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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淡

往事叮咚 作者:朱耀華 著


扯淡

出差到K城,忙完了公事,我想該去看看老孔了。自從三年前老孔下海之后,我們就很少碰面。據(jù)說,這家伙發(fā)了,成了款爺,還和人鼓搗出一個公司,自任總經(jīng)理。那前呼后擁的氣派,與當(dāng)年不可同日而語。

對我來說這些都不重要,我和老孔原來算得上是一對難兄難弟。那時,我們都住在單位一幢廢舊樓房的旮旯里,品味著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的境界。我們都喜歡圍棋,一有空閑,就捉對廝殺一番,常常下到深更半夜還樂此不疲。記得還是我剛結(jié)婚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已經(jīng)凌晨兩點了,我迷迷糊糊聽到有人敲門,一問,是老孔。原來,他躺在床上一直在對昨晚的那盤棋復(fù)盤,終于悟出了一個“金雞獨立”的妙招,可以反敗為勝,非要和我馬上切磋不可。我求情說,等天亮行不行?老孔說,不行。我說,算我輸行不行?老孔說,不行,你怎能忍心我一個人失眠。我說,等你結(jié)婚了,你就有體會了。老孔不依,把門擂得山響,一副打家劫舍的氣勢。我只得打起精神,奉陪到底。

憑老孔這股認(rèn)真勁兒,自然,他的棋藝在我之上。他下棋的姿勢有點像坐禪,全神貫注,心無旁騖,完全進(jìn)入了境界?;叵肽切┤兆?,真有點“日影掃階塵不動,月色入潭水無痕”的自在與超然。

后來,老孔下了海。下了海的老孔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圍棋,跟他一個遠(yuǎn)房表弟跑生意。聽說開始虧得很慘,又被他表弟騙了一把跑了,雪上加霜。幾經(jīng)折騰之后,老孔終于摸著了門道,最終當(dāng)了老板,大把大把的鈔票就像雪花一樣飄進(jìn)了他的口袋。

提起他表弟,老孔一臉憤然,情緒有些偏激,說,生意場上的人,唉,都他媽的混蛋!

打老孔電話,秘書服務(wù),也不見回,想來老孔很忙。我百無聊賴,就按照老孔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個公司。其時,老孔正和兩個老板模樣的人在洽談什么,大約談得有些僵,幾個人臉上都不大好看。半晌,老孔送走了兩個客人,才走過來和我招呼、握手,臉上慢慢松弛下來。老孔說,沒想到?jīng)]想到,怎么你也不打個電話來?我派車接嘛。

我說:不敢勞駕,你是大忙人。

瞎忙。老孔謙虛地擺擺手,招呼我坐下,喊一聲:上茶。

老孔比原來胖多了,肚子上的板油明顯過剩。不知為什么,大熱的天,卻把襯衫扣得很死,汗?jié)n漬的脖子上還捆了一根色彩鮮亮的領(lǐng)帶。

寒暄了幾句,老孔問:你還在那個地方熬著?

我說:是呀,還熬著。

老孔又問:還下圍棋?

我說:還下。你呢?

唉……老孔嘆息一聲,好久沒那份閑工夫了,做夢都他媽的忙著數(shù)錢!說完,解嘲一笑。

胡扯了一陣,老孔把我?guī)У脚赃叺囊粋€酒樓里,邊吃邊聊,陳谷子爛芝麻的往事都一并兜了出來。酒酣耳熱之際,老孔問我,晚上安排什么節(jié)目?

我說:下棋吧。

老孔擺擺手,算了吧,我找個小姐陪你。

我說,無聊,別壞我一世英名。

老孔乜著我說,老兄,人家克林頓那么忙還不忘婦女工作哩。

我說,我條件沒有克林頓好,不能和他攀比。

老孔哈哈大笑。

吃飽喝足,老孔臨時叫人買來圍棋,我們就在他的辦公室里布陣廝殺起來。老孔的手機不停地響,我不得不經(jīng)常停下來等他打電話。

一盤棋終于下完了,我便主動告辭。

老孔想起我有個大舅在市里當(dāng)領(lǐng)導(dǎo),托我回去幫他打聽一個項目,我應(yīng)承下來。老孔說,如能成,到時候會給我好處。我說,咱們君子之交,說這個干什么。他微笑著向我伸出手來,那行,反正你記在心上。我就不留你了,哪天閑下來,我們再好好“手談”一番。

我說:行啊,等你把錢賺夠了再說吧。

一言為定。老孔說,又笑著搖搖頭,錢這東西啊,永遠(yuǎn)都賺不夠。

老孔再一次同我熱烈握手,親自把我送到那輛紅色的“的士”上。

我疲憊地回到賓館,沒洗腳便倒在了床上,卻一直睡不著。我這個人癡,剛才那盤棋還老在我眼前晃呀晃?;沃沃彝蝗幌氲揭徽小暗箵洹?,完全可以斬下他那條得以僥幸脫逃的“大龍”哩。

我興奮起來,趕緊撥通了老孔的手機。我對他的秘書說,加急,項目。這次,他很快回了。那邊聲音很嘈雜,有人在嚎《纖夫的愛》,可能老孔邊接邊在往外走。他聽了半天,仿佛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打了幾個哈哈,連說那是那是那是。我正得意忘形,沒承想,最后,在我掛斷電話的一剎那,耳朵里傳來一聲含混的嘟噥: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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