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年少就像是一場電影，看上去很平常，但每一個場景背后都包含著無盡的故事，或許還有關(guān)于這個場景的延伸，在不可知的領(lǐng)域里沉默地存在。

——歐陽依然

【壹】

沒有想到會這么快遇到。

被班主任留下來查小考試卷，在一筆一劃的機械動作中，天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

長久地低伏著頭，頸部一轉(zhuǎn)動便有一種酸痛感。有時候，依然也會想找“媽媽出差了家里很忙”、“老師，我爸讓我去郵局拿包裹”這樣合理的借口逃避勞動，可是每一次話到嘴邊，看著班主任熱情的臉都會立即生出“老師這么辛苦地教我們并不圖什么回報，我也應(yīng)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減輕老師負擔(dān)”的念頭。

雖然在時間到了五點十分之后，心里會有一只小貓在用爪子撓癢，提醒著長長街道上那個白衣少年即將出現(xiàn)，但強大的自制力還是戰(zhàn)勝了自己。

六點十一分，慢慢地走到單車棚，然后便看到了林篪。

暗暗的光線里，一朵小小的泡桐花掉在了男生瘦削的肩上。男生在走路，像是光點匯聚出來的虛像，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一般，每一個細節(jié)都是唯美。

他青澀的肩線。他抿著的唇線。他在暗暗的天空下。

他的溫柔在眉頭似云煙。他笑了一下。他寧靜的臉。

咔嚓。咔嚓。咔嚓。

有一個攝像機在心底不停地工作。

他推著單車，轉(zhuǎn)身。

“嗨，你好?！?/p>

“……你好?！?/p>

林篪的唇角線條變?nèi)岷土?，這是依然落荒而逃后他們第一次相遇，理所當(dāng)然地，想到了那一天的情景，男生笑了起來。

“你帶了手機么？”

“有。”在短暫的發(fā)怔后，依然手忙腳亂地從書包里找出手機，居然……屏幕全黑著。

早上忘記充電了。

“我的手機也沒電了?！蹦猩鷾睾偷匦α艘恍?，話峰一轉(zhuǎn)，“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也”是一個多美妙的詞，和“我們”一樣都是能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

依然在這一刻胸腔被巨大的喜悅充滿，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貳】

六點二十七分。

教學(xué)樓側(cè)終于跑來了一個身影。

依然冷著臉，試圖不抬頭看站在面前的男生。

宮明咦了一聲：“阿篪呢？”

“他先回去了，有事，叫我告訴你不用等他了?！睓C械的回答聲，卻泄露出不情愿的意味。

“哦，所以你主動留下來等我?！睂m明笑嘻嘻的。

這個該死的男生……笑得太邪惡了。

依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開：“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再見?！?/p>

等女生推出單車，宮明琉璃一般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仗著腿長，一下子便趕上了女生：“喂，你還欠我一頓海鮮火鍋?！?/p>

“無恥?！币廊粦嵟恕?/p>

“干嗎呀，難道還在生氣？”

“……滾遠點?！?/p>

宮明腳步一滯，黒眸里一瞬間劃過一種不知名的情緒，但很快又嬉皮笑臉地跟上去，一邊用手揉了揉女生的頭發(fā)，一邊說：“你知道我剛才去干什么了？”

“不想知道?！庇舶畎畹幕貞?yīng)。

“我去上廁所了，可是沒有水?！睂m明不以為忤地繼續(xù)說。

學(xué)校的廁所里長年累月沉淀雜物的水缸，從小龍頭淌下的凈水會像變魔法一樣迅速和水缸融為一體，渾濁得像泥潭?？墒恰瓕m明怎么突然這么說呢？女生的腦袋遲鈍地運轉(zhuǎn)了一下，小龍頭沒有水，水缸的水只能沖廁所，所以……依然一下子想起了上一秒還在她的頭發(fā)上肆虐的手，腳立即聽從情感的指揮，狠狠地朝對方踢去。

