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王

我從小喜歡動物大家都知道。進(jìn)了學(xué)員班，這個愛好受到了空前的限制。住校學(xué)習(xí)，不會有這個條件讓你養(yǎng)寵物，老師也不會讓。三年畢業(yè)一回家，這個愛好又恢復(fù)了。那時，家里養(yǎng)了一只黃雀兒，一只貓。那時候養(yǎng)貓不像現(xiàn)在，講究什么名貴血統(tǒng)，珍奇稀有。各家各戶養(yǎng)的都是普通的家貓，有點(diǎn)兒講究的也不過是什么貍花、三色、繡球、踏雪之類。我這貓我就挺喜歡，純黑色，短毛，一根雜毛都沒有。兩只黃眼睛格外引人矚目，雖然品種不名貴，但在當(dāng)時也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找到的。這只貓的出現(xiàn)，讓我心里又產(chǎn)生了一個小九九兒……現(xiàn)在家里有只純黑色的貓，如果我能再找一只純白色的來，兩只一起，黑白雙煞，這多好呀！什么東西都得玩兒得跟別人不一樣不是嗎！

說來也巧，天遂人愿。有了這想法沒多久，有一天，張程鳳老師給我打電話。

這話是1985年，那時候甭說手機(jī)，家里都沒有電話。不管多急的事兒，想打電話得走上十多分鐘去胡同口小鋪兒里用公用電話打。來電話也是，小鋪兒老板可以幫你傳，但對方得告訴人家我找哪門哪家的小誰，我叫誰誰誰，麻煩您告訴他：我想他了！——當(dāng)然，這點(diǎn)兒小事兒就別裝孫子了！見面再說吧哈！說的是這個意思，事情要簡單就給你傳個話，事情要復(fù)雜就叫你去接電話或回電話，反正電話兩邊得有一個人等著。所以那時候沒有什么正經(jīng)事兒不打電話。

咱還是說正事兒吧！那天傳電話的來了，告訴我：“于謙，去接電話去，說是你老師！”我跑著到了小鋪兒，電話沒掛。拿起一聽是張程鳳老師，寒暄幾句之后張老師說：“于謙，我知道你喜歡小動物，我這兒有只貓你要不要？朋友送給我的，我養(yǎng)了一段時間，但現(xiàn)在因?yàn)槠渌虿荒莛B(yǎng)了，你要你抱走吧！”

因?yàn)橹拔夷X子里早有這個想法，聽怹這么一說，我當(dāng)時就問：“什么貓呀？”

“一只白貓，給我貓那朋友說是波斯貓，但我看著不像。波斯貓的眼睛不是應(yīng)該一藍(lán)一黃嗎？這貓兩只眼睛都是黃的，而且短毛。但是可好了，又聰明又機(jī)靈！我養(yǎng)了半年多，跟我可親了！現(xiàn)在八個月，什么都明白……”

張老師還在電話那頭叨嘮著這貓怎么怎么好，而我沒等怹說完就已插話道：“張老師，這貓我要了，您別給別人了，明天下午我就去??！”

掛了電話我就想，這就是天意，這就是福氣，這就叫應(yīng)該應(yīng)分，這就叫該著扛著。想吃冰就下雹子，想什么來什么呀！而且來得那么及時，那么合適，那么如我所愿，那么恰到好處！您想，一只純黑，短毛，黃眼睛，一只純白，短毛，黃眼睛，這不就是天造地設(shè)的黑白雙煞嗎？幸虧不是波斯貓，我要那玩意兒干嗎呀？一藍(lán)眼一黃眼？黑白雙煞這白煞得了玻璃花兒了？這也不像話呀！真這樣我還不要了呢……我越想越滿意，越想越高興，趕緊給我們學(xué)員班的班長，也是和我最好的廉哥打電話，約他明天下午到我家，和我一起去張老師家取貓。

