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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森林”的悲哀

我是奶爸 作者:趙鵬


5.“森林”的悲哀

兒子最近不怎么翻箱倒柜了,前段時間,排山倒海地翻箱倒柜,把家中的箱箱柜柜都翻了個遍,無一漏網(wǎng)。聽太太說,有一次帶兒子去了別人家,兒子還翻人家的箱箱柜柜。我睜大眼睛仔細(xì)瞅了瞅兒子翻出來的寶貝,最古老的寶貝算是西安本地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幾年前的宣傳彩頁,被我們拿來鋪了幾年的抽屜。如今,兒子竟然讓它重見天日了。

我若有所思地望著兒子翻出來的寶貝,頓時覺得兒子很悲哀。

我是在農(nóng)村土城里面的老屋廂房的炕上出生的,鄉(xiāng)村醫(yī)生接生的。我的臍帶就埋在廂房的炕邊。

土城里面的老屋是我出生和度過童年的地方。老屋是曾祖父蓋的,在土城里面的一條巷子里面,典型的關(guān)中農(nóng)村民居,磚木結(jié)構(gòu)。坐北朝南的老屋大門口有一塊一米見方還算平整的石頭臺階,只知道那臺階是從祖上留傳下來的,不知道是誰什么時候從哪里搬來的。大門是老舊得早已掉光了油漆的雙扇笨重木門,一開一關(guān),都會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大門的響聲都有自己的音色,大門一響,我們就知道是誰家的大門在響。大門雖然老舊,但是完好無損。門板上有粘貼過門神爺?shù)暮圹E,近百年的老屋慶祝過近百個春節(jié),粘貼過近百幅門神爺。門扇下面是同樣笨重的木制門檻。門檻右下角有一個豁口,那是留給貓的通道。把門檻卸下來平搭在兩個門墩之間,臟兮兮的孩童手持一窄溜鍋盔饃騎在門檻上心不在焉地吃著。這淳樸的畫面應(yīng)該是每一位攝影師的最愛吧,在我的童年里比比皆是,唾手可得。

門道是街道到院子的通道,堆著燒炕的柴火、摞著燒鍋的煤炭、靠著干活的架子車……

廂房的山墻上鑿有一個土色土香的土地堂,里面供奉著土頭土臉的土地爺。聽奶奶說,我們原來有一個更精致的土地爺,但被同村一個女瘋子偷走了。

三合院,東邊是與鄰家的官墻,南邊西邊和北邊被建筑包圍,前后兩個院子,足足有幾百平方米。據(jù)說后院是曾祖父與鄰居賭博贏來的。

就在這院老屋,童年的我隨便翻出來的任何東西都比兒子現(xiàn)在翻出來的東西要古老得多。我從土炕旁邊窗臺的縫隙里面能翻出來幾年前掉進(jìn)去的葵花子。我在上房的木柜里能翻出來曾祖父生銹的眼鏡和發(fā)霉的銅水煙槍。我還能上高沿低取下來掛在上房墻壁上幾十年無人問津的一卷紙筒,小心翼翼地打開泛黃的幾乎一摸就碎的紙筒看看,用毛筆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有紅有黑有藍(lán)。奶奶說那是地契,讓我保存好,說不準(zhǔn)那些東西有用。我虔誠地包裹好,再上高沿低地給掛回去。遺憾的是那些東西現(xiàn)在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在那地契里面,我找到了一封家書,是我那當(dāng)遠(yuǎn)征軍的大爺寫給曾祖父的,三民主義云云,想完全看懂得學(xué)習(xí)當(dāng)時的歷史,但是英勇抗敵的壯士對家人的無比思念之情讀來感同身受。我現(xiàn)在還留著大爺?shù)募視?,不曾與大爺晤面,只留份念想兒。上到清朝的高祖父,下到共和國的祖父,我翻出了他們?nèi)咳说纳裰?,在奶奶的幫助下,弄清了他們的表字謚號,弄清了他們的生辰八字,雖然沒有家譜了,但是大概捋順了家族的歷史。我在后院的屋檐下翻出了鞍韉轡頭和長鞭,再逐個拿去問奶奶這是誰的。奶奶觸景生情,再給我講述祖上養(yǎng)牛養(yǎng)馬的陳年往事……

地契失蹤了,老屋拆了,奶奶去世了,農(nóng)村在消失……

我童年在老屋翻出來的寶貝是我自信生活的強(qiáng)大動力。

跟我比起來,在城市商品房里面翻寶貝的兒子是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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