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

駱文玲

五月里，我失去了最重要的親人，我的爺爺。現(xiàn)在的十月，我以為已經(jīng)很久了，如同漫長的五年，而那些傷痛卻沒有印在沙面，而是深雋在了石上。那些傷痛，在不去碰觸時，我總以為已愈合。

——題記

我想哭，想大聲地哭。

有一次我告訴很多人說我看到了滿天最美的星星，然后下起了很久很久的雨。我說也許是星星帶走了什么。

沒有人知道，那不是也許，而是真的。星星帶走的，是夜空中逝去的生命。

那是我看過的最美的星空，我知道再也沒有這樣的夜晚。

每一顆星星都那么清澈明亮地眨著眼，我想天空一定開著盛會，所有的星宿都盛裝出席，俯視著這個干凈的世界。

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我一次又一次推開門，望著天上一直在永不疲倦地期待和若有所思地冥想，我一夜沒睡。

我知道，星星帶走了什么，我不敢睡去，我怕天亮。因為天一亮，星星就會帶著我永遠(yuǎn)消失，帶著曾經(jīng)擁有卻肆意揮灑的珍惜消失，消失在那遙不可及的地方。而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失去和消失，永遠(yuǎn)永遠(yuǎn)。我甚至哭不出來。一種從心到身的顫抖控制了我。我不知道為了什么，也許因為背上和悔恨。

夜，漸漸的冷了。

那整個晚上，我都在候著一個奇跡：星星永遠(yuǎn)的停留，時光可以倒流。而我一直相信可以。然而它終究還是離去了。但它絕對沒有想到，它的離去，帶來的不只是一場下了很久很久的雨。

那時我才知道，生命原來真的只是一束煙火，匆匆綻放，爾后在不經(jīng)意間匆匆而去。但他逝去的時刻，應(yīng)該也有許多生命來到這個世間。21年前的今天，我來到了這個世界。我的生日和他的忌日重疊，生命的希望與失望，我的喜悅與傷痛在一個定點融合。

永遠(yuǎn)忘不了他給我的名字，還有那沒有深度與力度的愛，我于是叫自己映子，為了他，為了懷念。在那個有很多星星為許多人營造浪漫的夜，我獨自站在大街中央，看著兩邊那一扇扇緊閉的沒有光亮的門，房屋孤傲寂寞地寫著拒絕與冷漠。那一刻，我遺世獨立。甚至在滿天浩渺的星間，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爺爺?shù)碾x去，我流了很多淚，那個夜晚的星星其實不只繁華一瞬，它也曾像永恒一樣佇立在絲絨般的夜空，只是我沒心情看。

五月的淚水已經(jīng)干涸，又過了五個月，有些東西卻一直流著，那叫作思念。長夜擁被，有時便輕輕地流淚。

每一次的回憶里，總以為那是假的夢境，夢醒了，一切都還在。我像一個歡天喜地的孩子，舍不得吃心愛的冰淇淋，只一次一次揭開蓋子看看，總以為它還在，其實水汽早已蒸發(fā)，在揭開前，就已是空的了。

我寧愿兩手空空也不要只有一個空盒子。因為那提醒著我失去，永遠(yuǎn)的失去。那會令我更加的哀痛，讓我像一個孩子似的大聲哭泣。那些失去的永遠(yuǎn)也回不來了。比如那一片星空，還有那一夜的空氣，生命中的第一次生離死別，遺留給我的東西多太多太多。

有一個故事講，生命是一只螢火蟲，關(guān)在瓶子里釋放著或明或滅的光，照亮著什么。然后瓶子打開了，于是螢火蟲便飛去，所有的人都看不見了。

逝去的故事仿佛一頁覆了微塵的紙箋，風(fēng)輕輕吹過，那種細(xì)小的名叫回憶的塵土便飛進(jìn)了我的眼睛。日子漸行漸遠(yuǎn)，而微塵也漸積漸深。哀痛也漸漸淡了，淡了，墨痕深淺。直入紋理，入木三分也不過這么回事。日子就那樣過去了，什么都那么過去了。

而我一直都不明白，明明是那么美麗的星夜，第二天卻下起了漫長的大雨，我真的不知道是為什么。

（第59期 B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