沒想到我的這個決定，引出了一段我養(yǎng)貓歷史上最為難忘最為傳奇的經(jīng)歷。

第二天午飯后，廉哥到我家了。聊了會兒天，哥兒倆直奔張老師家去了?，F(xiàn)在養(yǎng)寵物都講究，往返運(yùn)輸都是寵物箱，既省事兒又省心。那時哪兒有這么好的條件呀？誰給只貓呀狗的，不管多遠(yuǎn)，都是抱著回家！所以我倆也是什么都沒帶，空手就去了。

張老師住在虎坊橋一帶的一棟老式筒子樓里。敲開房門一見是我們倆，老太太特別高興。一是很久不見，二是第一次到家中做客，老師沏茶倒水，前后張羅，倒讓我們這倆當(dāng)學(xué)生的有些坐立不安。好不容易踏實(shí)下來，聊了一些噓寒問暖的家常話后，話題轉(zhuǎn)到了貓身上。說著話，老師打開里間屋的屋門，從里面放出一只小白貓。

小貓出屋一見有生人，不等主人過去抱，馬上鉆進(jìn)了沙發(fā)底下躲了起來。張老師樂了，說：“看看，就是認(rèn)生！沒關(guān)系，你們坐，喝水，咱們聊咱們的，它一會兒就好了！”果不其然，我們又聊了有十多分鐘，它小心翼翼地從沙發(fā)底下鉆了出來，一露頭就被張老師搶著抱在懷里，一邊捋著毛一邊用疼愛的語氣介紹著這個小寵物?！翱?！就是它，漂亮吧？我們長得可精神了！是只小公貓，還差四個月就一歲了，你看看在沙發(fā)底下沾這一身土！怕什么呀？一會兒你還得跟他們走呢！你看它這小眼神兒，可聰明了，你說什么它都明白，眼睛里全是戲！……”這一套話也不知道是跟貓說的還是跟我們說的。喜愛動物的人大都這樣，養(yǎng)個寵物當(dāng)家里的一員，極端擬人化。交流也用人類語言，就跟它真能聽明白似的。一會兒沖它說一會兒沖你聊，有時候弄亂了，鬧得你都恨不得鉆沙發(fā)底下蹲著去。

張老師一邊說一邊把小貓放在了地上，這時的小家伙也已經(jīng)過了緊張勁兒，眼睛盯著主人，準(zhǔn)備開始玩兒了。畢竟才八個月大，還是個小貓呢！張老師也明白它的意思，順手拿起了沙發(fā)上的一個報紙卷兒開始逗它。這一逗，把我們哥兒倆都看傻了，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老太太不明所以，抬頭看看我們，問道：“怎么了？你們哥兒倆樂什么呢？”我們一時收不住笑聲，邊樂邊說：“張老師，這哪兒是它眼睛里都是戲呀？這是您眼睛里都是戲呀！您給我們上課時要早這么示范我們早就學(xué)會了。這絕對是手隨眼走，眼到手到，手到貓到呀！您別說您是干什么的，您一逗貓別人就能猜出來！”張老師聽了我們的話也笑了，說：“你們這倆臭小子，拿老師打镲是吧？這要上課的時候非罰你們倆耗一小時山膀不可！”邊說邊又把貓抱了起來。

趁這時候我仔細(xì)地觀察了一下這只貓，確實(shí)挺漂亮，全身雪白，虎頭虎腦，兩只黃眼睛特別有神。和我想要的一模一樣！我心中暗道一聲漂亮，內(nèi)心早已喜歡上了。和老師開了個善意的小玩笑，趁著屋中歡聲笑語之際，正是見好就收的撤退之時。我不失時機(jī)地和張老師說：“那您忙吧，我們走了。等有空我們再來看您！”張老師也順著我的話說：“好吧，早點(diǎn)兒回去，別讓家里人著急?！?/p>