“惡趣味！惡心死了！”

男生嘻嘻地笑了起來，卻沒有躲過女生的攻擊，重重地挨了一下，似乎能聽見骨頭和鞋尖撞擊的聲音。

很痛吧，但無所謂。

在他人眼里的花花公子的頭銜是怎么來的呢？當(dāng)女生表白說“我們交往吧”，他便漫不經(jīng)心地說“好啊”，然后呢，沒有辦法投入真心，所有的女生都面目模糊。在第一千零一次忘記了約會時間、地點，甚至連人物也混淆，這樣交往后隨即分手的事件發(fā)生了幾次，便理所當(dāng)然地成了“不負責(zé)任”的“花花公子”的代表。當(dāng)有一天，自己遇到了一個特別的女生，想要對她表示一些特別的“好”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正確的方式是什么，在無意識間選擇了“激怒她”、“看她生氣”這樣的方式，卻惡性循環(huán)。其實……只不過是為了讓她記得自己，找到和她的一些共同話題罷了。

這么笨拙的示愛方式。

他怔了一下，女生奮力騎著單車的身影在黑暗的天光中漸漸地消失了。

【叁】

午間操的時候，依然躲在教室里。

原來每天這個時候，她一定是倚著走廊，懷著甜蜜又酸澀的心情等待著林篪經(jīng)過。

米云云在一旁，笑容里是藏不住的調(diào)侃：“依然，你在躲什么？”

“哪兒有！”撥高了的語氣，帶著心虛。

“連阿篪都說從來沒看到過宮明對哪個女生這么用心。”米云云笑瞇瞇地靠著依然坐下，仔細地觀察好友的表情。

依然羞憤了，幾乎是大吼起來：“是，那混蛋特別用心地折磨我，羞辱我！米云云，你再提他一次，我們就絕交?！?/p>

“你這是什么破道理?！泵自圃七B忙擺手，妥協(xié)地說，“好了好了，我再不提他。”

太討厭了。不知道那個家伙吃錯了什么藥，這幾天一直陰魂不散地出現(xiàn)在她身邊。經(jīng)過小賣部時，宮明公子哥兒般地倚在門口，大聲地喊“請我喝飲料”，被毫不客氣地拒絕后，雙手捧心做出被傷害的樣子，造作矯情到讓依然恨不得拿個大錘子錘在那張漂亮的臉上。

有時候，他和林篪一起經(jīng)過她們班級，便會在窗戶外，擺出自以為迷死人的pose，成功地引發(fā)了無數(shù)花癡的迷醉神色后，不顧依然渾身的雞皮疙瘩掉一地，風(fēng)情萬種君臨天下地朝依然揮揮手。

再重申一次，這樣的人太討厭了！

【肆】

不知道，米云云和林篪有沒有開始交往呢？

米云云真的是非常漂亮的女生，她白白的怎么曬也曬不黑的皮膚，像一泓秋水般的大眼睛，飽滿得如同花瓣的唇形。甚至，當(dāng)范冰冰橫空出世時，依然猶覺得范冰冰還不及米云云長得美。

更何況，米云云很聰明，她的成績是自己坐上太空梭車也趕不上的。

所以，和米云云成為朋友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并不旗鼓相當(dāng)，反而差距甚多，這樣的兩個人之間有著怎樣無視也無法忽略的距離。

可是，就偏偏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怎么樣也忘記不了，薄薄的時光里，兩個女生一起讀一本書，穿同一款T恤，米云云在燈下一遍遍地為她講解化學(xué)題，生日時她送米云云渴望已久的板鞋和書包，還有冬天里一起挨凍坐車去看大海。好像，在這四年里，彼此不斷觸摸到對方柔軟的內(nèi)心，在不知不覺間有某一程度同化了。

