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遷墳

尷尬人生(下) 作者:袁占才 著


遷墳

為遷墳,我得回老家去。

老家要建個投資5億元的大廠,近千畝的荒山都賣了,六七百座墳需遷移,包括我爺爺、父親及大哥大嫂的墳。

關(guān)于埋墳事,常弄得我無所適從。

我爺爺?shù)膲炘诖逦鞅庇?。墳前?shù)畝大一湖水,墳后是迤邐的山坡,墳上幾棵柏樹冬日襯出滿坡生機(jī)。人從墳周走過,笨眼睛也不免端詳一番,“靈慧”者更會慨嘆此處的氣勢,打聽是誰家的墳地,子孫如何,然后說:“這可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呀!”

爺爺?shù)膲灥厥巧澈幽系摹叭A鼻囊子”看的。我們叫他華爺。我對華爺印象很深,個兒高高的,白髯飄飄,說話嗡聲嗡氣,很有些“仙風(fēng)道骨”。上房蓋屋,婚喪嫁娶,父親必請他來擇地看“好兒”,來了,便熱情招待。華爺無兒。父親講,那是因看風(fēng)水損了自家的緣故。父親很為華爺看的這塊墳地滿意并自豪。父親說,將來袁家是要升官發(fā)財?shù)?。此處就成了我們袁家的祖墳。爺爺?shù)娜齻€兒子已先后埋在了爺爺?shù)哪_下。二十年前,大嫂早逝,父親又把枯木似的華爺接來。風(fēng)燭殘年的華爺圍村轉(zhuǎn)悠了大半天,在爺爺墳的西南二百米處劃出一塊,圈定大嫂的位置后,對父親說:“老墳地太擁擠,你將來不如埋這兒好?!备赣H篤信不疑。給我說多次,他死后不再往爺爺身旁偎,就埋這里。我當(dāng)時心不在焉,覺得父親年輕著,死是很遙遠(yuǎn)的事兒,再者,我對風(fēng)水一說原不信,人死燈滅,埋哪里都無所謂,死者又不知道。我的態(tài)度弄得父親對我很不滿意。1993年父親突然去世,我們弟兄四個幾經(jīng)商量,最后還是遵從了父親的遺愿。

實際上,父親去世后幾年間,弟兄們都不太平。大哥丟了牛,二哥出了車禍,小弟患病常吃藥,我也有諸多不如意。他們都往父親埋的地方不合適上想。堂哥也說:“咱大(指我父親)埋爺爺腳旁多好!”小弟動了把父親遷往老墳地的想法,請了好幾個“風(fēng)水先兒”又看,每個“先兒”都封百元的“封子”,期望用真誠換得“先兒”盡力,然終因眼力不一致,不了了之。

不管怎么說,十幾年過去,日子平安了許多。弟兄們不再提遷墳的事兒。去年,大哥患癌去世,又陪伴在了父親身邊。這次辦廠賣坡遷墳,也是迫不得已。堂哥并弟弟數(shù)次打電話要我回去商議,我均以工作忙、遵從他們的意見為由推托。

農(nóng)歷十月初一是民間鬼節(jié)。這天是遷墳的好日子,家里再三囑咐我一定要回去。我到家時,本家?guī)资谌硕季奂诘乩?。本家的十幾棺墳都擬遷一處。請的“風(fēng)水先兒”正在看好的新墳地里用羅盤定位。村上很多遷墳戶都在忙碌,請的“風(fēng)水先兒”不下七八位。

新墳地緊挨村子。記得我小時,那里到處都是墳。后來上墳者日少,墳已無主,年年犁地,就犁成了平地?!帮L(fēng)水先兒”說這里不錯。

此次遷墳,堂哥最賣力。曾找兩個“風(fēng)水先兒”,遠(yuǎn)涉50里,歷時4天,到深山找尋風(fēng)水寶地,無果而終。其次屬小弟。小弟亦曾請了兩個他認(rèn)為道行深的先生探勘。今天所請者與我家沾點兒親,他對我家知根知底。綜合諸多因素,最后他選定村后這個曾經(jīng)埋墳的地方,墳上摞墳,亦無大礙。

然事情又有變化。這塊地原是集體的機(jī)動地,現(xiàn)以年畝價80元包給緊鄰地塊居住的村民申姓耕種。申姓以于己不利為由,拒不讓遷此。攜禮協(xié)商,出價至兩千元,申姓亦未同意。僵到天晚,我不愿在家久停,把遷墳事兒全權(quán)委托堂哥和小弟酌辦,獨自趕回縣城。

容不得久拖,最后各想各法。原本在親鄰們心中很慎重的一件大事,卻出人意料地草率解決。

實在話,我曾多次直言親鄰們,我是不相信風(fēng)水一說的,但我又無法阻攔或者拂違他們的一番良苦,只好任由他們操作。按我的理解,風(fēng)水學(xué)無非是建筑學(xué),埋墳和建房一樣,是人對于棲息地的選擇。地勢高遠(yuǎn),陽光充足,青山綠水相伴,秀麗風(fēng)景相依,令人心曠神怡,當(dāng)然宜于居住。但把人死后的埋葬之地等同或者高于生者的居住之地,則未免過激了。人死后,埋到哪兒那是給活人看的,是讓活人愜意的,死者沒有感知。從精神意義上說,靈魂不滅,生者記著死者的德言功績,但死者何以能主宰生者的命運?冥冥中一把枯骨豈能神奇到左右后代的功名利祿,龍脈吉地何以能帶來祿壽福祉?即如爺爺?shù)膲灒赣H說“好”,可幾十年過去,袁家也無人做大官,發(fā)大財,這吉語難道要待遷墳后應(yīng)驗?

這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很多迷信都被破除了,而看風(fēng)水在農(nóng)村卻還盛行,“風(fēng)水先兒”還被很多人推崇著。幾千年前的周易八卦、風(fēng)水學(xué)說被人傳承并迷惑著民眾。我們的四大發(fā)明,火藥被制作成了鞭炮,用于吉慶或祛邪;指南針用在了為墓穴定位上。祖先們的勁兒根本未用在制造堅船利炮上。難怪諾貝爾獎獲得者楊振寧說,周易是影響中國科學(xué)進(jìn)步的一個最大障礙。生者不靠個人奮斗,卻枉費錢財和精力,把希望寄托在死者的蔭庇下,純屬無稽之幻想。相信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進(jìn)步,這種愚昧行為將愈來愈少,乃至完全泯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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