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Chapter One

少年與海 作者:(英)魯?shù)聛喌隆ぜ妨?/span>


第一章 Chapter One


大客輪在起伏的波濤里穿梭,一路鳴笛向周圍的捕魚船隊發(fā)出警告,以免發(fā)生碰撞。船上的防風(fēng)門敞開著,迎接來自北大西洋的霧氣。

“切尼那小子是船上最大的麻煩,”一個身穿粗呢外套的男人“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說道,“不能讓他留在這兒。太不知天高地厚了?!?/p>

一個滿頭白發(fā)的德國人伸手取了一塊三明治,一邊咀嚼,一邊嘟噥:“我知道這類人。美國佬全是這德行。我告訴你,你應(yīng)該帶一些鞭子,放你船上?!?/p>

“哼!那小子也沒啥大壞處,他只是個可憐的家伙?!睆募~約來的男人慢吞吞地回答。他全身舒展躺在墊子上,面前是濕漉漉的天窗。“打他小時候起,他家人就拉著他在各家旅館跑來跑去。今兒早上,我跟他媽聊了會兒。那太太挺漂亮,但她凡事都由著兒子。那小子要去歐洲上學(xué)?!?/p>

“還沒開始上學(xué)呢,”蜷縮在角落里的費城男人說,“那小子每月的零花錢就有200美元,他跟我說的。他還不到16歲?!?/p>

“鐵路。是他爸的,對嗎?”德國人問。

“沒錯。鐵路、礦山、木材,還有船運。老頭在圣迭戈有自己的攤子。在洛杉磯也有。他有6條鐵路,太平洋沿岸一半的木材都是他的,他老婆只管花錢就行?!辟M城人懶洋洋地繼續(xù)說?!八f西部不適合她,她只是跟著兒子神經(jīng)兮兮地到處跑。我估計她是想搞清楚什么能讓她兒子感興趣。佛羅里達、阿迪朗達克、萊克伍德、蒙大拿、紐約,來來回回轉(zhuǎn)個不停。他現(xiàn)在可不是聽別人差遣的小跟班。等到從歐洲念書回來,他會變成一個讓人恐懼的家伙?!?/p>

“他家老頭怎么不專門照管他?”穿著粗布尼外套的人問道。

“老頭正在忙生意。我估計他聽不進去別人的話。過幾年,他會發(fā)現(xiàn)自己犯下的錯誤。好可惜。因為要是能好好管教一下,那孩子還是有很多優(yōu)點的?!?/p>

“好好管管,好好管管!”德國人咆哮著說。

“砰”的一聲,門又開了。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孩,大約15歲光景,嘴角叼著抽了半截的香煙,斜倚在門口。那張蠟黃的小臉使他顯得并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從他的表情里透露出來的是猶疑不決、虛張聲勢和非常低級的小聰明。男孩穿著鮮紅色的上衣,燈籠褲,紅襪子,腳上穿一雙騎行鞋1,后腦勺上扣著一頂紅色的法蘭絨帽子。他吹了一聲口哨,掃了同伴一眼,然后高聲叫喊道:“喂,外面的霧很大。你們聽,那些漁船在我們周圍吱哇亂叫。要我說,如果我們能撞翻一艘的話,是不是很好玩?”

“哈維,關(guān)門,”紐約人說,“帶上門,出去。這兒不歡迎你?!?/p>

“誰能攔住我?”男孩故意回答,“你給我買的船票嗎?馬丁先生。我想我應(yīng)該和站在這兒的其他人一樣吧。”

他從棋盤上撿起幾粒骰子,左右手來回拋著玩兒。

“喂,先生們。無聊死了。咱們來玩撲克吧?”