在這樣的積累中，最好的朋友如果和暗戀的男生交往，應(yīng)該不會太痛苦吧。

女生沉浸在這樣的推測中，不停地回憶那些與好友共同走過的溫暖日子，以抵抗內(nèi)心嫉妒的小惡魔。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不過是在編織一個無法預(yù)測的繭，以為這樣就可以將陰暗的情緒困住，但現(xiàn)實卻常常是難以預(yù)測的，情感越被壓抑便越想掙脫出來，那個用混亂的針法織出的繭漂浮在心中，并沒有令中間被包裹住的東西消失。當(dāng)然，依然可以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陰暗情緒爆發(fā)了，把本就脆弱的繭炸成塵埃。

另一個呢，則是庸俗但卻美好的——化繭成蝶。

米云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邀她周末看電影，一起同行的還有林篪和宮明。

在答應(yīng)和拒絕之間糾結(jié)，最終還是決定前往。

如果林篪和米云云牽手了，親眼看見會不會更容易死心呢？

【伍】

周日的早晨，淡藍色的天光照進浴室。

鏡子里的女生有一雙濃而倔強的眉眼，臉頰上猶帶著水珠。十七歲的青春永遠是美麗的，她挑了一件粉紅色的小熊T恤和深藍七分牛仔褲。

下了樓，米云云早已等著了。

艷紅的凌霄花下，米云云穿了件白色小T恤和棉布彩虹長裙，看上去很隨意，卻又說不出的好看。相比較之下，依然早晨對著鏡子建立起的一點自信心，立即在強大的存在面前煙消云散了。

周末的青年廣場很熱鬧，巨型的電視屏幕播放著某知名品牌的廣告，遠處有一個小女孩騎在爸爸的肩上，像擁有天堂的小公主一般驕傲，再近一些，是戴著紅色帽子在分發(fā)調(diào)查問卷的工作人員，還有手?jǐn)堉值囊粚η閭H從面前走過，讓空氣里充滿了粉紅色的夢幻泡泡。

兩個男生早等在那兒了。

林篪笑容安靜，依然有一瞬間的錯覺，眼前這個男生似乎就像是夏天的時候一杯涼得恰到好處的水，無端地給人溫和而又清涼的感覺。

四個人一開始并排同行，但慢慢地，米云云和林篪走在了前排，而她只得和宮明并排著走。她出神地望著距離不過幾步的男生和女生。因為擁擠的人流，他們靠得很近，似乎衣物之間傳來了“啪啪”的摩擦電流聲，偶爾女生的頭微微地傾向男生，看上去就像是抵在一起那么親密。不知道他們聊了些什么，但男生的側(cè)臉線條柔和，綻放出比平時更為熱烈一些的笑意。

心臟果然還是會痛，彷佛有一根小小的針盤桓在上方，毫無規(guī)律地在猝不及防的時候，在以為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的時候，狠狠地扎入正中央。

她專注地觀察著，渾然忘我，也忘記了身旁的另一個男生。

宮明今天出乎意料地安靜，他偷偷地看著身旁的女生，看她臉上流露出來的哀傷和難過，心漸漸地沉至了谷底。

一直懷疑著的，原來不是宮明的臆想，而是事實。

第一次想要用盡全力去喜歡的女生，看起來愛上的是另一個男生。

心臟突突地抽痛起來，沒辦法強顏歡笑。

一開始，發(fā)現(xiàn)了放學(xué)后笨拙地跟蹤了自己好幾天的女生，身形嬌小，頭發(fā)只及肩部，一雙眼睛卻是明亮異常。之后的好幾天，在校園里，總能感覺到她窺探的目光。

不是沒被這樣那樣的傾慕目光包圍著，只是這一雙眼眸不同尋常地堅持，如影隨形，卻不像別的目光，即使接觸到自己的眼神時，仍舊清澈得像一條溪流。漸漸地，自己落入了老套的情節(jié)，越來越關(guān)注這個女生。

