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

曲江在大雁塔的東南方向，是唐代著名的宴飲歌樂之地。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我在西安南郊的一所學(xué)校上學(xué)，周日無事，我們?nèi)膫€要好的同學(xué)，相約了，沒少到那兒去游玩。印象里，曲江那時很荒涼，除了大片的麥田，再就是離離的荒草，連樹木都少見?？諝獾故呛芮逍?，春日里，天藍(lán)云白，碧野千里，清風(fēng)拂面，太陽朗照，阡陌上有羊兒在悠閑地吃草，一切顯得是那么的和諧、安靜。記得有一次，我們走得遠(yuǎn)，一下子走到了曲江村，也僅一些零零落落的房屋，沒有花紅柳綠，也沒有青堂瓦舍。一個稍懂點地理和歷史知識的同學(xué)說，這個村莊的所在地，當(dāng)時就是整個曲江最低洼的地方，也是曲江池的中心。如今，地面上連一滴水也沒有，更不用說我想象中的曲江流飲了。一時，滄海桑田，白云蒼狗地發(fā)了一通感嘆。好在我們當(dāng)時年輕，不愿多在這些和我們生活離得比較遠(yuǎn)的事上費工夫，感慨完后，依然快樂地過著日子。上課、讀書、打球、郊游，生活雖清苦，但卻頗有樂趣。

這種無憂無慮的日子沒有過多久，我們就畢業(yè)了。一時，同學(xué)天南海北星散，我也分到西安南郊的一家企業(yè)工作。盡管企業(yè)所在地離曲江不遠(yuǎn)，但一則因為單位工作忙，二則因為曲江那時實在無甚可看，也就再沒有去過曲江。曲江只作為一個符號，或者說一個歷史遺跡，存在于我的記憶里。閑暇時，我更多的是從歷代的典籍中，從唐詩昳麗的詩篇里，尋找它的蹤跡，想象它當(dāng)年的勝景。

大約是1986年的晚秋吧，我分到西安北郊的一位同學(xué)來看我，我們在學(xué)校時關(guān)系一直很好，老家又都在長安，我家在樊川，他家在青華山下，一在東，一在西，相距雖有三十多公里，但同居終南山的北麓，面對共同的山水，心理上便很親近。加之，都來自鄉(xiāng)下，在校時，大家來往多，便成了至交，可以說親如兄弟。上學(xué)期間，我們就彼此多次到過對方的家。一年的暑假期間，他還陪我去了一趟青華山。當(dāng)時的情景，至今還依稀記得，山下有大片的栗樹林，有潺潺而流的小溪；山上有青翠欲滴的竹林，有廟宇，還有一個巨大的睡佛；山頂則有一棵虬枝飛動的蒼松。有這樣的交情，彼此自然相見甚歡。他在我這兒住了一宿，第二天下午，我向單位請了假，一起去曲江東原上的春臨村，到那里的一所中學(xué)看望我的另外一位同學(xué)。他也是我倆共同的好友。當(dāng)時年輕，精神頭好，我們向人打聽了一下，得知春臨村在我們單位的東面，有十多公里，便決定不走小寨、大雁塔、曲江村至春臨村這條線，而是橫穿曲江，徒步前往。于是，便從電視塔附近出發(fā)，走麥田、曠野，翻溝越坎，向春臨村進(jìn)發(fā)。田野里四下無人，只有我們倆在匆匆前行。可以聽到麥苗摩擦褲腿的沙沙聲，可以聽到我們微微的喘氣聲。不經(jīng)意間，我們來到了一個大土堆旁，近前一看，竟是秦二世墓。墓上生滿酸棗、枸樹，蕭索至極。我們不由唏噓，想那胡亥，生前享盡榮華奢靡，死后竟不如一個普通的草根百姓，墓堆矮小，清明寒食無人祭祀，只能寂寞地偏居僻地，與荒草狐兔為伍，也著實可悲。發(fā)完感慨，繼續(xù)前行，從曲江西走到曲江東，走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暮色四合，我們才走到了曲江東岸，上到原上，找到了春臨村。但我們要找的同學(xué)竟然不在，他有事進(jìn)城去了。無奈，只好又踏著夜色返回，路上自然比來時辛苦了許多。只覺得曲江夜里的風(fēng)很硬，月很小，曠野寂靜得怕人。

自那次去過曲江之后，多年間，我再沒有去過曲江，曲江在我的印象里已是非常的模糊，只依稀從傳媒上得知，曲江成立了開發(fā)區(qū)，建起了大唐芙蓉園、唐遺址公園什么的，但我也沒有太往心上去。原因嘛，主要是來自心理上的拒絕，我不喜歡到太熱鬧的地方去。是兩年前吧，因為身體日差一日的原因，我強迫自己堅持散步。這年的一個春日，我的一個朋友說：“你愛好散步，趁著天氣好，咱們到曲江走走吧！”便徒步前往。多年未來，曲江已變化得我?guī)缀醪徽J(rèn)識了。路好，建筑好，綠化好，昔日的麥田，已蕩然無存。路邊的行道樹多為合歡、女貞，還豎了很多唐詩詩柱。我們邊走邊讀，開心極了。訪大雁塔，探寒窯，只是尋找秦二世墓時，卻沒能找到。向人打聽，說在附近，但就是找不著，只好廢然而返。此后，我便常到曲江散步，有時在清晨，有時在午后，有時還在燈火閃爍的夜里。有時散步時，我還會無端地想，“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倍鸥υ趯戇@些詩句時，大概也和我一樣，和朋友在曲江沐著和煦的風(fēng)逛蕩吧？不同的是，他們可能騎了驢或馬，還喝了酒，我則是徒步，沒有喝酒。

“波光鳥影，澈水靜流，已成為歷史。歌樓畫舫，簫鼓笙聲，已成為古跡。沒有了士人淑女踏青游樂，沒有了楊柳拂岸，歌妓倚門的風(fēng)流。它們留在了唐代，藏進(jìn)一本本書里。風(fēng)景不再，斯人已逝。如今，唯留下一塊陸地，留下一個個動人艷麗的故事，供后人瞻仰、咀嚼、賞玩?！边@是我多年前游覽曲江時寫下的一則短文。如今再讀，仿佛是一個夢。時空轉(zhuǎn)換，其實，人世間很多夢破碎了是不能再修復(fù)的，一如失去的情人，一如盛開過的花。就讓記憶里的曲江留在我的夢里、想象里吧，哪怕是荒煙亂草，昏鴉老樹，我依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