沒人搭理哈維。他繼續(xù)抽著煙,一個勁兒地抖腿,用臟兮兮的手指敲擊桌子。然后,他掏出一卷鈔票,好像要數(shù)錢一樣。

“你媽下午怎么樣?”有人問,“中午飯那會兒我沒看到她?!?/p>

“我估計在她的頭等艙里。一到海上她就暈船。我打算給那女服務(wù)生15美元,讓她幫忙照顧我媽。我能不下去就盡量不下去。因為每次穿過管家的配餐室時,總覺得那是個神秘的地方。嗨,這是我第一次在海上航行?!?/p>

“哦,哈維,別給自己找借口?!?/p>

“誰找借口了?先生們,這是我第一次出海。除了第一天我有點暈船外,我一點都不難受,先生們!”說著,他伸出不示弱的拳頭,蘸濕手指,繼續(xù)數(shù)錢。

“哦,你真是個大人物,有什么都能從你的臉上清清楚楚地看出來。”費城人打了個哈欠,“要是你能不這么莽撞的話,你肯定能成為你們那兒的優(yōu)秀人才?!?/p>

“我知道。我是美國人——?以前,將來,一直都會是。等我去了歐洲,我會證明給他們看的。呸,煙沒了。我可不能抽手推車上賣的煙。哪位有純正的土耳其煙?”

輪機長微笑著走進來,面色紅潤,渾身濕漉漉的?!拔?,麥克,”哈維興奮地叫起來,“我們?nèi)プ惨凰掖?,怎么樣??/p>

“要懂點規(guī)矩,”麥克嚴(yán)肅地回答道,“小輩們像往常一樣尊重長輩,長輩們也會領(lǐng)情?!?/p>

角落里傳來低低的竊笑。德國人打開煙盒,遞給哈維一根閃閃發(fā)光的雪茄。

“小朋友,這才是適合你的東西?!彼f,“你試試,然后你就會覺得從沒有這么快活過。”

哈維點燃這支不怎么可愛的香煙,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融入到了成人的世界。

“再來點猛的才能把我干倒,”哈維說。他并不知道自己點燃了劣質(zhì)的東西,一支“惠靈雪茄”。

“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不就是嗎?”德國人說,“麥克?唐納德先生,我們到哪了?”

“還在附近一帶,沙菲爾先生?!陛啓C長說,“今晚我們就能到大淺灘。不過,總體來說,現(xiàn)在我們周圍都是捕魚船隊。我們已經(jīng)和三艘小漁船發(fā)生過擦碰,中午撞掉了一艘法國船的桅桿?;蛟S可以說,這真是一次親密的航行?!?/p>

德國人看著哈維滿眼淚水,問道:“喜歡我的雪茄嗎?”

“不錯,夠味兒?!惫S擠出幾個字來?!拔也拢覀兟聛砹?,是嗎?我得出去看看大霧是什么情況。”

“如果我是你,也會這么做的。”德國人回答。

哈維踉踉蹌蹌地翻過甲板,跑到最近的欄桿旁。他非常難受,但是他看到甲板上的服務(wù)生正在收椅子。他在眾人面前夸口說自己不暈船,所以他的驕傲使得他只能跑到二等艙船尾的龜背甲板上,這里空無一人。他爬到甲板邊緣處,緊挨著旗桿的地方。這時,他一瘸一拐地更難受了。惠靈雪茄,洶涌的波濤,耳邊的噪音,擰成一團,像要把他的心掏出來一樣。哈維的腦袋昏沉沉的,兩眼直冒金星,身體似乎變輕了,兩只腳在海風(fēng)中飄蕩。由于暈船,他幾乎虛脫了。海浪卷起客輪,將哈維拋起,翻過欄桿,摔在光滑的甲板上。接著,一個低浪打過來,像母親的手一樣把哈維攬入臂彎?;蛘呖梢哉f一把將哈維拉起,順勢扔進海里。深藍色的大海包圍了哈維,他很快便進入了沉睡。

一陣開飯的號角聲把哈維驚醒了,他曾經(jīng)在阿迪朗達克暑期班上學(xué)時,聽到過這樣的聲音。慢慢地,他記起自己是哈維?切尼,溺水而死,但他太虛弱了,想不起所有的事情。他的鼻子嗅到一股新的味道,后背濕漉漉的,全身都是海水。當(dāng)他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大海上。因為周圍波濤洶涌,好像銀色的山脈,他躺在一堆奄奄一息的魚上,一個后背寬闊、身穿藍色套頭衫的人背對著他。

“完了,”男孩心想,“我死了,肯定的,這個家伙掌管著我。”

正當(dāng)他暗自嘀咕的時候,那個人轉(zhuǎn)過腦袋來,烏黑卷曲的頭發(fā)里露出一對若隱若現(xiàn)的金環(huán)。

“哈!現(xiàn)在好點了嗎?”他問,“就這樣躺著,我把船劃得平穩(wěn)些?!?/p>

他飛快地調(diào)轉(zhuǎn)搖晃的船頭。小船躍起足足有20英尺高,但還是駛?cè)肓似交珑R的海面。不過,這登山般的劃船方式并沒有打斷藍毛衫的話?!案傻貌诲e吧,我說,是我救了你。額,什——?么?很不錯,我說,你們的船又沒碰到我,你咋掉下來的?”

