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發(fā)掘繪畫的人才

徐悲鴻(下) 作者:劉明山 著


發(fā)掘繪畫的人才

徐悲鴻回到南京,除在中央大學(xué)藝術(shù)系教課,仍以飽滿的激情繼續(xù)進行油畫《田橫五百士》的創(chuàng)作。但是家庭的不寧靜,依然影響著他的心緒。

雖然,他和妻子已經(jīng)有了一兒一女,他們之間的爭論卻并未因此消失,永遠(yuǎn)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依然存在。徐悲鴻對藝術(shù)的至誠熱愛,為蔣碧薇永遠(yuǎn)不能理解和接受,這使他們常常因為購買書畫而掀起軒然大波。

在這樣痛苦的生活中,徐悲鴻以驚人的毅力,于1930年完成了油畫《田橫五百士》的創(chuàng)作,開始構(gòu)思創(chuàng)作巨幅中國畫《九方皋》。

這是取材于《列子》中的一個故事。講的是春秋時代,有個姓九方,名字叫皋的人,很有識馬的本領(lǐng)。

有一天,秦穆公對以相馬聞名的伯樂說:“你的年紀(jì)已很老了,兒孫中有沒有可以繼承你的本領(lǐng)的人?”

伯樂嘆息道:“我的子孫中有能識馬的,但沒有能識千里馬的。我有一個朋友,名叫九方皋,他雖是個挑柴賣菜的苦力,但識馬的本領(lǐng),不在我之下?!?/p>

秦穆公聽了,非常高興,便叫九方皋為他物色一匹千里馬。九方皋在各地跑了3個月,看了無數(shù)的馬,最后才找到他所中意的一匹黑色雄馬。他回來見秦穆公,穆公問道:“你找到的馬是什么顏色呀?”

九方皋答道:“黃色?!?/p>

穆公又問:“是雌的還是雄的?”

九方皋答:“雌的?!?/p>

穆公叫人牽馬來看,卻是一匹黑色的雄馬,不禁大失所望,便對伯樂說:“九方皋連馬的雌雄、顏色都不能辨認(rèn),如何能識別馬的好壞呢?”

伯樂喟然嘆息說:“大王呀!您不知道,九方皋在觀察馬時,是見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內(nèi)而忘其外,見其所見,不見其所不見呀!”

伯樂的意思是說九方皋注重的不是馬的皮毛外貌,而是馬內(nèi)在的精神、品質(zhì)。秦穆公聽了,令人騎上這匹黑色的雄馬試驗,果然是天下最好的馬。

徐悲鴻有感于這個動人的故事,正是由于他親眼看到了在國民黨政府統(tǒng)治下,大量人才被壓抑、被埋沒的現(xiàn)狀,也是由于他親身感受到要提攜、培養(yǎng)一個有才華的人是何等的艱難。他要借《九方皋》傾吐內(nèi)心的抑郁,抒發(fā)渴望發(fā)掘人才的美好意愿。

這幅寬351厘米、高138厘米的中國畫,栩栩如生地塑造了一位樸實的勞動者九方皋的形象。他正在聚精會神地察看面前的那些馬,而那匹黑色的雄馬仿佛突然見到了知音,它發(fā)出快樂的嘶鳴,揚起鋼鐵般的蹄子,躍躍欲試。

人們都知道:徐悲鴻善于畫馬。他筆下的馬都是奔放不羈的野馬,從來不戴韁轡,但在《九方皋》畫面上的這匹黑色雄馬卻例外地戴上了韁轡。

有人問徐悲鴻:“這是為什么呢?”

徐悲鴻笑著答道:“馬也和人一樣,愿為知己者用,不愿為昏庸者制?!?/p>

1931年,徐悲鴻利用暑假之便,去了南昌。他一到南昌,當(dāng)?shù)貓蠹埦蛨蟮懒怂男雄?。這一來,找他的人便絡(luò)繹不絕,其中多數(shù)是熱愛美術(shù)的青年,來向他求教的。

一天上午,輪到一位年近30的人,他身穿舊藍布長衫,腋下夾著個小包裹,走到徐悲鴻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徐悲鴻請他坐下,他一層層打開包裹,拿出了一卷畫。

他就是著名畫家傅抱石先生。當(dāng)時,他還處于困境,失業(yè)在家。

徐悲鴻將畫作一張張細(xì)看,漸覺一股靈氣撲面而來。畫的全是山水,篇幅不大,卻氣勢恢宏。他凝視畫面,只見煙云繚繞,重巒疊嶂,云海如波濤,峰尖似浮沉。不由得贊道:“妙,大可造就?!?/p>

徐悲鴻最后關(guān)照說:“你再多拿幾幅畫,白天客人多,你晚間22時鐘左右來,我們可以多談?wù)?。?/p>

傅抱石回到家里,他的妻子羅時慧急切地問:“見到徐悲鴻了嗎?”