“那這貓怎么拿呀？”這關(guān)鍵的時刻，倒霉的廉哥說話了：“沒事兒，我抱著回去就行。”說完這話，廉哥走上前來伸出雙手就要接貓。聽說馬上一抱就要走，張老師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畢竟那時候大多數(shù)人都這樣。只是臨行前想和自己喜愛的、已經(jīng)飼養(yǎng)了多日的小寵物做個簡單的告別，于是她掉轉(zhuǎn)貓身，讓貓的臉沖向自己的臉，疼愛且略帶傷感地說：“行了！跟人家走吧！到人家里聽話啊，別在人屋里滿世界拉尿?。〕燥堃灿悬c(diǎn)兒樣兒，別那么護(hù)食，聽見了嗎？去吧！”說完，把貓身轉(zhuǎn)過來臉沖外，雙手虛掐貓的前肢下面，伸手就要往廉哥手里遞。

這時候，我突然感覺到貓的狀態(tài)變了！也不知是感覺到了要被我們抱離這個家，還是真聽懂了張老師的話，反正是在老師把它轉(zhuǎn)過身的同時，它掙扎了幾下沒有掙脫，便最大限度地伸長了兩條后腿不動，兩只眼睛出現(xiàn)驚慌之色。這一瞬間的反應(yīng)也只有我觀察到了，因?yàn)閺埨蠋煷藭r看不到貓的正面，而廉哥正在邊接貓邊和張老師道別，注意力根本沒在貓身上。另外，就憑廉哥對寵物的了解程度，即使看到了，也不會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就在他接過貓準(zhǔn)備將它抱在胸前時，小貓兩只前爪一伸，尖尖的指甲鉤住了他襯衫的前襟，兩只后爪一個外蹬，鉤住了他襯衫的下擺，瞬間掛在了廉哥的衣服上，想拿可拿不下來了。廉哥想往外拽，貓的四只爪子鉤住襯衣拽不動，只得抱回懷里。這時張老師和我趕緊上前幫忙想把貓的爪子從襯衣上摘開，可哪兒想到貓的速度比我們快多了，并且它爪子上的指甲收放自如，想怎樣就怎樣呀。趁廉哥抱著它扯著襯衫的雙手往回收的一剎那，它四爪緊抓幾下想往上爬。廉哥怕它脫手跑掉，下意識地往懷里一摟，等把貓摟住不動時，小貓已經(jīng)到了他的肩膀上。兩只后腿蹬著他的前胸，兩只前爪死死抓住他的后背，身體爬在他的肩膀上。這還是他緊緊抱住了貓的身體，不然早就從肩膀上跳到地下跑沒影兒了。

就這一剎那，幾個動作做下來，貓終于沒跑了，但您可別認(rèn)為我們占了上風(fēng)，實(shí)際恰恰相反！您別忘了，這是夏天，人身上穿的只有一件襯衣，里邊就是肉了！就這一套組合抓，當(dāng)時廉哥的前胸后背就見了血了，雖不至于說血流如注，但這幾條血道子可是很明顯，血印當(dāng)時就從襯衫上透了出來。

事情突變到現(xiàn)在，形成了一個凝固僵持的狀態(tài)。貓被按住自認(rèn)為跑不掉，又見趴在人肩膀上相對安全，也就暫時不動了。廉哥這邊是想動不敢動。這幾秒鐘的工夫就被抓成這樣，好不容易貓安靜下來了，再動？不是找倒霉嗎？實(shí)際上剛才倒這霉也是自己找的。我和張老師急忙伸手想把貓從他肩膀上抱下來，廉哥趕忙攔住了我們：“別動！別動！您拿不下來，在我襯衫上抓著呢！你們一動，它再一折騰，我就成花瓜了！”

“那也不能就讓它在這兒待著呀！這你們還怎么走呀？”

“就這么走，反正離家也不遠(yuǎn)，坐車就幾站。張老師，您給我找根繩子，輕輕地拴在貓脖子上，它萬一要跳下來別讓它跑了。您再找件舊衣服，打開了搭在我肩膀上，連貓一起罩起來，省得它到外面害怕再鬧。一會兒到家，不管它怎么下來，跳河一閉眼，就一下的事兒！咱別在您這兒耽誤了！”好家伙，他把自己豁出去了！

