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問 “奮起來”是什么意思

秦鐘約香憐到后院說“梯己話”，被金榮拿住，金榮一段話很有意思：“先得讓我抽個頭兒，咱們不言語一聲兒，不然就大家奮起來?！比缓笏终f：“貼的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么？”

“梯己”，也可寫做“體己”、“梯氣”，是一個很古老的俗語，元、明時期就已流行，戲劇小說中普遍使用。它的意思一指私藏的財物，一指親密、心腹。豐潤及唐山各區(qū)縣一般讀做“梯氣”，私房錢稱做“梯氣錢”，私房話稱做“梯氣話”，書中正是在“私房話”這個意義上使用。

“抽頭兒”，如今運用很普遍，在豐潤及唐山各區(qū)縣都有這個詞匯，它的意思是賭博的時候，如果在誰家賭，這家的主人就可收取一定傭金，謂之“抽頭兒”，引申開來就是分得部分好處，金榮在這里也正是要分一杯羹的意思。

“貼燒餅”是指男性之間的性交行為，在第九回中，描寫學(xué)童們之間的同性愛戀，在舊日應(yīng)該是很普遍的事情。年輕時曾看過一位當(dāng)代文學(xué)大師的回憶錄，他也說幼時上學(xué)這種現(xiàn)象在同學(xué)中極其普遍，乃至低年級的男生晚上睡覺時都要用被子把自己裹嚴，然后捆上，防備高年級男生夜間偷襲。他本人也有過這種男童之間的愛戀經(jīng)歷。不僅中國，西方也是一樣。多年前讀過盧梭著名的《懺悔錄》，那里面對于學(xué)堂中這種男童間的性行為也有過很生動的描述，可惜現(xiàn)在手頭沒書，無法引證。盧梭生活的時代與曹雪芹同時，《紅樓夢》這一回的描寫為我們了解那個時代的生活場景提供了很具體形象的描繪。

最后說這個“奮起來”。這個說法在這一回的后面也再次出現(xiàn)，跟寶玉的大仆人李貴喝斥鬧了學(xué)堂的茗煙說：“你鬧了學(xué)堂，不說變法兒壓息了才是，到往大里奮。”這個“奮”字，通行本做“鬧”，但是通行本在第一個“奮”字下面加了注：“奮起來——聲張開來的意思?！敝苄１緞t在第二個“奮”字下加了注：“奮，北地常語。往大里奮，即把事情鼓動開來，使之?dāng)U大發(fā)展也。”應(yīng)該說周汝昌先生的注釋比通行本的注釋要詳明具體得多，我想在這個基礎(chǔ)上細說幾句。

“奮”是一個借字，若在古書，則可謂之通假，它的原字應(yīng)是“墳”，亦讀“奮”音。墳的原義是土堆，讀平聲，如果做動詞用，鼓起一個土堆來，就讀去聲。這是一個很古老的詞，《尚書》和《左傳》中都曾出現(xiàn)。在口語流傳中，引申出擴張、擴展、鼓動等意義。這個詞在豐潤使用范圍較窄，但也仍在使用，比如一盆草本花卉、鱗莖花卉生了芽子，需要分出一盆，就會說成“奮出一盆來”。許多人不解詞義，往往把這個“奮”與“分”混同，以為“奮”出一盆就是“分”出一盆，實即分離之義，其實不然。我們平時說分家、分別、分離、分手、分東西等等，分字都讀平聲，唯獨在“奮出一盆花”這個意義上讀去聲，這就說明它與“分”不是一個詞。分是把原有東西分成幾份，縮減之義，“奮”是原來一棵變?yōu)閮煽没蚨嗫?，擴張、增多之義，區(qū)別微妙但很顯明。書中使用“奮”字，正是在擴展、擴大、鼓動這個意義上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