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問 鳳姐與誰有染呢

積年老奴焦大，只因醉后一罵，便成名流，知名度幾乎與賈家主子并駕齊驅，他那一罵也成千古絕唱，一般人可能不知道禰衡擊鼓罵曹，卻知道焦大這一罵?？墒撬@一罵卻有一個謎讓人難解，就是那后半句話：“養(yǎng)小叔的養(yǎng)小叔。”養(yǎng)小叔是婚后婦人干的事情，這個婦人在賈府又必是出頭露臉之人，這才值得焦大一罵，若是璜大奶奶之流養(yǎng)小叔，焦大罵她作甚？在榮寧二府，夠上這樣資格的，上一輩的有邢、王二夫人，書中沒見任何蛛絲馬跡，下一輩的，一是李紈，一是鳳姐，一是尤氏。李紈已是心如槁木死灰，冰清玉潔之人，不會干那個事情，尤氏也沒見書中有任何暗示。再下一輩還有一個秦可卿，已是和公爹有染。這個養(yǎng)小叔的，非王熙鳳莫屬。王熙鳳是榮府現(xiàn)任當家人，秦可卿是寧府未來接班人，這樣兩個人才夠得上焦大太爺一罵。

但是這個小叔是誰？賈家賈璉下面玉字輩的尚有多人，但都層次很低，夠不上王熙鳳的青睞，唯一的人選，就是與王熙鳳同坐一車聽焦大罵的賈寶玉。甲戌本《紅樓夢》在這句話旁邊有批語曰：“寶兄在內(nèi)?！倍以诮勾罅R完之后，還有一條批語道是：“用背面渲染之法，揭出正文，讀之便不覺污穢筆墨。此文字三昧也?！边@樣一來鳳姐與寶玉有染幾乎就成鐵案了。

可是寶玉當時才九歲，鳳姐已有二十，怎么可能發(fā)生這樣的事情？而且書中從頭至尾，除了這一回，再也沒有任何文字暗示鳳姐與寶玉的隱情。這個矛盾就很大了，大到匪夷所思。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矛盾？我覺得還是要從《紅樓夢》一書的成書過程來找答案。

按書的開頭楔子所示，這部書乃是大荒山青埂峰下石頭自記經(jīng)歷之文字，后有空空道人經(jīng)過，抄錄回來問世傳奇：“空空道人遂易名為情僧，改名《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為《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我們看這部書曾有五個名字，曹雪芹恰恰增刪五次，說明每一次增刪都有一個書名，而每一個書名都標示著書的主旨與情節(jié)走向人物重心的變化?！讹L月寶鑒》是其中一個書名，也標示著修改過程的一個階段，這個“風月寶鑒”還在賈瑞死時直接現(xiàn)身，它的正面是美人鳳姐，背面是一具骷髏。這是著名的《心經(jīng)》中那幾句話“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形象說明。“色”在這里當然是指女色，但大多場合是指一切物質現(xiàn)象。佛教認為世間一切事物都是因緣和合而成，沒有自性，當體即空。翻譯成現(xiàn)代語言，也許可以說世間一切事物都是由各種條件結合而成，沒有自身固定之性質。比如一塊手表，是由各種零件結合而成，拆除這些零件，就沒有手表這個東西了，因而手表是虛幻不實的?，F(xiàn)象是“有”，本質是“空”。佛教僧徒具體修行當中，也有“不凈觀”、“白骨觀”等種種觀想之法，就是觀想人身不凈，人身是空，這個寶鑒也是這些修行方法的具體說明。從這個寶鑒的寓意到賈瑞照鑒而亡的過程來看，在《風月寶鑒》這個階段，書的主旨是要告訴人們不要妄動風月之情，風月是空，當你追慕美色的時候實際是在追慕骷髏。其中定會有大量風月描寫，“傳情入色”之后，再去“由色悟空”。它描寫的是青年男女的風月故事，書中主要人物的年齡比目前所見要大，賈寶玉與王熙鳳的隱情應是這個階段的故事。曹雪芹在后來的修改當中，為了突出純情，減少風月筆墨，把書中主要人物如寶玉、黛玉、寶釵等人的年齡縮小，這就出現(xiàn)了書中人物年齡與情節(jié)不符的混亂現(xiàn)象。在縮小年齡的同時，相關情節(jié)也做了調(diào)整，所以我們現(xiàn)在看不到賈寶玉與鳳姐的私情描寫了。

從全書描寫來看，鳳姐是沒有什么婚外情的，她是一個專注于俗世事功的女強人。可是在第六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書中卻為我們留下一段很曖昧的描寫。那是賈蓉借了玻璃炕屏之后，已經(jīng)起身出去，鳳姐又把他叫回來，書中這樣描寫：“那鳳姐只管漫漫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罷了，你且去吧，晚飯后你來再說吧，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彼c賈蓉的關系，也只在這里有這一點兒逗漏，這也應該是舊稿中的東西。

那么，曹雪芹干脆把焦大那一句“養(yǎng)小叔的養(yǎng)小叔”刪去，豈不干凈利落？我們不要忘記目前所見各種抄本都不是最后定本，曹雪芹在這個階段還沒有考慮好如何處理這句話，因為這句話與以后的情節(jié)大有關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