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世界正夢見它自己——譯詩代序

英格蘭流年 作者:高海濤


世界正夢見它自己——譯詩代序

美國女詩人卡洛琳·萊特(Carolyne Wright)的這首詩,原載《衣阿華評論》(The Iowa Review)雜志并被選入《美國最佳詩歌》(The Best American Poetry)2009年卷。萊特出生于華盛頓,畢業(yè)于西雅圖大學,并在希拉庫斯大學獲得英語和創(chuàng)意寫作的碩士及博士學位。她曾和伊麗莎白·畢肖普同期進修于華盛頓大學的作家論壇。萊特出版過多部詩集,現(xiàn)居西雅圖,任教于某作家工作室。

《世界正夢見它自己》是一首堪稱“夢筆生花”的佳作。我看了第一遍就喜歡,譯過來之后更加喜歡。據(jù)作者自述,在即將進入新千年的某一天早晨,她夢見自己在金色的午后陽光中走過大草原,同時恍然有一句詩響在耳畔:“這是世界做給它自己的夢?!毙褋砗?,她知道這是威廉·斯達福特的詩句,但卻想不起確切的出處。后來經(jīng)查證是出自斯達福特的《天職》一詩。當時她把這句詩寫在紙上,許多別的句子就接踵而來:“意象紛呈,有烏云暴雨、高天長風、地平線、山脈的藍色側影、地勢傾斜的干旱平原和我的故鄉(xiāng)華盛頓州的西北內(nèi)陸高原。還有許多童年意象,1962年哥倫布紀念日落在西雅圖的那場雨、我母親及我母親的母親身穿四十年代的印花衣服所拍攝的老照片,還有對于我父親的記憶,他拿著膠皮水管在給前院的草坪澆水等等。”

一連幾個月,萊特都在試圖把這些看似隨意的意象組成一首詩,直到她寫出了這句“那個夏天我們十幾歲/整晚在小鎮(zhèn)上游蕩”,一種特殊的模式顯現(xiàn)出來,那就是以年代來引領詩中的情感運行。時間的空間化在這里顯示了意義,它推動全詩的發(fā)展,敘事者和她的姐姐一個年代接一個年代地漫游,走過童年的小鎮(zhèn)和草原,也走過二十世紀的歷史。

我喜歡這首詩,那種空間化的時間感、個人化的史詩感在我心中引起了特殊的回響,并久久揮之不去。作為譯者,似乎詩中所描述的一切已變成了內(nèi)在于我的本源性風景。甚至可以說,包括“天職”的概念,也包括整首詩的情感、格調(diào)、節(jié)奏和韻律,在某種意義上,都可作為我和中國“50后”同時代人的精神象征。所以,當這本散文集出版之際,我愿意把這首譯詩放在前面,權充為序——

不愿讓我們走,那西邊的天空

正收集雷電云,它其實并非特別

需要我們。那個夏天我們十幾歲,

整晚在小鎮(zhèn)上游蕩,像夏安族人。

我們是姐妹倆,住在大草原的邊上,

我喜歡在書頁間做夢,鼠尾草色的,

而你是這樣的女孩,總擔心自己活不過

二十幾歲。我們都赤著腳,穿著輕款的

三十年代的夏裝。那是母親的年代,

她的美好時光,她堅信自己在任何地方

都能活下去。她的同時代人必將

贏得戰(zhàn)爭,并將勇敢地跨入四十年代。

我們散步的路上,一輛三輪車正從

車棚里慢慢滑出,卻沒有任何車主,

父親們正忙于給草坪澆水,街上

還沒有綠樹。我們走過最后的房子,

并走出了五十年代。俄勒岡的遺跡

在我們腳下伸展,像大地在夢見

田野被無數(shù)的犁鏵翻耕,然后又被

薩卡加維亞的眼淚澆灌,而父親們

那時在想什么呢?他們?nèi)酉履z皮

水管,并毫不在意我們這些女孩

消失在六十年代。我們整夜整夜

游蕩,并用我們純真的裙子避開

強熱帶風暴,以便讓所有關于

七十年代的天氣預報應驗成真,

并讓與印第安人關于內(nèi)陸草原

的最終協(xié)議自動生效,在那些

樓群拔地而起之前。我們繼續(xù)走,

但不知母親去了何方,你的肺部

充滿了夏天的驟雨,而我的眼睛

在沒有折光的冰川湖前變得模糊,

豪華轎車從小鎮(zhèn)中心的鄉(xiāng)村酒館

出發(fā),打算把我們的祖父母遠遠地

送到他們的八十年代,而母親

正在她新修過的廚房里,用無繩電話

悄聲提及我們的名字。但是還沒等

走完九十年代,你們倆都離我而去。

母親的呼吸淺淺的,但她的心卻

依然健壯,一路前行,直到飄上天際,

而你帶著你最后的思緒,差不多已經(jīng)

走到了新千年的邊兒上,正是在那里,

向西傾斜的天空,可能早已預告了

我們此生的天職:在廣闊的田野上,

我們看到遺跡在輝煌的背影中變深,

并夢見我們前面那所有年代的故事。

高海濤

2015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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