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

鞭炮聲越來越濃，天色陰沉得像一塊沒洗凈的抹布，遠處的山都模模糊糊的，跟天連在一塊了，花奶奶意識到該做年夜飯了。

花奶奶在屋里轉(zhuǎn)了兩個來回，瞅到案板上的半碗蘿卜菜，晌午的剩菜，她那渾濁的眼睛眨了一下，對，包餃子，年夜飯就該吃餃子，雖說菜里沒肉，包成餃子就是餃子。嘿，她為自己這個想法樂了一下。主意一定，她先把火捅開，鍋擱上，然后和面，搟皮，也就十幾個餃子，“餡”不多，她的飯量也不大。等到餃子包好，鍋還沒滾。一絲風溜進了屋里，花奶奶不由打了個顫，往外看了看，這才發(fā)現(xiàn)像抹布一樣的天空沒有章法地撒起了雪花。她愣怔了一下，忙用一個小籃子裝了四個蘋果、一串香蕉，還有早已準備好的香和箔，柱根棍子，擰著小腳走出了屋門。老天爺想干啥，誰也說不準，花奶奶怕夜里雪大了，明天到不了廟上。

廟是“猴爺廟”，供奉的是孫悟空。村里比花奶奶年齡大的老人也說不清為啥供奉孫悟空，反正有事了就去找它，不下雨去求它，不生孩子也去求它，生病了也去求它……好像孫悟空啥都管。也是，人家有三頭六臂呢。有人說，咋有時候靈，有時候不靈呢？花奶奶聽到這話就不高興，說，那是你心不誠，活該！

廟不遠，花奶奶的小腳點得也不算慢，很快到了。她把供品擺上，點上香和箔，跪在地上禱告起來，求求“猴爺”保佑自己，保佑自己沒病沒災(zāi)。一個人孤獨慣了，倒也不怕，就怕有病。

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平安。平安原來在外地干建筑，今年回村當支書了。短短幾個月，就往花奶奶家跑了幾趟。昨天還來給花奶奶送來了蘋果、香蕉，還有500元錢。

花奶奶張了張嘴不知道說啥，平安已經(jīng)開口了：“花奶奶，您還沒吃飯吧？我娘在家包餃子，等下我給您送啊。”

花奶奶忽然想到自己要表達的意思了，忙說：“我還想說讓你去俺家吃呢。真的，餃子都包好了?！?/p>

平安說：“不了，我順路到楊友家里看看?！?/p>

花奶奶知道楊友有病，剛從醫(yī)院回來。聽說楊友住院花了一萬多，平安就拿了五千。

花奶奶點著小腳回到家，推開虛掩的門，發(fā)現(xiàn)鍋早已滾得不像樣子，差點把鍋蓋掀掉，好在水沒干，還有不少，看樣子像是剛燒開。花奶奶擱好籃子，兌一些溫水洗洗手，轉(zhuǎn)身去下餃子，這時發(fā)現(xiàn)案板上的餃子一個也不剩了！花奶奶四下瞅了瞅，沒半點痕跡，罵道：該死的老鼠，一個也不給俺剩，想吃也等到俺給你煮熟啊。

看著滾開的鍋，花奶奶想，要不下點面條算了。門口一暗，平安進來了，一手提著一個保溫桶，一手提著一個編織袋。

“孩子，弄啥？”花奶奶看了看平安的左手，又看了看那平安的右手。

平安把編織袋放到一邊：“花奶奶，這是大肉，過年呢，哪能不吃肉？”

花奶奶的臉紅了下，說：“你這孩子，我不愛吃肉，想吃肉早就割了。”其實她說的不是實話，她是可惜錢，不會掙錢，咋能亂花錢呢？

“這是俺娘包的餃子，花奶奶，趕緊趁熱吃吧?！逼桨舶驯赝胺诺桨赴迳?，一打開蓋子，裊裊地飄散著熱氣，帶著淡淡的餃子的香味。

花奶奶下意識地深呼吸了一口，看了看火上的鍋，說：“你看看，我剛?cè)R上這工夫，餃子都讓老鼠給吃了……”

平安撲哧一聲笑了，說了實話：“花奶奶，我剛才來了，看到您包好的餃子，我給煮吃了?！?/p>

“你？”花奶奶不相信地看著平安。半月前，花奶奶去鄰居家串門去，平安來到家里，把土灶給拾掇了一下。這里過年有個習慣，不管灶能用不能用，過年都要收拾一新。等花奶奶串門回來，平安早就走了，事后才知道是他干的。

平安不好意思一笑：“要不我咋知道您沒割肉？我好吃餃子，不管是葷的還是素的，您不是不知道?！?/p>

花奶奶聞聽，也不吭聲，轉(zhuǎn)身擰著小腳，點點滴滴出了門。

平安追到門口：“花奶奶，天黑了，雪也大了，您去哪兒？”

花奶奶頭也不回，大聲說道：“我忘給猴爺說了，也得讓它保佑保佑你?！?/p>

望著花奶奶的背影，搖了搖頭，同時心里嘆道：明年除了把敬老院建成，再建一個文化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