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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聰:我是一個老小孩

大師的智慧:丁聰 作者:蔣曄 著


丁聰:我是一個老小孩

我特別喜歡漫畫,因為漫畫能引人會心一笑,而笑對人的身心健康實在是太重要了。一個沒有幽默感、缺少幽默情趣的人,其生活肯定是枯燥乏味的。記得王蒙有一段話:“從容才能幽默,平等待人才能幽默,超脫才能幽默,游刃有余才能幽默,聰明透徹才能幽默……”

在1997年全國“人大”、“政協(xié)”兩會期間,我在北京京西賓館訪問了丁聰先生。這是我采訪的第一位漫畫家,我將平時保存的丁聰?shù)穆嬜髌芳S身帶去,讓丁先生大為興奮。他一邊翻著自己的漫畫集,一邊滔滔不絕地回憶起來。

三進三出香港

我們問丁先生:“前幾天我們訪問吳祖光先生時,他告訴我們您在香港生活過?!?/p>

丁聰說:“是的。我在香港前前后后總共生活有10年的時間,三進三出。”

“您是怎么三進三出的?”

“我第一次去香港是在1937年的11月。那個時候上海已經(jīng)淪陷,我和張光宇、蔡楚生一道乘船來到香港,那年我21歲。在香港,我繼續(xù)以漫畫為武器,揭露日寇的暴行,宣傳抗日思想。就是在這個時期,我和夏衍、廖承志、潘漢年等同志接觸很多,斯諾、愛潑斯坦還去看過我的畫展。1939年,我跟隨夏衍從香港來到越南,然后到達廣西桂林,接著又到重慶。戰(zhàn)時的重慶沒有條件拍電影,電影膠片貴得很,于是大家就演話劇,我的主要任務(wù)是搞舞臺設(shè)計。

‘皖南事變’發(fā)生后,國民黨對重慶的進步文化活動采取種種限制和鎮(zhèn)壓手段。為了保存進步文化力量,在周恩來的直接關(guān)懷下,一部分文化工作者從重慶轉(zhuǎn)移到香港。這時, 香港已聚集了很多文化界人士,進步文化活動非?;钴S。我主要是編《大地畫報》和參與排演抗日話劇《霧重慶》《北京人》等。這時,我畫的漫畫很少,主要是因為缺少發(fā)表陣地。

1941年底,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圣誕節(jié)那一天,日軍突然包圍了香港。后來,我們在東江縱隊的保護下,扮成難民逃了出來。要不是東江縱隊全力保護香港的文化界人士,那損失就會太多了。當時東江縱隊所在的地方,就是現(xiàn)在的深圳,我在那里呆了100天,對他們的印象太深了。前些年,廣東一家雜志社派人找到我,讓我回憶一下當年我在東江縱隊的生活,我非常高興,就畫了一組回憶漫畫。后來,我在深圳辦展覽,特意把這組漫畫送給了深圳美術(shù)館,以表達我對東江縱隊的感念之情。

離開東江縱隊后,我先后來到重慶、成都,參與排演了一些話劇如《牛郎織女》《祖國在呼喚》《北京人》《家》等,畫了第一本插圖《阿Q正傳》。在這期間,為了揭露國民黨在抗戰(zhàn)后方的腐敗統(tǒng)治,我又畫了長卷漫畫《現(xiàn)象圖》。

抗戰(zhàn)勝利后,我從昆明回到上海不久,國民黨挑起內(nèi)戰(zhàn),上海反蔣、爭民主運動高漲起來。這時候,我畫了很多反蔣的漫畫,如《四海無閑田》《上海即景——天上飛下來和地下鉆出來的‘劫收大員’》《民國萬‘稅’》等。這些漫畫大都登在《周報》《文萃》《民主》和《群眾》等報刊上。

與此同時,我還為諷刺蔣家王朝的話劇《升官圖》,設(shè)計了漫畫式的布景和服裝。到了1947年,國民黨加緊迫害進步人士,查封了我和吳祖光合編的文藝刊物《清明》。在這種情況下,我隨著上海文藝界的朋友第三次到達香港。在香港,我參加了‘人間畫會’的活動,并畫了揭露國民黨投靠帝國主義、鎮(zhèn)壓老百姓的漫畫長卷《現(xiàn)實圖》。到了1949年底,我和陽翰笙一起到達北京?!?/p>

“您三進三出香港,當時進出香港是不是很容易?”