她喝水的時候抿緊了嘴。她習(xí)慣在想不出問題時咬指甲。她的眼睫毛又長又濃密。

她頑皮地笑了一笑。她狠狠地瞪他。她被逗時氣鼓鼓的樣子。

她……

她站在米云云的身旁，卻完全沒有被耀眼的光芒掩蓋，散發(fā)出自己的味道。

但這卻不是自己喜歡上她的最重要原因。

時間倒流回那個傍晚。

他遇到轉(zhuǎn)告林篪留言的依然，用手揉她的頭發(fā)，并成功地再一次激怒她。她用力地蹬著車，迅速地離開。可是拉鏈沒有拉好的書包里掉出了一個小記錄本，封皮是巖礪般的灰色，他撿起來，唇邊含著笑，翻開了第一頁……

——小小的記錄本里每一個名字都是“林篪”。

故事一下子變得清晰，仿佛一片葉子在一本書里夾了好幾個春秋之后，忽然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葉片上細小的脈絡(luò)，如血液般縱橫交錯。

忽然有種完全陌生的感覺，像是心無限地酸脹起來，眼眶濕濕的，難過得想要掉眼淚。或許這種情緒叫做“嫉妒”，也或許叫做“憂傷”?？傊?，那一刻，他真實地意識到那個女生在心底的位置有多重要。

無論對方是誰，一生從未有過名之為“愛”的情感是不圓滿的，宮明從來都很理智，在明白這段情感的體驗是一直以來從未遇到過的之后，更堅定了他踏入這滾滾洪流的決心。

但即便如此，在此刻，看著依然的目光一刻都不曾離開過林篪，他還是有一種快要忍受不了的感覺，就像站在原野上突然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亦或是站在森林里突然所有的樹葉全掉光。

【陸】

電影院前，有女生在等待，大概是等久了，臉上稍微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就在這時候，她的男友突然在人群中出現(xiàn)，捧著大束的玫瑰花，當(dāng)著眾人的面跪下求婚。

女生喜極而泣，原本平常的臉孔一瞬間生動起來。

林篪還是淡淡的，仿佛這場突然上演的狗血劇情他看見了，又似沒看見。

米云云似笑非笑：“雖然很歡樂，但過程很廉價，小兒科。”

宮明嗤之以鼻，側(cè)過臉，看見依然目光灼灼……似乎非常羨慕。

他碰了一下依然，只是觸到了衣角，便敏感地收了回來。

“干嗎啊？”依然不耐煩地揚起臉，從剛才開始到現(xiàn)在第一次正眼打量宮明。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蠶絲T裇，黑色的頭發(fā)柔軟而濃密，在人群中吸引了許多路邊人的目光。

“可以進電影院了。”難得的，男生并沒有和她拌嘴，而是簡單地回答。

尾隨人群魚貫而入，因為是周末，不少的人都擠到了這兒，難免會有磕碰，所以總是聽到“你背包勾到我的衣袖”、“真討厭，誰踩了我一下”這樣充滿怨氣的話。依然開始還不覺得，但慢慢地便發(fā)現(xiàn)了，男生正用他高而瘦的身體不動聲色地在她身邊保護。雖然走得艱難，但卻沒有令人不舒服的擁擠。

林篪和米云云的身影不知消失在何方。好不容易進了電影院，一陣兵荒馬亂地找位置，四個號碼并排在一起。遠遠地，便看見米云云站在座位上招手。兩個女生在中央，依然和林篪之間隔著米云云。

早知道位置一定是這樣排列，但心底還是不免有小小的失落。她以為，這一次應(yīng)該是云云和林篪的約會，而她和宮明是來當(dāng)電燈泡的，但依然卻不知道，三天前的傍晚，宮明家頂樓天臺上的事。

