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 | 可憎的事

可憎的事是，有要緊事情的時候，老是講話不完的客人。假如這是可以隨便一點(diǎn)的人，那么說“隨后再談吧”，那么就這樣謝絕了，但偏是不得不客氣些的人，不好這樣的說，所以很是覺得可憎。

硯臺里有頭發(fā)糾纏了磨著。又墨里面混雜著砂石，磨著軋軋的響。

忽然有人生了病，去迎接修驗(yàn)者來祈禱，可是平常在的地方卻找不到，到外邊去了，叫人四面尋找，焦急的等待了好久，總算后來等著了，很高興的請他念咒治療，可是在這時候大概在別處降服妖怪，已是精疲力盡了的緣故吧，坐下了念經(jīng)，就是渴睡的聲音了，這是很可憎的。

沒有什么地方可取的人，獨(dú)自得意的盡自饒舌的談話。在火盆圍爐的火上，盡把自己的兩手烤著手背，并且伸長著皺紋烘火的人。什么時候有年輕的人，做出這種舉動的呢？只有年老的才有這種事情，連腳都擱到火爐邊上，一面說著話，兩腳揉搓著。舉動這樣沒規(guī)矩的人，到了人家去，大抵在自己所坐的地方，先把扇子扇一下塵土，也不好好的坐下，就那么草草的，將狩衣的前裾都塞在兩膝底下去。像這樣沒規(guī)矩的事的人，以為是多是不足道的卑賤的人吧；卻不道是少為有點(diǎn)身份的，例如式部大夫或是駿河前司，也有這樣做的。

又，喝了酒要噪鬧，擦嘴弄舌，有胡須的用手摸著胡須，一面敬人家的酒，這個樣子看了真覺得討厭。意思是說，“再喝一杯吧”，戰(zhàn)抖著身子，搖晃著頭，口角往下面掛著，像是小孩子剛要唱“到了國府殿” ¹ 的時候的樣子。這在下賤的人那也罷了，在平常很有身份的人這樣的做了，真覺得看了不順眼。

羨慕別人的幸福，嗟嘆自身的不遇，喜歡講人家的事，對于一點(diǎn)事情喜歡打聽，不告訴他便生怨謗，又聽到了一丁點(diǎn)兒，便覺得是自己所熟知的樣子，很有條理的說與他人去聽，這都是很可憎的。

正想要聽什么話的時候，忽而啼哭起來的嬰兒。又有烏鴉許多聚集在一起，往來亂飛亂叫，都是可憎的。

偷偷的走到這里來的男子，給狗所發(fā)見了叫了起來，那狗真是可恨，想打殺了也罷。又本是男子所不應(yīng)當(dāng)來的，給隱藏在很勉強(qiáng)的一個地方的人，卻睡著了發(fā)出鼾聲來。本來秘密出入的地方戴著長的烏帽子， ² 容易給人看見，便加意留心，卻不防因?yàn)閺埢柿?，撞在什么東西上邊，噗哧的一聲響，這是很可憎的。在掛著伊豫地方的粗竹簾的地方，揭起簾子來鉆過去，發(fā)出沙沙的聲音，也是可憎的。有帛緣的簾子因?yàn)橄逻呌邪?，進(jìn)出的時候聲響也就愈大?？墒沁@如是輕輕的拉了起來，則出入時也就不會響了。又如拉門什么用力的開閉，也很是可恨。這只要稍為抬起來的去開，哪里會響呢？若是開的不好，障子等便要歪曲了，發(fā)出嘎嘎的聲音。

渴睡了想要睡覺，蚊子發(fā)出細(xì)細(xì)的聲音，好像是報名似的，在臉邊飛舞。身子雖然是小，兩翅膀的風(fēng)卻也相當(dāng)大的哩。這也是很可憎了。

坐了軋軋有聲的車子走路的人，我想他是沒有耳朵的么？覺得很是可憎。我如是坐了借來的車子，軋軋的響的話，我便覺得那車子的主人也是可憎了。

在談話中間，插嘴說話，獨(dú)自逞能的饒舌，這是很可憎的。無論大人或是小孩，凡是插嘴來說，都是可恨。在講古代的故事什么，將自己所知道的事，忽然從旁邊打斷，把故事弄糟了，實(shí)在是可憎的事。

老鼠到處亂跑，甚是可恨。有些偶然來的子女，或者童稚，³ 覺得可愛，給點(diǎn)什么好玩的東西。給他弄的熟了，后來時常進(jìn)來，把器具什物都散亂了，這是可憎的。

在家里或是公家服務(wù)的地方，遇見不想會面的人來訪，便假裝著睡覺，可是自己這邊的使用人卻走來叫醒，滿臉渴睡相，被叫了起來，很是可憎。后來新到的人，越過了先輩，做出知道的模樣來指導(dǎo)，或是多事照管，非常可憎。自己所認(rèn)識的男子，對于從前有過關(guān)系的女人加以稱贊，這雖然過去了很久的事情，也煞是可憎。況且，若是現(xiàn)在還有關(guān)系，那么這可憎更是不難想象了。可是這也要看情形來說，有時候也有并不是那么樣的。

打了噴嚏，自己咒誦的人，也是可憎的。⁴ 本來在一家里除了男主人以外，凡是高聲打噴嚏的人，都很是可憎。跳蚤也很可憎，在衣裳底下跳走，仿佛是把它掀舉起來的樣子。又狗成群的叫，聲音拉的很長，這是不吉之兆，而且可憎。

乳母的男人實(shí)在是很可憎的。若是那所養(yǎng)的小孩是女的，他不會得近前來，那還沒有什么。假如這是男孩的話，那就好像是他自己的東西，走上前去，拿來照管，有一點(diǎn)事不如少爺?shù)囊獾模闳ハ蛑魅藢@人進(jìn)讒，把別人不當(dāng)人看，很是不成事體，但是因?yàn)闆]有人敢于舉發(fā)他，所以更是擺出了不得的架子，來指揮一切了。

注解：

1“到了國府殿”是當(dāng)時童謠的一句，今無可考。國府殿疑即國守。

2烏帽子本是禮冠下的一種頭巾，用黑絹縫作袋狀，罩于發(fā)髻的上面，但后來以紗或絹?zhàn)龀?，上涂漆，便很有點(diǎn)堅(jiān)硬了。

3此處語意似重復(fù)，但原本卻有分別，蓋前者系對父母而言，后者則泛一般。

4古時多有忌諱，打嚏的時候在旁的人每為咒誦，以避免災(zāi)禍，今俗信猶尚存留此習(xí)。唯自己咒誦，則為可憎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