丁聰說:“香港是個自由港,解放前進出不要護照,可以隨便出入。正是這樣,在戰(zhàn)爭年代,香港對保護大陸的文化界人士作出了貢獻。鄧小平提出的‘一國兩制’好得很,把香港收回來了,全世界華人都高興。絕大多數(shù)香港人是中國人,香港的繁榮正是得益于中國人的努力。我們要把香港建設(shè)得更美好才對?!?/p>

“您在香港生活了那么長時間,應(yīng)該說對香港是很有感情的,那您當年為什么還要離開香港到北京去呢?”

丁聰說:“因為那時在香港,中國人再多也沒有做主人的感覺?!?/p>

天生的樂觀主義者

我問丁先生:“夏衍曾在一篇文章中這樣評價您:他有一顆善良的心和一雙洞察時弊的眼……對那個時代、那個社會的可悲、可嘆、可笑的現(xiàn)象,做了形象的曝光和調(diào)侃,似淺實深,小中見大,每一幅畫都會使讀者得到會心的苦笑,這也就是佛家所說的‘一針見血’……您對過去那個時代,是如何‘一針見血’的?”

丁聰苦笑著說:“解放后我先是‘當’上了‘美國特務(wù)’,然后又被戴上了‘反黨反社會主義反蘇分子’的‘大帽子’。直到1979年,前前后后一共被折騰了20多年。真是開了個大玩笑,這個玩笑太大了!”

“您怎么會是美國特務(wù)呢?”

“唉,奇怪得很。我在香港畫抗日救亡漫畫的時候,美國友人斯諾和愛潑斯坦曾經(jīng)看過我的畫展,我們還在一塊兒合了影,這張照片竟成了一大‘鐵證’。更重要的是,我的另一段經(jīng)歷,使我蒙上了陰影。

抗日戰(zhàn)爭末期,美國軍隊曾幫助過咱們中國對日作戰(zhàn)。他們的軍部在云南昆明,他們讓我以秘密的身份進行抗日宣傳。當時最有意思的工作是,敵占區(qū)的日本人貼出某個布告,我們就照著布告原樣,重新設(shè)計了抗日的內(nèi)容,然后再貼在日本人的布告上。解放以后,對我這半年的經(jīng)歷,組織上一直在審查。因為我當時的工作是在秘密狀態(tài)下進行的,所以在大陸沒有任何人、任何證據(jù),能證明我并不是‘美國特務(wù)’。直到‘文革’結(jié)束,有關(guān)方面才確認我并不是‘美國特務(wù)’。

到了反‘右’時,我的‘罪名’就更多了。還有,‘大鳴大放’的時候,熱鬧得不得了,我被搞蒙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

我一直不說話,保持沉默,想看看再說。1957年5月,單位領(lǐng)導(dǎo)提出一定讓我說話,結(jié)果‘鳴放’出了一個‘反黨反社會主義反蘇分子’。1958年,我兒子出生的那一天,我到醫(yī)院只看了他一眼,就被‘流放’到北大荒去了。我在一個農(nóng)場里,勞動了一段時間后,被調(diào)到了農(nóng)墾局宣傳處,在《北大荒文藝》編輯部,當起了美術(shù)編輯。一直到1960年秋天,我才回到北京?!?/p>

與丁聰在北大荒相識、相知的丁繼松先生,是這樣描述當年情景的:“50年代末期,在特殊的歷史條件下,《北大荒文藝》編輯部,集中了一批著名的作家、畫家和編輯,如丁聰和聶紺弩都在那里。盡管帶著心靈上的沉重創(chuàng)傷,但丁聰?shù)哪樕弦廊粧熘鴺泛呛堑男Α?/p>

