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是這般的燈紅人靜，守著爐火，正思潮泛涌；拿起筆來——寫吧，從何處寫起？

“除夕！”難道也生出人云亦云，有心的感想？——應(yīng)看的書，都堆在架上呢，今夜清閑……看吧，卻又一行都看不下去。我抑下思潮，無奈他一霎時又如前泛涌?！俺Α眱蓚€字，已入了我的心，思想總圍著他旋轉(zhuǎn)。

“時間”呵！你來限制無限的天空，什么年月日時，分出“過去”，“將來”，“現(xiàn)在”，這三面旗影下，指揮了多少青年！

“除夕”這兩個字，也受了時間的賜予，隔斷了現(xiàn)在和未來。平常的一夜，竟做成了萬仞的高山！

我不信平常的一夜，就可做萬仞的高山，截住了不斷的生命的泉流。然而我——我終竟也隨同信了?？蓱z的人類呵！竟聽“時間”這般的困苦你，更可憐我也未能跳出圈兒外！

將來，我的夢，如何實(shí)現(xiàn)？——為著“現(xiàn)在”熱烈的期望，我切盼時間飛走；為著“將來”無聊的回憶，我又怕時間飛走。人呵！你終竟是個人，怎敵時間的播弄。

完了！人呵！你只是個人，什么立志，什么希望，從頭數(shù)，只在“時間”的書頁上，留些墨跡。到了末尾，只有……

空了——無奈現(xiàn)在總有我，這不自主的奮斗，無聊賴的努力，須仍被“時間”束??！

聽一下一下的鐘聲，又是催人過去，這一聲聲難再得。即使坐到天明，也只隨著世界轉(zhuǎn)，仍有我，仍有時間。

去的去了，來的來了，住的住了；只能聽著“時間”，翻他的書頁。

困苦的人呵！你空讀了些書，為著這小小問題，竟由他煩悶，得不出絲毫解答？

十二，三十一夜，一九二一。

(原載1922年1月10日《晨報副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