男生把手里的可樂喝光，“哐啷”地扔出了出去，慢慢地說：“周末約她們一起去看電影吧?！?/p>

“誰？”林篪淡淡的眼睛里有一種莫名的溫柔。

“米云云和……依然?！?/p>

“你確定你是認(rèn)真的？”林篪詫異地側(cè)過臉。

男生戲謔地笑了一笑：“別說得跟繞口令似的。你應(yīng)該了解我的?！?/p>

——是的，我比任何一個人都了解你，愿意為你做一切事情。林篪看了一眼宮明，慢慢地點了點頭。

“喂，人真多，剛才我差點被擠趴下?！泵自圃魄穆暫鸵廊灰Ф?，“待會兒電影散場，我們等人都出去得差不多了再走吧?！?/p>

“距離電影結(jié)束還有兩個小時，你想那么遠干嗎?！币廊晃匦Γ鋈荒笠幌潞糜训氖种?，小聲說，“喂，林篪也穿著純白色的T裇，你們倆看起來就像穿著情侶裝?！?/p>

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講這樣的話，明明就覺得那兩件純白色T裇看上去非常刺眼。她努力地讓自己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別的地方去。

前一排的男生低聲地講著手機，被女友狠狠地掐了一下，很快地掛斷了。右側(cè)的那個女生一邊看一邊吃爆米花，窸窸窣窣的聲音聽起來像一只小老鼠。再前面一點，有一對情侶旁若無人地親吻，空氣里充滿著黏稠的濃郁的香味。

啊，旁邊的男生呢，依然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看宮明……這家伙今天出奇地安靜啊。

電影是一部韓國的影片，或許并不算是一部愛情片，充其量也只是一個高中生默默地暗戀著同班另一個女生，但卻從未表白的故事。男主角是一個相當(dāng)活躍的男生，人緣很好，可是一遇到暗戀的女生便會變得木訥。真是相當(dāng)奇怪，但仔細一想?yún)s又合情合理。

有一個鏡頭是班級集體出游，男生終于等到機會單獨和女生相處。寧靜的場景，有些斑駁的舊墻壁，不知名的藤蔓上開著紫色的小花。男生鼓起勇氣開口說我喜歡你，但同時一輛黃綠相間的公共汽車突然按響了喇叭，女生問他你剛才說什么，男生卻已沒有勇氣再說一次了。

影片中的少年，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影片里的故事，是一個沒有結(jié)局的結(jié)尾。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和男生有著類似的共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時常出現(xiàn)和男生一樣，想鼓起勇氣但卻又錯過的幻想，那一刻依然的心變得空蕩蕩的，等她反應(yīng)過來，淚水已經(jīng)爬滿了臉龐。

“給你?！庇覀?cè)伸過來一雙修長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給了她一包紙巾。

“謝謝?！币廊坏吐暤卣f。

“不用謝。”宮明的聲音里似乎有不為人知的苦澀。

【柒】

那一天電影院里男生的溫柔果然只是錯覺。

依然憤憤地瞪著宮明，語氣有點沖：“喂，這是我的。”

“我知道，但是你還沒開呢?！睂m明懶洋洋地拿著一罐可樂，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們都是這么好的朋友了，喝一罐可樂又算得了什么?！?/p>

“想喝自己去買??！干嗎搶別人的。強盜！”依然指著不遠處的小賣部，狠狠地說，“還有，我跟你才不是什么好朋友呢！”

最后一句特意加重了語氣。

“哦?！蹦猩貞?yīng)了一聲，手指卻不慢，“啪”的一聲打開了拉環(huán)，仰頭著喝了一口，然后笑瞇瞇地，“你還要不要，要的話還給你?！?/p>

依然簡直要崩潰了，她的臉漲得通紅，突然轉(zhuǎn)身就走。

泡桐花一朵一朵地落下來，有人的鞋底踩到了花瓣，一走一停之間便看見鞋底觸目驚心的花尸。唉，這時候怎么還有這樣奇怪的念頭呢。

正想著，男生卻已經(jīng)追上來了，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男生的心癢癢的，幾乎控制不住要笑出聲。但到底還是忍住了，正了正色說：“是老師讓我來找你的。”

“騙人。”