他是《北大荒文藝》的美術(shù)編輯,除了給作品畫插圖外,還要負責每期的版樣安排、校對。由于他的‘特殊’身份,他畫的插圖不僅沒有稿費,還不能使用他一貫使用的‘小丁’之名。于是,他便起了‘學普’和‘阿農(nóng)’的筆名。終審稿件送到印刷廠后,剩下的事兒便全落到他身上。每期刊物都有10萬余字,他要一個字一個字地校對;頁碼上出現(xiàn)了空白,他要畫插圖補上。直到雜志裝訂成冊后被送往郵電局,他才能松上口氣……在那個時候,編輯部的編輯們不僅要保質(zhì)保量,及時編好稿件,而且還要在不斷的勞動中改造世界觀。丁聰?shù)膭趧討B(tài)度被公認是最好的?!?/p>

丁聰接著說:“那一段,我夫人受罪了。她帶著剛出生的孩子,遠在北大荒的我,無法照顧她和孩子。后來,我先后在北京郊區(qū)的幾個干校里放羊、養(yǎng)豬,什么活兒都干,曾在一個冬天里,把20多只羊放養(yǎng)到60多只。”

從1932年就和丁聰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的夏衍先生曾說:“小丁是個天生的樂觀主義者,在抗戰(zhàn)的艱苦歲月里,在1957年受到不公正待遇、被流放北大荒的時候,他總是笑口常開,很少看到他愁眉苦臉的樣子。他助人為樂,從不考慮自己。我喜歡這樣的人?!?/p>

丁聰講:“在這20多年里,雖然失去了工作權(quán)利和作畫的權(quán)利,但是只要有機會,我仍是不忘畫畫,偷偷地畫。在北大荒時,我畫我種的田地,我畫我住的房子,外景、內(nèi)景、全景等,還畫過和我朝夕相處的朋友。我偷偷畫畫被人發(fā)現(xiàn)后,畫筆被沒收了,我就用剪子剪畫,剪我養(yǎng)的貓、狗、豬、羊。我剪的畫,很多人都來要,剪出多少就被搶走多少。

1976年9月,我從干?;氐街袊佬g(shù)館繼續(xù)反省‘錯誤’。當時,美術(shù)館里有許多作廢了的卡片,背面很適合作畫,我就想到要為魯迅的小說搞一些插圖。于是我每天偷偷畫一幅草圖。就這樣,我畫了33張。

有一天,我身體不大舒服,就到附近的醫(yī)院看病。醫(yī)生說我的血壓很高,要休息一個星期。生病休假了,我不就有時間畫畫了嗎?參加工作以來,我從沒休過假,更不知道有病還可以休病假。這下可好啦!就這樣,7天里我把偷偷摸摸畫出來的插圖草圖在家里認認真真地重畫了一部分。休息一星期后,這些插圖還沒有畫完,于是,我就在復(fù)查的時候故意不吃藥,再加上在檢查我時,我憋了一口氣兒,故意讓血壓仍然很高。就這樣,我又休息了7天,這才把那33幅插圖全部畫了出來。 ”

我請教丁聰先生一個問題:“苦難可以磨練人的意志,使人更加堅信自己的信仰;也可以摧垮人的意志,使人消沉和墮落下去。您這20多年的劫難,怎么沒有動搖您的信念呢?”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對不起朋友的事,我死也不干。他們編織的那些罪名我都認了,但是讓我揭發(fā)別人,我堅決不干。我這個人從不做虧心事,再苦再累也吃得下、睡得香,因為我的良心安然。自殺我也不干,死得不明不白,沒啥意思。如果真到?jīng)]路可走的時候,我就順其自然。我不想做官,也不擋別人的道;不愛拋頭露面,出風頭。我的處事原則是:愿聽逆耳之言,不做違心之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p>

小丁四十才結(jié)婚

就一個生活話題,我們問丁先生:“您剛才講,1958年您才有了個兒子。那個時候,您已經(jīng)42歲了。您是不是為了事業(yè)才這么晚要孩子呢?”

丁聰笑著說:“我可是個晚婚晚育的模范,我結(jié)婚的時候已40歲了?!?/p>

我好奇地問:“那個時候又沒有提倡晚婚晚育,您為什么結(jié)婚那么晚?是不是有特殊的原因?”