“我病了,”哈維說,“病了,控制不住自己?!?/p>

“幸虧我及時吹號,你們的船就偏了一點。我以為你被螺旋槳攪碎當(dāng)魚餌了,可你一直漂——?漂到我這兒了,我把你當(dāng)成一條大魚救了上來。這次算你命大?!?/p>

“我在哪兒?”哈維問。他不相信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然無恙了。

“你和我在一艘平底小漁船上——?我叫曼紐爾。我是雙帆船‘我們在此’號上的人,住在格洛斯特。過一會兒,就能吃晚飯了。呃,什么?”

他好像長著兩雙手和一顆鐵鑄的腦袋一樣,因為他覺得吹大海螺殼似乎不過癮,必須站起來,隨平底船的擺動,才能吹出刺耳尖利的聲音,穿透濃濃的海霧。哈維不記得這樣的消遣持續(xù)了多久,因為他躺在那里看著霧氣繚繞,嚇得不輕。他仿佛聽到了槍聲、號角聲和尖叫聲。有種比平底船還要大的什么東西,異常活躍,隱約出現(xiàn)在船旁,一時間,許多聲音襲來,他好像被扔進了一個擁擠的黑洞里。身穿油布雨衣的人們給了他一杯熱飲,脫掉了他的衣服,于是,哈維睡了過去。

哈維醒來時,聽到了船上的第一聲早餐鈴。他正在納悶自己的特等艙怎么變得這么狹小。一轉(zhuǎn)頭,他看到一間三角形的艙室,只見一盞煤油燈照亮了巨大的方形橫梁,一張觸手可及的三角桌占據(jù)了從船頭到前桅的空間。在船尾,二手普利茅斯壁爐后坐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男孩。他長著一張扁平的紅色面龐,一雙灰色的眼睛閃閃發(fā)光。男孩穿一件藍色的套頭衫,高筒膠靴。地上還有幾雙同樣的靴子,一頂舊帽子,幾雙破羊毛襪,黑黃色的雨衣在床邊搖來晃去。這里的空間非常狹小,像塞滿了棉花,散發(fā)出陣陣氣味。油布雨衣有著自己獨特的濃厚氣味,再混合著炸魚味、燒焦的油脂味、油漆味、胡椒味和腐爛的土豆味。不過,所有這些味道都被漁船和海水的味道包圍著。哈維看到睡覺的地方?jīng)]有床單,頓時心生厭惡。他躺在一塊骯臟的厚棉布墊子上,鼓鼓囊囊的。而且,這艘船也和蒸汽客輪大不相同,她既不是順流而行,也不在浪里翻滾,只是漫無目的地漂蕩著,傻乎乎地像一匹被韁繩牽著的小馬駒。嘈雜的水聲在哈維的耳邊回蕩,船底嘎吱嘎吱作響,周圍的一切都讓哈維絕望,他小聲嘟囔著,不由得開始想媽媽。

“好點了嗎?”男孩咧嘴笑著問道,“來點咖啡嗎?”他端著滿滿一錫罐咖啡,加了些糖漿在里面。

“沒有牛奶嗎?”哈維看了看漆黑的雙層床,似乎期待著那里能有一頭奶牛。

“哦,沒有?!蹦泻⒒卮?,“要到大約九月中旬才能見到??Х冗€不錯,我做的?!?/p>

哈維默默喝了咖啡。男孩遞給他滿滿一盤脆脆的炸豬肉,哈維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我還沒晾干你的衣服。我猜衣服有點縮水?!蹦泻⒄f,“它們的樣式跟我們的不一樣——?一件都不一樣。你翻個身看看有沒有受傷。”

哈維又是伸胳膊又是蹬腿,但說不出哪里有傷。

“很好,”男孩高興地說,“收拾好,上甲板去。爸爸想見你。我是他兒子。他們都叫我丹。我還是廚師在船上的助手,干一些別人都覺得臟的活兒。自從奧托掉下船后,船上除了我沒別的男孩。他是唯一的荷蘭人,大約20歲。風(fēng)平浪靜的,你怎么從船上掉下來了?”