“我這張臉就這么信不過？”宮明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徐老師讓你現(xiàn)在去一趟團委會，時間、地點、人物都有了，再說我到底有什么理由誆你呢？”

依然沉默了一下，但腳步已轉(zhuǎn)變了方向。

經(jīng)過樓道，一大群男生從操場處跑來，渾身散發(fā)出汗味，其中一個眼尖，嘻嘻地笑了起來：“宮少，又換女朋友啦?！逼渌吮阋谎砸徽Z地“很普通呀”、“沒宮少上一任三中?；ㄆ痢钡卦u價起來。

依然忍無可忍，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眾人大笑，擠眉弄眼：“哇，這一個脾氣真火爆?！?/p>

又有一個特意側(cè)過身子，故作神秘：“宮少其實是出了名的欺軟怕硬，嫂子你好好修理他，保證他溫馴得如同二十四孝男友。”

如果目光是刀子，依然早把宮明千刀萬剮了。

一大群人轉(zhuǎn)眼走遠。依然強抑憤怒：“你為什么不開口？”

“開口說什么？”

“辯白啊！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宮明戲謔地笑了一笑，突然低聲說：“沒關(guān)系吧，反正就是為他們提供一些樂子而已。”

“你……”依然無語，氣急了卻又說不出話，良久才醒悟過來，“你跟著我干什么？”

“老師叫我也一起去啊?！睒O無辜的語氣。

【捌】

在老師的眼里，依然這樣的女生很難得。

小學(xué)的時候，學(xué)生們會為了袖子上一道杠二道杠三道杠而耿耿于懷，擁有三道杠的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高高在上；上了初中，班干部便一下子淪為“跑腿的”、“干苦力活的”；到了高中，曾經(jīng)輝煌的班干部頭銜更是可有可無，甚至還讓學(xué)生們避之唯恐不及。像依然，成績雖然只是中等，但卻勤懇聽話，漸漸地成了老師們眼中干活的紅人。

“這都算什么啊，我又不懂球?！币廊辉谛炖蠋熐懊嬷桓腋拐u，但一出團委會大門便開始抱怨，“你們的籃球經(jīng)理病了，憑什么讓我去?！?/p>

“是我向老師推薦你的。”宮明悠悠然地說。

依然的眼里都快冒出火來了，她跺了跺腳，一張臉完全黑下來，恨不得把手上抱著的一堆資料扣到宮明頭上才泄恨。

為什么會遇到這個喪盡天良、豬狗不如的家伙！可是，就在這時候——

“林篪也是?；@球隊的，你不知道嗎？”男生幽幽地說，仿佛看到了依然的心跳忽然加速一般。然后，轉(zhuǎn)身從小道上離開。

紅得像炎陽的凌霄花。陰涼的小道。男生高而瘦的身影。

依然一下子怔住了。宮明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依然心里隱隱一動，只覺得背部僵硬。

【玖】

辛辛苦苦地搬回一箱飲料，臉上淌滿汗水的依然剛走進體育館，便受到熱情爆棚的歡迎。

“嫂子回來了?！鄙l(fā)著濃重汗味的男生們一哄而上，搶起了飲料，一邊還不忘奉承，“綠茶是冰過的吧？”“是不是有大罐的雀巢紅茶？”“嫂子萬歲嫂子萬歲！”

這樣的稱呼早已在這幾天里聽得麻木了，一開始氣急敗壞地糾正過好幾次，但這些單細胞生物會繼續(xù)得寸進尺地笑：“害羞了吧。宮少都沒否認(rèn)?！弊隽藥滋鞜o用功后，依然就默默地接受了這個雷人的稱呼。

況且，還有一個人一直堅持叫她的名字呀，宮明一直用“喂”代替對她的稱呼，只有林篪——

在眾人都散去之后，露出了在外圈的林篪和宮明。

宮明裸著上身，雖然瘦但卻非常強壯的肌肉令前來觀看練習(xí)的女生們發(fā)出一陣陣尖叫。相比較之下，林篪就低調(diào)得多，即使揮汗如雨，他的白色球衣卻總是清新得如同春天的風(fēng)。