丁聰講:“不瞞你說,我看見女人就害怕??谷諔?zhàn)爭那陣子,我一直是在電影和話劇的圈子里工作,經(jīng)??吹饺?nèi)人結(jié)婚、離婚如同兒戲,今天和這個結(jié)婚,明天就離婚,后天又和那個結(jié)婚。我從來不敢問他們對方的情況,因為說不準人家剛結(jié)婚可又離了婚,搞得很不好意思。我這個人很重感情,對這種婚姻害怕得很,所以一直不敢談對象。

解放后,我的年歲大了,便不大好找對象,心里就想反正碰運氣吧。我的終身大事成了我們單位的一件大事。夏衍曾經(jīng)對我講:‘這可不行,1956年一定要結(jié)了婚,所有的花費我都包了。’這一年也真巧,我碰到了比我小11歲的沈峻,她當時只有29歲。我們談得很投機,很快就辦了結(jié)婚登記手續(xù),在1956年的最后一天‘突擊’結(jié)了婚,因為第二天就是元旦,我們正好可以休息一下。我只告訴了馮亦代一個人,除此之外,文化部和我所在的單位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就這么簡單,但是手續(xù)完全具備,是合法的。”說到這里,丁聰沖著我們很頑皮地笑了起來,好像他又回到了41年前。

1957年新婚中的丁聰、沈峻夫婦在住所前合影。

他繼續(xù)講:“我們結(jié)婚不久,我就被打成了‘右派’。后來運動不斷,我們這個家庭也就時聚時散,動蕩不安。直到1979年,我們家才算安定下來。這時我已經(jīng)是60多歲的人了,兒子也已長大成人。說實在話,我在兒子身上投入的感情太少了,這都是運動造成的。直到今天,我都不會畫兒童漫畫,不知道兒童的心理?!?/p>

“丁先生,您就一個兒子嗎?”

“是的。我本來是可以多要孩子的,但是我不敢多要??!那年頭,我是一個‘右派’,要是再有個孩子,不還是‘右派’的孩子嗎?現(xiàn)在好啦,我兒子的兒子,今年已兩歲多了。兒子一家都在美國,他們小兩口都是搞計算機的,經(jīng)常和我通電話。我的孫子也能在電話里,同我講上幾句話了。我很高興。他們想讓我到美國去住一段,但我哪里有時間呀!我現(xiàn)在忙得玩不轉(zhuǎn)了。我的夫人去過,挺好的。”

“改革開放以來,您肯定很忙,因為我經(jīng)常看到您的漫畫作品發(fā)表在報紙上、雜志上,時不時地看到您的漫畫新書,如:《丁聰漫畫選》《魯迅小說插圖》《丁聰插圖》《丁聰畫集》諷刺畫集《昨天的事情》《古趣集》《繪圖新百喻》《丁聰漫畫》系列之一、之二、之三、《我畫你寫——文化人肖像集》等,您在《讀書》雜志上開辟的漫畫專欄,也已持續(xù)了18年。您真是一個異常勤奮的老人?!?/p>

丁聰興奮地說:“1979年我被平反后,組織上問我有什么想法,我說我只想畫畫,沒有別的任何想法。我為20多年的光陰的白白流失而痛心疾首,我要把失去的時間奪回來。從那以后,我就一門心思地畫畫,對其他事情不感興趣。我要搶時間?。±速M的時間實在是太多了。從1979年以來的這18年,的確是我的漫畫大豐收時期,我從內(nèi)心感謝鄧小平。你剛才說的《讀書》雜志,從第3期開始刊登我的漫畫作品,至今已有18年了,從未中斷過。我和陳四益已經(jīng)合作14年了,他的文章寫得很好,他寫我畫。我們這對‘雙打選手’配合得不錯,目前還在辦的專欄有《詩畫話》和《唐詩別解》??磥硭梦覜]死,讓我拼命畫了!”說到這里,丁聰幽默地笑了起來。

他接著講:“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報紙、雜志為我開辟了專欄,不少朋友還要與我合作。我已經(jīng)顧不過來了,忙得太狠了?,F(xiàn)在我每天都要畫,每個月都得畫上幾十幅。這不,抽屜里還放著5幅畫像呢!