“哪有風(fēng)平浪靜?”哈維悶悶不樂地說,“刮了一陣大風(fēng),我又暈船。我估計肯定是從欄桿上翻下去的。”

“昨天只有點兒微風(fēng),昨晚也是。”男孩說,“不過,在你看來那就是大風(fēng)啦——?”他低聲說,“待久了,你就會明白??禳c,我爸等你呢。”

和其他倒霉的年輕人一樣,哈維長這么大從沒有人敢對他發(fā)號施令——?從來沒有。至少不久前是這樣。跟他說話,人們得拖長了語調(diào),有時候還得眼淚汪汪、苦口婆心地講“聽話”的好處和理由。切尼太太總是擔(dān)心傷害哈維的心靈。也許這就是她整天坐立不安,緊張到虛脫的原因。哈維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迫于任何人的壓力而變得著急。于是,他說:“如果你爸著急要見我,他可以自己下來啊。我想讓他立刻帶我去紐約,他會得到報酬的?!?/p>

丹瞪大了眼睛,這個玩笑讓他興奮不已?!班?,爸爸,”丹扯著嗓門沖前甲板的船艙門大聲喊,“他說您要是著急見的話,就親自下來見他。聽到了嗎?爸爸?!?/p>

一個低沉的聲音傳過來,哈維從沒有聽過從胸腔里發(fā)出的這樣渾厚的聲音:“別胡鬧,丹,讓他過來?!?/p>

丹暗自竊喜,扔給哈維一雙變形的騎行鞋。甲板上傳來的聲音讓這個男孩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一想起自己和父親的財富,以及回家的路程,他漸漸地感到些許寬慰。毫無疑問,這次獲救將使他成為伙伴中的英雄。他爬上陡峭的樓梯,來到甲板上。在船尾差點被一堆雜物絆倒。在通往后甲板的臺階上,坐著一個身材矮胖的小個子男人,胡須刮得干干凈凈,長著兩道灰色的眉毛。夜色降臨,浪涌遠(yuǎn)去,留下平靜無垠的大海。遠(yuǎn)處地平線周圍點綴著十幾艘漁船的白帆。它們中間露出幾個小黑點,那是幾艘已經(jīng)出海的平底船。縱帆船拋了錨停在海上,主桅上掛著一面三角帆。船上只有一個男人留在房頂上——?他們把船艙叫作“房子”,船上再沒有其他人了。

“早上好——?我應(yīng)該說,下午好,你已經(jīng)睡了一天一夜,小鬼。”小個子男人招呼道。

“早上好,”哈維回答。他不喜歡被人叫“小鬼”。作為一個溺水者,他期待能得到同情。他的腳不管什么時候沾了水,他的媽媽都會痛苦不堪,但這個水手好像并不在乎。

“現(xiàn)在,讓我們聽聽。不管從哪方面來說,你都非常走運。你叫什么名字?你打哪兒來(我們猜有可能是紐約)?要到哪兒去(有可能是歐洲)?”

哈維說出自己的名字和大客輪的名字,并且簡單講了這次的事故,還反復(fù)強調(diào)必須立刻把他送回紐約,到那里他的爸爸會回報他們,要多少都行。

“嗯,”哈維說完以后,胡子刮得干干凈凈的男人卻無動于衷,“我不覺得哪個人或者哪個孩子是特殊的。竟然在風(fēng)平浪靜的時候從船上翻下來,更不能接受什么暈船的借口?!?/p>

“借口!”哈維叫道,“你以為我從大客輪上掉到你這艘又小又破的船上是鬧著玩嗎?”