“見到了?!?/p>

“他對你說了一些什么話?”

“他叫我把畫留下,還要我晚上再去?!?/p>

當(dāng)天晚上,傅抱石來到徐悲鴻的住處。徐悲鴻和他促膝交談,就像對待一位老朋友一般。傅抱石那橫溢的才華使徐悲鴻驚異。

“你沒有進過學(xué)校,也沒有拜過老師,那你是怎樣學(xué)畫的呢?”徐悲鴻問。

曾經(jīng)當(dāng)過學(xué)徒、做過制傘工人、也當(dāng)過小學(xué)教師的傅抱石,眼睛里流露出深沉的目光。他緩緩地聲音不大地敘述起來:“小時候,我家住的那條街上有個裱畫鋪子,經(jīng)常裱些名人字畫。我常到那家裱畫鋪去看畫,仔細(xì)地在心里摹寫、默記,學(xué)他們的技法,然后用到我自己的寫生稿上。久而久之,和店鋪老板熟悉了,有了交情,他們便讓我去臨摹?!?/p>

“那么,你是怎樣讀書的呢?”徐悲鴻指著他帶來的那一堆文稿說,“你從什么地方獲得這樣豐富的資料?”徐悲鴻有些驚訝地問道。

“哦,這也是在我家附近的一條街上。那里有個舊書店,我常去站讀,久而久之,店主人見我用功,動了同情之心,讓我上樓,到他的書庫里去。這樣我就讀到大量金石書畫的著作?!?/p>

徐悲鴻陷入沉思,他被深深地感動了。從傅抱石的身上,他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這是一個苦學(xué)而有才華的人,但是貧窮失業(yè),幾乎使他陷于絕境。這是一塊埋沒在沙礫中的閃閃發(fā)光的金子啊!徐悲鴻站起來,懇切而熱情地對傅抱石說:“我希望看到你更多的作品,明天我到你家登門拜訪!”

傅抱石回到家中,把這一切都告訴了妻子。妻子變得激動不安了,立即開始打掃他們僅有的那間狹窄的屋子。她要使這間既作畫室、又作臥室的屋子變得窗明幾凈,將它多年來蒙受的塵垢都清除出去。

第二天,她猛然想起了什么:“哎呀,我穿什么衣服呀?”她看著自己身上打了補丁的藍布衣衫,有點難為情地說。

“沒有關(guān)系,你就穿這身衣服?!备当娗榈钠拮樱肫鹚嗄陙砗妥约汗藏毧?、同患難,從來沒有埋怨過一句,而自己卻沒有能力讓妻子穿一件不帶補丁的衣服,心中十分愧疚。

“但是,人家是大師啊,我能穿這樣有補丁的衣服嗎?”妻子惶惑地問。

這時,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鞍パ剑毂櫹壬鷣砹?!”妻子羅時慧一面說,一面急急忙忙躲進墻根的那只大木柜里。

這只陳舊的大木柜,原來裝著傅抱石的許多畫,今天通通拿出來,準(zhǔn)備請徐悲鴻一一過目,里面就成了空的。

徐悲鴻匆匆走進了屋,沒有坐下,也沒有喝一口茶,便說:“先看畫吧?!彼炔患按貛椭当蜷_那一堆一堆的畫。這些難以計數(shù)的畫,說明了傅抱石下過許多苦功。

“一點兒也不錯,天才出于勤奮,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徐悲鴻一面欣賞和品評那些筆墨狷狂奔放的作品,一面心里這樣想。

“你的山水畫有著廣闊的前程。依我之見,傅先生應(yīng)該出國學(xué)習(xí),開闊眼界,希望你下苦功,下決心去登臨光輝燦爛的藝術(shù)殿堂!”徐悲鴻很隨便地坐在床邊,對傅抱石這么說。

傅抱石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還沒考慮該怎么辦,只聽徐悲鴻又說:“你樂意去巴黎學(xué)習(xí)美術(shù)嗎?不要擔(dān)心經(jīng)費問題。關(guān)于出國經(jīng)費,我會盡力想辦法幫助解決?!?/p>

這時,大柜子的門突然打開了,先前因不敢見徐大師而躲到柜子里的羅時慧沖出柜子一把拉住丈夫,一下子跪在徐悲鴻面前說:“您老對抱石的恩德,我們夫妻怎么報答啊,請先接受我們夫妻三拜吧!”她感激得淚珠簌簌地往下掉。

徐悲鴻慌忙攙起傅抱石夫婦,說:“這么說,你們也得受我三拜了。我在南昌能結(jié)識傅先生,令人高興。傅先生雖名叫傅抱石,實乃是抱玉,抱璞啊?!?/p>

已經(jīng)到吃午飯的時間了,拿什么來款待這位貴客呢?豐盛的酒席辦不起,有什么吃什么未免太寒酸,對不起徐悲鴻大師。羅時慧心中暗暗著急。她挽起竹籃,走到街上,買回了一些小籠包子和玫瑰餅。

