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中的山村

夏天，老天爺?shù)哪樥f變就變。剛才還晴空萬里，艷陽高照，突然間西面的烏云就凝聚起來，低低的，黑白相間，翻騰著，滾動著，向山村撲來。那云厚得好像能擰出水來。天空越來越暗，遠處的山、田野和樹木紛紛隱藏進薄薄的云霧里。群山變得模模糊糊，朦朦朧朧，如同披著婚紗、羞答答準備出嫁的姑娘，透出幾分神秘和凝重。

夏天的雨脾氣急，說來就來。鼻尖上剛有點濕濕的東西，眨眼間，頭發(fā)上、衣服上就落滿了雨水。

雨中，彎彎曲曲的山路，像剛從夢中醒來的蛇，在大山的背上爬行。豆大的雨點打在山路上，先是悄悄融入沙土，不見了蹤影，隨著雨點越下越大、時間越來越長，山路上形成了細密的溪流，路面開始泥濘了。

斑駁的樹葉被風吹落，紛紛飄落到農(nóng)家院子里，飄落到石板路上，飄落到溪水里。成排的石砌的房舍薄霧蒸騰，雨水順著屋檐上的瓦角凝結(jié)成一排排的水流，嘩嘩落到地上。一顆又一顆、密匝匝的雨滴飄忽而至，來了又散，散了又聚，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地漂逝。屋前屋后的槐樹、椿樹和楊樹周身淋漓，每一棵樹都在搖晃著頭顱，甜甜地吮吸著雨露，默默地生長。搭建在枝杈上的鳥窩被雨圍住，老鳥站在鳥窩之上，不時地甩動被雨淋濕的翅膀，守護著自己精心編織的家園和幼小的兒女。淘氣的幼鳥，偶爾從母親的翅膀底下探出頭來，飛快地瞥一眼外面的風景，又膽戰(zhàn)心驚地縮回頭去。淘氣的麻雀仍不消停，嘰嘰喳喳地在樹杈間跳動，像在尋找什么，又像在磨礪承受災害的能力。那被栓在樹腳下的老水牛，眼睛微閉，享受著這漫天大雨的淋浴，細心咀嚼著往事，不時地搖搖尾巴，昂頭“哞哞”叫幾聲，又沉浸到甜美的夢境和涼爽的感覺里。

街面上很快形成了條條溪流，馱著草屑、樹葉、果皮和垃圾，熙熙攘攘、你追我趕地匯集到村頭的池塘里。那池塘的入口處，幾塊青石頭被摩挲得光滑清韻，還長出短青苔。池塘里的水草，伴隨雨滴的飄落在搖擺，草魚、鯉魚、鯽魚在水中追逐嘻鬧，有的竟然耐不住性子跳出水面，眺望池溏外面的景色。那蛙聲或遠或近，或高或低，若即若離，彈唱著至真至純的天籟之音。仔細回味，有歡樂，有憂傷，有相聚，有別離。雖然單調(diào)卻多情，繁雜卻清晰。

放羊的山娃，頭戴一頂破葦笠，揮舞著牧羊鞭，驅(qū)趕著羊群往家走。老羊咩咩地叫喚著，而貪嘴的羊羔全然不顧雨水和羊娃的驅(qū)趕，依然把嘴唇伸得很長，去啃剛剛被雨水沖洗過的嫩嫩的山草。那小羊羔一會兒驚奇地四處凝望，一會兒又跑到羊群的最前面，蹦到路邊的崖石上，伸長脖子，咩咩地叫幾聲。年邁的羊媽媽，抬起一雙欣慰的眼睛，洋洋得意、漫不經(jīng)心地應和兩聲，悠然自樂。

頑皮的孩子冒著雨，提著竹籃，光著小腳丫，在青草棵子里捉螞蚱、逮“水?！?、采蘑菇，在水溝旁追螃蟹、抓泥鰍。童真的笑聲響徹林間，蕩漾在曠野。好像雨中的山村到處都有一些新奇的東西，等著童稚的心靈去發(fā)現(xiàn)、去探索、去收獲……

剛剛還在勞作的老農(nóng)，這時都有了最得意的事情。有的披著草蓑衣，戴頂竹葦笠，索性坐在地頭上，嘴里叼著旱煙袋，瞇縫著眼睛，細心回味著雨打莊稼的聲音，如同欣賞美妙的田園協(xié)奏曲。有的脫掉涼鞋，挽起褲腳，站在田頭或地埂上，用鐵锨挖著排水溝，避免雨水淹沒了心愛的莊稼。有的干脆扛著農(nóng)具，哼著小曲樂哈哈地回家，盼著早一會兒端起烈性的酒杯，解除勞動的疲乏。

隔著雨聲，隱隱約約能聽到孩子們的讀書聲。村頭那幾排灰紅的磚瓦房，是培養(yǎng)山村希望和未來的學校。那高高的旗桿上，鮮艷的五星紅旗仍然在風雨中飄揚。下課的鐘聲剛響了幾下，孩子們便呼啦一聲，像一群山間的小鳥，一個個小腦袋從教室的門口擠著鉆出來，然后有的撐著雨傘，有的披著雨衣，有的披塊塑料紙，沖出教室，急匆匆地往回跑。有些孩子的雨衣太短了，被風一吹，褲腿還露在外面。孩子們的叫喊聲一時淹沒了雨聲。老師“一路小心”的叮嚀，混著“老師再見”的童音，穿過雨聲在山路上一陣陣飄起。孩子們的身影逐漸模糊了，而老師還靜靜地佇立在學校門前，凝視遠方……

林間的霧氣越發(fā)濃重，沉沉地壓在樹林上，那高聳入云的大樹和林間的花草灌木擠在一起。草木你推我搡，湊在一起說著悄悄話，比著賽著長個。幾只野兔從林間匆忙穿過，熟悉地跑回躲在密林深處的巢穴。慈眉善目的看林老人靜靜地坐在門口，等待有飛鳥進入撐在門前樹上的舊魚網(wǎng)，盤算著自己有一頓美味佳肴。門口堆著一些農(nóng)具和剛鏟下的樹枝，旁邊是古樸的瓷水缸和葫蘆瓢，火爐上鐵壺里的水早已經(jīng)開了，熱氣溢滿了屋子。老人臉上時常露出笑容，沉醉在往日美好的回憶里。

在這樣的天氣里，獨步山野，欣賞不盡山村千姿百態(tài)的風光，滋長著無數(shù)穿越時空的遐想。山鄉(xiāng)的一切樹木、莊稼，一草一木都異常興奮，在雨中拼命地生長，展示自己的風姿。山川、河流、屋舍、田野，都獲得了新的靈氣，增添了許多神秘。山村的人們，與周圍朝夕相處的一切融為一體，一片空靈，一派生機。

夏雨的節(jié)奏和旋律，隨著山鄉(xiāng)人寧靜、淡泊、安詳?shù)男木?，蓬勃著生命與自然的力量，不留痕跡，意味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