“我不知道你說的鬧著玩是什么意思,小鬼。不過,我要是你的話,上帝知道,我可不會這么說這條救命的船。第一,這是冒犯教義的。第二,你讓我很惱火?!?你好像現(xiàn)在還不知道,我是格洛斯特‘我們在此’號的迪斯科。”

“我不知道,我也不關(guān)心?!惫S說,“當(dāng)然,我很感激你們救我。不過,我想讓你明白,越早送我回紐約,你越能拿到更多的報酬。”

“意思是——?現(xiàn)在?”迪斯科豎起亂蓬蓬的眉毛,瞪大溫和的藍色眼睛,充滿疑惑地看著哈維。

“好多好多錢,”哈維很高興,終于吸引了迪斯科的注意力,“貨真價實的美元?!彼咽稚爝M口袋,微微腆起了肚子,這是他表現(xiàn)自己顯赫地位的一種方式?!敖裉炷惆盐揖壬蟻恚@是你這輩子干得最棒的一件事。我是哈維?切尼唯一的兒子?!?/p>

“他挺受歡迎的?!钡纤箍评淅涞卣f。

“你要是不知道誰是哈維?切尼的話,或者知道得不多——?沒關(guān)系?,F(xiàn)在就掉轉(zhuǎn)船頭,我們趕快回去。”

哈維認(rèn)為,美國大部分土地上的人都在議論或嫉妒他爸爸的財富。

“保不準(zhǔn)我會,也不會。收起你的肚子,小鬼,你的肚子里全是我的食物?!?/p>

哈維聽到丹咯咯地笑了起來,他假裝在前桅處忙著干活。哈維羞得滿臉通紅?!拔覀儠o你報酬的,”他說,“你覺得什么時候能到紐約?”

“我不經(jīng)常去紐約,也不知道波士頓。也許九月左右的時候我們會到達東部海角。聽你說起你爸——?很遺憾,我沒聽過他的故事——?也許他會給我10美元,也許一個子兒也不給我?!?/p>

“10 美元!什么,你瞧,我——?”哈維把手伸進口袋里,摸索著那卷鈔票。不過,他掏出來的只有一小包濕透的煙卷。

“這可不是合法的鈔票,對肺不好。扔下船去吧,小鬼,再找找?!?/p>

“錢被偷了?!惫S憤怒地哭喊起來。

“這樣,你得等你爸來酬謝我了?”

“134美元——?全被偷光了?!惫S激動地翻著口袋?!鞍阉鼈冞€給我?!?/p>

一絲奇怪的神色掠過迪斯科冷峻的臉龐?!靶」恚隳弥?34美元干嗎?”

“這是我的一部分零花錢——?每個月都有?!惫S覺得這樣說會讓他們驚訝不已,雖然沒那么直接。

“哦,134美元是他零花錢的一部分——?只是一個月的!你掉到海里時什么都記不起來了吧?這么說吧,你可能撞斷了一根柱子,就像‘東風(fēng)’號上的老哈斯金一樣。”迪斯科似乎在自言自語——?“他在艙口跌倒了,然后一頭撞上了主桅——?硬邦邦的。大概3個星期以后,老哈斯金都堅持說那是一艘襲擊商船的戰(zhàn)艦。于是,他宣布要向塞布爾島開戰(zhàn),因為那個島屬于英國,而且離淺灘又遠(yuǎn)。后來的航程里,他們把他縫進睡袋,只露出腦袋和腳?,F(xiàn)在,他在埃塞克斯的家里成天玩那些破布娃娃呢?!?/p>

哈維氣得差點噎住,可迪斯科還在繼續(xù)安慰他:“很遺憾,我們?yōu)槟愀械娇上А?這么年輕。我想,我們都不要再提那些錢了?!?/p>

“你當(dāng)然不會提了,就是你偷的?!?/p>

“隨你怎么說。要是這樣能讓你舒服的話?,F(xiàn)在說說回去的事吧。就算能回去,我們也不會那么做。你現(xiàn)在不適合回去。我們剛到大淺灘,自己干活掙面包吧。我們沒見過一個月能拿50美元的人,更別說零花錢了。運氣好的話,九月的第一個星期能在什么地方靠岸?!?/p>

“可——?可現(xiàn)在才五月,不能因為你要捕魚,我就干等著什么也不干吧。我告訴你,沒門兒?!?/p>

“說對了,沒錯。沒人讓你什么都不干。奧托在拉阿沃爾掉下船了,有一大堆你能干的。我懷疑他是在刮大風(fēng)時沒抓牢,掉進海里的。不管怎么說,他都不會回來否認(rèn)了。既然你來了,顯然,這是上帝在幫我。不過,我想你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會干,對吧?”

