當我們拐進另一條街巷時,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來過了,只不過是在小街的另一邊,而那些建筑、建筑上鐫刻的姓名及生卒年月,又是我們不曾見過的。如前所述,對于這些不期而遇的老建筑,我們都要佇立很久,細細端詳,慢慢品味,估計又是哪一位大師的故居了。因為不懂德語,只能做一些假設:

——如果這是一幢有個性有特色的建筑,會聯(lián)想到格羅皮烏斯,聯(lián)想到他為包豪斯學院設計的校舍,那些有明顯棱角風格的設計,和另一位建筑大師門德爾松的作品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們都熱衷于表現(xiàn)主義,但又風格迥異,如后者設計的愛因斯坦塔,是波浪形風格,當愛因斯坦第一次走進這棟建筑時,由衷地贊嘆說,很得體。愛因斯坦所說的“得體”,透出的是內(nèi)心的欣喜和滿足。

——如果某棟老建筑過于破敗,甚至年久失修,但又抑制不住透出某種藝術的氣質(zhì),自然會想到抽象主義和表現(xiàn)主義的代表畫家康定斯基和考考斯卡,覺得只有他們才配得上住進這所建筑。這樣的想像當然毫無根據(jù),甚至有些可笑——或許這棟建筑歸屬于另一位藝術家,但這又何妨呢?在魏瑪這樣的藝術環(huán)境里,我們是可以作任何想像的。換一種說法,我們無論做出什么樣的假設,都毫不出格。難道不是嘛,也許,花園里那把年久失修的舊椅子,就是當年新潮設計大師布羅伊爾設計的。而托馬斯·曼、里爾克、布萊希特、海德格爾等文學大師和哲學大師說不定就在這把椅子上坐過,相互探討著“恐懼”、“憂慮”、“虛無”、“存在”、“分裂”、“疏離”和“覺醒”,我們真的不知道獲得諾貝爾獎的托馬斯·曼是在哪一棟建筑里寫出了《魔山》,也不知道里爾克的散文體小說《馬爾泰手記》誕生在哪一個房間里,更不知道海德格爾的哲學巨著《存在與時間》構(gòu)思于哪一座花園,至于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萌芽在哪一條散步的小路上,就更是不得而知了。

魏瑪街頭的雕像

古樹下的民居

但我們又覺得他們無處不在。仿佛這里的每一條街道上都留下過他們的足跡,每一棵古樹下都留下過他們的身影,每一片陽光都曾照耀在他們的身上。我們呼吸著大師們呼吸過的空氣,行走在大師們行走過的街道上。而此時,我們沐浴的陽光也似乎格外的透徹、明亮。遙想當年,那在西方世界思想領域產(chǎn)生廣泛回響的法蘭克福學派,不正是受這樣的氣氛所感染嗎?本雅明、阿多爾諾,還有馬爾庫賽等思想敏捷的智慧才俊,也是在這里接受了魏瑪文化的洗禮,日后才在異國他鄉(xiāng)開花結(jié)果的。

在魏瑪街頭散步的三個多小時里,我時常處于一種幻覺狀態(tài)中,仿佛徜徉在“黃金二十年代”的魏瑪。那些兀自出現(xiàn)的古老的、帶花園的建筑,門旁邊不能相識的名姓,充斥著藝術氛圍的門眉、窗格,都會讓我產(chǎn)生無限的遐想。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希特勒不是在1933年上臺,如果不是希特勒在1933年上臺后,粗暴地趕走了棲居在魏瑪?shù)倪@批藝術俊杰,那么,魏瑪?shù)乃囆g光輝必將更加燦爛。但是,世界上沒有如果,希特勒上臺之后,趕走了一大批思想活躍、藝術精進的精英分子,布萊希特避居瑞典,愛因斯坦和托馬斯·曼遠走美國,本雅明在逃往法國后自殺身亡……

但是,當成千上萬的德國文化精英,帶著魏瑪精神,避居在世界各地時,魏瑪文化的精髓并未就此消失,魏瑪文化所代表的人文理念和哲學精神,反而在各地傳播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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