越畫越不好畫??!別人以為我畫漫畫,寥寥幾筆就可以了,他們根本不知道畫好一幅畫有多難呀!我所有的漫畫都不是拿起筆來一畫就成的,而是先用鉛筆打好草稿,然后再用毛筆一筆一筆地畫出來的?!?/p>

“您的漫畫時代感很強,觀察社會入木三分,‘說’了很多真話、實話,諷刺意義很大,群眾很喜歡看。對這個社會的‘喜怒哀樂’,您是怎樣去親身感受體驗的?”

丁聰說:“我靠公共汽車。”

“您這么大年紀了,還去擠公共汽車?”

“是的。單位領(lǐng)導(dǎo)說,我什么時候需要用車就講,一定給我派車。但我想,要車干什么?乘公共汽車可以了解社會上的很多情況,何樂而不為呢?所以,我堅持買月票,出門就坐公共汽車。這樣做,能夠始終貼近群眾,能夠從公共汽車上找到素材。實際上,我有很多構(gòu)思都是在公共汽車上聽到乘客的議論,而得到了啟發(fā)。

由于我的頭發(fā)全是黑的,不像七老八十的人,顯得年輕一些,所以在公共汽車上我老是給別的老人讓座,從來沒有人給我讓過座。這說明在乘客的眼里,我還不到被人讓座的年齡,看來我還年輕。”

“您的養(yǎng)生之道,我看關(guān)鍵在于您的心情好。笑一笑,十年少。除了這一點,您還有哪些秘而不宣的好的生活習慣呢?能否對外界披露一些?”

丁聰幽默地說:“嘿!我可沒有什么好的生活習慣。我的生活方式和別人不一樣,主要是太懶,還特別能吃。吃起肉來,一口就吞下去了。吃魚,最煩挑魚刺,便索性不吃。吃水果得先洗后再削皮,吃完后,還得倒垃圾又得洗手,太麻煩,我也不吃。我還懶得去鍛煉,一鍛煉,就要出汗,干脆順其自然吧!我對各種體育比賽,都不感興趣,也看不懂。但是我喜歡散步,喜歡逛書店。我們家的收入除了用于吃飯以外,基本都用于買書了,家里的書都快把人擠出去了。我什么書都喜歡,最喜歡的是畫冊。跳舞,我是不會的。要是去舞場,他們跳,我就坐在旁邊看。我從不一個人下館子吃飯,人家請我,我去;讓我自己花好多錢去挨‘宰’,我不干。

我很容易滿足,從不生氣,好像沒什么事可以讓我氣起來。人家說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我總覺得,世界上應(yīng)當永遠充滿歡樂、幽默和理解,不要太斤斤計較了?!?/p>

“您的作品署名為什么一直是‘小丁’?用這個名字有多長時間了?”

“有60多年了。大概是1953年,我在上海畫了一幅漫畫要發(fā)表,報館讓我署個名字。當時印刷條件很差,漫畫只能先弄成很小的木刻,然后再印。我的那個‘聰’字筆畫太稠,要占一大片地方,不協(xié)調(diào),于是就用了‘小丁’的名字?!《 褪切∪宋锏囊馑肌N乙恢闭J為自己是個小人物,從來沒有自作多情過。我個子矮,長得丑,不喜歡羅曼蒂克。所以,就‘小丁’、‘小丁’地叫了幾十年。同輩人這樣叫,年輕人也這樣叫。這挺好。有時人家叫我丁老,我還不知道叫的是誰。后來明白了,真出了一身冷汗。我真的老了嗎?我看還不老!”

81歲的丁聰先生,滔滔不絕地和我們長聊了近四個小時,竟毫無倦意,興致盎然,神采飛揚,出語驚人,回憶往事,歷歷在目。那朗朗的笑聲,那藍色大方格上衣的新潮感,那一絲不亂的黑發(fā),處處顯示著“小丁”那青春健康的氣息。

1997年3月作者蔣曄(站立者)拜訪丁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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