“依然?！?/p>

“嗯?！彼龑⒌V泉水遞過去，同時另一只手遞出去的是宮明的可樂。不是沒注意到宮明探究的目光，但是絕對不能在林篪面前露出愛他的馬腳。歐陽依然雖然很卑微，但也有自己的尊嚴(yán)和底線，所以同時不偏不倚地將飲料和礦泉水遞出去。

但是，這一次指尖觸碰到了什么，是另一個男生指尖的溫度嗎？

依然揚起臉，宮明的手早已縮回去，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剛才他的手指和依然的手指輕微地摩擦了一下，可這一下在女生的心底仿佛電光般閃了一閃。

那一天，宮明說的話，到底有沒有別的深意呢？

依然盯著球場上奔跑跳躍的男生，漸漸地腦海里一片空白，仿佛想到了什么，但卻又像蛇一般滑溜，想抓也抓不住。

終于練習(xí)結(jié)束了。

那一段在窗邊等待的時光漸漸遠去，因為兩個男生和她同路，所以放學(xué)后常常一起回家。

有時候米云云不用去補習(xí)，也會留下來，和她一起照顧隊員，結(jié)束練習(xí)后四個人在遺落著太陽光點的街道上騎單車。

旋轉(zhuǎn)的車輪。漂亮女生的笑語。男生安靜的側(cè)臉。

“你和林篪怎么樣了？”好想知道卻又害怕聽到答案，矛盾地糾結(jié)了很久后，才調(diào)整到關(guān)心的語氣，竭力不讓自己流露出別的情緒。她想了一想，又畫蛇添足地說：“可以講嗎？”

“當(dāng)然可以啊，我什么事情瞞過你?！泵自圃菩χ?，“其實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周末的時候一起去喝咖啡，有時候傍晚約定到明珠湖漫步，他送過我禮物我也送過他禮物，像是任何一對普通的男女朋友在交往，但卻又很奇怪。他大多數(shù)時候是沉默著的，單是我一個人不停地在講，有時候會有錯覺，像是他根本就不存在一樣?！?/p>

“這樣啊……”聽了這樣的講述心底居然有細小的快樂在蔓延，太自私陰暗了，于是依然迅速地說，“林篪本來就是一個很安靜的人?！?/p>

被安慰了的女生勉強提起一絲精神，又說：“他還是很不錯的啦，上個星期我不是感冒了嗎，不太嚴(yán)重，連自己也沒有在意，他倒是一連三天帶了保溫瓶來，裝著濃濃的姜茶，一定要我喝下去。”

這件事依然記得，她還差一點控制不了嫉妒的毒蛇，想把那些姜茶偷偷倒掉。

這樣矛盾的自己，有時候連自己都討厭。

【拾】

為什么那么多的男生，偏偏就喜歡上了林篪？

十一班的那個會跳街舞的男生一出現(xiàn)便會引發(fā)一陣尖叫，大家都說他的眼睛是超級發(fā)電機，但自己怎么就不覺得，反而對打扮得稀奇古怪、戴著耳釘?shù)哪猩錆M了排斥。曾經(jīng)向她表白過的物理課代表也不錯啊，被她拒絕后有一段時間里顯得頹廢，但立即便有可愛的女生默默地去關(guān)心他。

到底是什么，會令情感的天平出現(xiàn)傾斜，突然就喜歡上一個人呢？

科學(xué)家說，愛情是荷爾蒙在作怪。

成年雄海象為了爭奪雌海象而大打出手，用龐大的身體互相撞擊，用獠牙撕咬，彼此傷痕累累，但是依然怎么也看不出七星拱月的雌海象有什么和別的雌海象不一樣的魅力。

愛情果然是奇妙的東西，不能被顯微鏡觀測，不能用數(shù)字測量，連文字的表達描述也是蒼白的，有限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