“上了岸,我保證讓你們都興奮起來。”哈維惡狠狠地點點頭,低聲抱怨著,含糊不清地冒出一句“海盜”。迪斯科聽到這句差點笑出來。

“只顧說話,我差點忘了。別多嘴。既然上了我們這艘船。那就瞪大眼睛,聽丹的吩咐,幫他做事。我會給你工錢,雖然你不值那個價——?不過,我會給你——?一個月十塊五吧。到航行結(jié)束時,差不多能拿到三十五塊吧。干點活兒能讓你的腦袋舒服點。至于你爸、你媽和錢的故事,以后再說?!?/p>

“我媽在那艘大客輪上?!惫S的眼睛里滿含淚水,“現(xiàn)在就帶我去紐約?!?/p>

“可憐的女人——?可憐的女人!不過,等你回去的時候,她會忘掉這一切的。我們這艘船上有8個人,如果現(xiàn)在就返航的話——?這可是一千多英里——?我們會錯過捕魚季。就算我同意,船上的其他人也不會答應(yīng)?!?/p>

“可我爸會擺平這事的?!?/p>

“他可能會,我不懷疑他會試著那么做?!钡纤箍普f,“可是,一個捕魚季可以維持8個人的生計。到九月你見到你爸的時候肯定安然無恙。去吧,去幫丹。就像我剛才說的,一個月十塊五。當(dāng)然,吃住都和我們一樣?!?/p>

“你意思是我還得洗鍋,刷盤子?”哈維說。

“還有別的事情。沒人允許你這么大聲說話,小鬼?!?/p>

“我不!我爸會給你足夠的錢,能買得起這艘小破船?!薄?哈維在甲板上跺著腳說——?“你要是能把我安全帶到紐約,他會給你10倍多的錢。而且——?而且——?不管怎么說,你已經(jīng)從我這兒拿走了134美元?!?/p>

“什么——??”迪斯科鐵青的臉沉了下來。

“什么?你很清楚那是什么。不僅如此,你還要我干低賤的粗活?!惫S對自己用的這個形容詞非常滿意——?“干到九月。我告訴你沒門兒,你聽到?jīng)]?”

哈維言辭激烈地訓(xùn)斥迪斯科時,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主桅頂端。

“閉嘴!”迪斯科終于開口,“出于我的責(zé)任考慮,我對你自有安排。這是我的決定。”

丹悄悄站了起來,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哈維。“別再惹我爸生氣了,”他懇請道,“你已經(jīng)有兩三次說他是賊了。從來沒人敢這么說他?!?/p>

“我不!”哈維聲嘶力竭地叫喊著,根本不理會丹的建議,迪斯科依舊在一旁沉思。

“好像有點兒不友好,”迪斯科終于開口了,他掃了哈維一眼,“我不怪你,一點都不怪你,小鬼。要是我把你的膽汁打得噴出來,你可別怪我。搞清楚我說的是什么了嗎?給縱帆船上另一個男孩打下手,每月給你十塊五——?包吃住——?為了教你學(xué)東西,也為你的健康考慮。明白不?”

“不!”哈維說,“帶我回紐約,要不然我讓你——?”

他記不清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他躺在船舷上的漏水口處,捂著流血的鼻子,迪斯科平靜地低頭看著他。

“丹,”迪斯科對兒子說,“我看到這個男孩時,并沒有倉促地去判斷。你以后也絕不能被草率的判斷所誤導(dǎo)。丹,現(xiàn)在我覺得他很可憐。因為他顯然被自己那番上等生活的話給迷惑了。他給我的名字不一定是真的,他說的別的話也一樣?!?至于掉下船的說法,我也半信半疑。你對他好點,丹,我給你的工錢是他的兩倍。他的腦子完全糊涂了,干點活兒讓他清醒些吧!”

迪斯科神色凝重地走進船艙,那是他和其他水手睡覺的地方。只留下丹安慰那個可憐的三千萬家產(chǎn)的繼承人。

1 騎行鞋,又稱自鎖鞋,騎自行車的專用鞋。其鞋底有金屬鎖扣,騎行時,正好和自行車腳蹬吻合,接觸后,金屬扣會自動卡在腳蹬上,防止顛簸或快速騎行時,腳從腳蹬上滑落發(fā)生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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