“徐先生,請你不要見笑,寒舍簡陋,招待不周。”羅時慧有些靦腆地說。傅抱石臉上也浮現(xiàn)出一片異常抱歉的神色。

但是,悲鴻卻快活地叫起來:“呵!小籠包子,還有玫瑰餅,這簡直是雙倍的美味?!彼淇斓爻灾?,幾乎贊不絕口,他顯然是想減輕主人負(fù)疚的心情,故意增添大家的興致。

徐悲鴻在高興之際,畫興大發(fā),當(dāng)即揮毫為傅妻作《蘆鴨》一幅。

徐悲鴻揮動他那支墨汁淋漓的畫筆,轉(zhuǎn)瞬之間,一只張開翅膀的鴨子便出現(xiàn)在紙上,它異常生動,仿佛要破紙飛走似的。徐悲鴻又用淡墨畫了幾枝蘆葦。然后,寫上“時慧夫人清正”。

“多么謙虛的大師!”羅時慧想,“還請我清正哪!”她將這幅畫掛在墻上,和抱石一起欣賞了很久。半夜,她又起床,擔(dān)心灰塵落在畫上,悄悄收起,放入木柜中。

為了及時解決傅抱石留學(xué)的經(jīng)費,徐悲鴻特地去找江西省主席熊式輝。

奔走于權(quán)貴之門,對徐悲鴻來說,當(dāng)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為了替傅抱石的前途籌劃,他不得不這樣。遞進了名片后,徐悲鴻被請進了那寬大的客廳。熊式輝彬彬有禮地接待了他。

徐悲鴻開門見山:“南昌出了個畫山水的傅抱石,你知道嗎?”他見熊式輝搖搖頭,便接著說:“傅抱石的出現(xiàn),是你江西省的一大驕傲,他的山水畫,將使整個中國山水畫出現(xiàn)生氣,你這省主席應(yīng)該撥出一筆錢來送他出國深造?!?/p>

熊式輝面露難色:“這件事可是不容易,留學(xué)名額太少、太少。”他加重語氣說。

“但是,像傅抱石這樣的人才就更少。熊主席,這是你們江西省的人才,一個極為難得的人才,將來會成為鼎鼎大名的畫家,能對中國美術(shù)做出不平凡的貢獻……”徐悲鴻滔滔不絕地說著,想引起熊式輝的重視。

然而,熊式輝沒有表態(tài),卻把話題引開了。他很客氣地說:“徐悲鴻先生,久仰你的畫名了,如果你不見外,明天請到舍間來用便飯,我這里備有紙筆,如果先生有興揮毫,能贈我一幅奔馬,我當(dāng)珍若拱璧?!?/p>

“吃飯不必了,畫一定送上?!毙毂欀缓么饝?yīng)了熊式輝的要求。

熊式輝顯然非常高興,滿臉堆笑,親自派車送徐悲鴻回旅館。

次日,徐悲鴻將帶在身邊的一幅裱好了的奔馬,派人送到熊府,并附一封信。內(nèi)容是請熊式輝贈給傅抱石1000元,助他去日本留學(xué)。

熊式輝展開奔馬圖,樂得眼睛鼻子擠到一起。之后,熊式輝隨手寫了張便條,派人送給傅抱石一小筆款子,就昧著良心把事情搪塞掉了。

由于錢數(shù)不足,徐悲鴻只好改變主意,幫助傅抱石留學(xué)日本。后來,傅抱石在東京又遇到經(jīng)濟困難,行將輟學(xué)。徐悲鴻為之奔走,用自己的作品籌了一筆款,幫助傅抱石完成學(xué)業(yè)。這對傅抱石先生后來的成就,起了重大的作用。

到抗日戰(zhàn)爭期間,在徐悲鴻的指點下,傅抱石的山水畫開始形成自己的風(fēng)格,特別是他把歌樂山一帶的風(fēng)物畫得矯健、灑脫、渾厚、峭拔。

徐悲鴻稱贊是作者身臨其境所產(chǎn)生之胸中透氣。他多次講課、談心時說:“傅氏之山水畫,預(yù)告著人造自然山水末日的來臨。中國的山水畫出現(xiàn)了浪漫派,山水畫復(fù)興有了希望!”

傅抱石不負(fù)眾望,到了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時,他已成為中國當(dāng)代寫意山水畫大師了!

傅抱石是個很重感情的人,雖然他志在山水之上,但對徐悲鴻的幫助銘記不忘。

1945年7月中旬,在徐悲鴻50壽誕的日子,他特意精心繪了一幅《仰高山圖》,送給徐悲鴻表示祝賀,把徐悲鴻比作自己心中景仰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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