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渙:春風(fēng)也度玉門關(guān)

有個很有名的故事，叫“旗亭畫壁”，說的是唐詩被廣泛傳唱的事?！捌焱ぁ本褪蔷茦牵驗樘拼木茦峭舛紥靷€小旗子；“畫壁”，就是在墻上做記號。故事的主角是王之渙、王昌齡和高適這三位盛唐詩人。

話說有一個下雪天，這三位詩人一起去喝酒。酒到半酣，酒樓上又來了很多歌女。王昌齡借著酒興開玩笑說，咱們幾個都以寫詩出名，也沒分出個高下，不如今天聽聽這些歌女唱歌，唱到誰的詩多一些，就算誰最厲害。

一個歌女率先唱了起來，唱的是王昌齡的大作。這首詩是王昌齡的代表作之一，而且被后人公認為唐代最好的七絕詩之一—

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徘徊。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王昌齡心中暗喜，在墻上做了個記號：一絕句。

過了一會兒，高適的作品也被唱到。這是一首悼念亡友的詩作，因為感情真摯，在當時流傳也很廣—

開篋淚沾臆，見君前日書。
夜臺今寂寞，獨是子云居。

高適也在墻上做個記號：一絕句。

接下來，王昌齡的另一篇名作也登場了—

寒雨連江夜入?yún)牵矫魉涂统焦隆?br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王昌齡很得意，又做了個記號：二絕句。

兩個同伴的作品都被唱到了，只有自己的沒有，王之渙臉上有點尷尬。他指著最美的一名歌女道：“剛才幾個人唱的都是些俗曲，如果這位美人唱的也不是我的詩，我就甘拜下風(fēng)；但如果她唱了我的詩，你們可都得拜我為師?！?/p>

歌女一開口，唱的果然是王之渙的大作—

黃沙直上白云間^[1]，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

王之渙長出一口氣，笑罵道：“你們兩個鄉(xiāng)巴佬，這下可服氣了嗎？！”三人一起大笑，盡興而歸。

這個故事出自中唐一本名為《集異記》的小說。故事其實是有些破綻的，比如有人誤認為高適在五十歲之后才開始寫詩，在此之前不可能有這樣一次聚會；也有人認為王昌齡的《芙蓉樓送辛漸》創(chuàng)作較晚，和三人同時在長安出現(xiàn)的時間不符。

但這些破綻無關(guān)大局。畢竟《集異記》的作者薛用弱本人就是唐朝人，他筆下的故事也是唐詩流行的真實情景，我們只需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旗亭畫壁”的故事里提到了王之渙的《涼州詞》，這首詩描寫的邊境風(fēng)光，廣闊而又荒涼，孤獨中又有自豪，不僅是邊塞詩的最佳代表作，也代表了盛唐詩人的豪邁心情。

細心的讀者也許注意到了，第一句“黃沙直上白云間”里的“黃沙”似乎有點問題，現(xiàn)在的很多版本里，說的可都是“黃河”。

涼州就是現(xiàn)在的甘肅省武威市。也有人認為，涼州這個地方又沒有黃河，怎么能說是“黃河遠上白云間”呢，還是“黃沙”更符合實際。

雖然只是一字之差，描寫的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fēng)景。不過，到底是“黃沙”還是“黃河”，其實也不好分個對錯。因為雖然標題里有個“涼州”，但內(nèi)容并不一定和涼州有關(guān)。

這就要提到“涼州詞”這個標題的來歷。

大唐開元年間，有位叫郭知運的將軍擔任隴右節(jié)度使，主要負責大唐和吐蕃邊境的安全。

郭知運的老家瓜州，現(xiàn)在甘肅省酒泉市境內(nèi)。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甘肅大漢，郭知運對西北邊境的情況很熟悉，再加上他有勇有謀，書上說他“身高七尺，猿臂虎口，強健勇敢，善于射箭，頗有膽略”。所以他出任隴右節(jié)度使的這幾年里，吐蕃人基本沒占到任何便宜，對他是又恨又怕。

作戰(zhàn)之余，郭知運還搜集了一批西域的曲譜，進獻給音樂愛好者唐玄宗。玄宗交給樂師重新譜曲，并以這些曲譜的出處來命名。隴右節(jié)度使的駐地是涼州，因而郭知運進獻的曲譜就被命名為《涼州詞》。

所以，《涼州詞》只是個曲譜名，跟內(nèi)容沒什么關(guān)系。王之渙雖然寫了首《涼州詞》，但不見得真的是寫涼州，更不一定非得到過涼州。

“黃沙”還是“黃河”之爭，看來暫時也爭不出個結(jié)果來，怎么理解都算對。不過這首詩的后兩句，“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還有下文。

一千多年之后，大清名將左宗棠來到西北，從外國侵略者手中收復(fù)了新疆的伊犁等地。由于部下的湘兵不適應(yīng)西北的干燥氣候，左宗棠下令在沿途種了很多楊樹、柳樹和沙棗樹，一來防風(fēng)固沙，二來利于行人避涼。據(jù)記載，僅在甘肅境內(nèi)種的樹就將近三十萬株，形成連綿千里的塞外綠色奇觀。后人為了紀念左宗棠收復(fù)失地的功績，把這些樹尊稱為“左公柳”。

左宗棠部下有位名叫楊昌浚的幕僚，當他看到沿途的楊柳時，不禁感慨萬千，于是吟詩一首：“大將籌邊未肯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fēng)度玉關(guān)?！?/p>

黃河遠上白云間，
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
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

白日依山盡，
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
更上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