那也只能如此了，現(xiàn)在動不了呀！張老師按照他的吩咐把繩拴上，另一頭交到他手里。又拿了件厚衣服把貓罩好，我在旁邊也插不上手，眼睜睜看著一切準(zhǔn)備就緒，廉哥如大家閨秀般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叱隽藦埨蠋煹募议T。怎么還那么穩(wěn)當(dāng)呀？他不敢不穩(wěn)呀！萬一驚了肩膀上那小祖宗，身上又得多幾個血道子呀！

即使是這樣，貓也沒輕饒了他，自從張老師千叮嚀萬囑咐百般不放心地把我們送出樓門，一直到我們倆抱著貓千辛萬苦地邁進(jìn)我家院兒門。這一路上廉哥像唐僧一樣為取真經(jīng)歷經(jīng)了九九八十一難，而我像如來佛一樣明知道他為我辦事，等他有難了偏偏就在他旁邊看著不幫忙，我自己都覺得我挺孫子的！

可是話說回來，真插不上手呀！你說我把貓接過來我抱著，抱過來之前就得先折騰一陣，這一折騰指不定廉哥身上又得加多少傷呢！得，湊合著吧！

可進(jìn)了家門我為難了，也是一直困擾我們的這個老問題——怎么讓這貓從肩膀上下來。還是廉哥，大一歲是一歲，想問題就是全面。另外也可能是他這一路上凈琢磨這事兒了，畢竟這罪在他身上受著，他比誰都急。進(jìn)門之后他讓我先把門關(guān)上，之后輕輕取下罩在肩膀和貓身上的衣服，讓貓在見到新環(huán)境之后暫時穩(wěn)定一下，同時讓我解下拴在貓脖子上的繩子。過了一會兒，他慢慢蹲在地上，將抱貓的雙手輕輕地松開。小貓感覺到抓住自己的那雙手不再用力了，同時也對周圍的新環(huán)境有了一定的了解，緩了緩神兒，嗖的一下，跳下了廉哥的肩膀，眨眼間鉆進(jìn)了床底下?？删瓦@一跳，廉哥身上又加了點(diǎn)兒傷！

這時的廉哥不像剛才那么穩(wěn)重了，他火急火燎地站起身邊脫襯衣邊罵：“我靠，可下去了，疼死我了！”這時，家里的人都跑到這屋來想看看這貓什么樣兒，進(jìn)屋之后沒看見貓，正看見廉哥這血染的風(fēng)采，都嚇了一跳，急忙圍上前問情況，找藥的找藥，拿棉簽的拿棉簽。這時我才仔細(xì)地看了一下廉哥的前胸后背。真慘！長長短短的血道子前后各有十幾二十條，規(guī)律是短的深，長的淺。另外還有很多出血點(diǎn)，不用問，這是貓指甲尖兒直接扎入肉中造成的，看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疼加埋怨地說：“你可真能忍，你怎么不說話呀？”

廉哥苦笑著說：“我說什么呀，又動不了，得了！早點(diǎn)兒到家比什么都強(qiáng)！”大伙兒一邊治傷的同時，也把情況了解清楚了，全家人開始批判我：“就你幺蛾子多，非弄什么黑白雙煞。你自己倒抱呀？看把你哥給撓的！”

“你怎么不想著拿個紙盒子呀？哪兒有這么抱著回來的呀！”

“你怎么不接過來換換呀？這一道上得受多大罪呀！”你一言他一語都奔我來了。我一看也沒有我解釋的余地了，干脆別說了，聽著吧！

大家說著說著，話題慢慢聊到了貓身上。姥姥問：“不是抱回來了嗎？那貓呢？”廉哥趕緊站起來替我解圍：“哦，剛進(jìn)屋就鉆床底下去了。姥姥，走咱吃飯去吧，我餓了?！?/p>

姥姥趕緊說：“對，也到點(diǎn)兒了，吃飯去吧，都做得了！”

幾個姨和姨夫也都擁著廉哥奔東屋吃飯去了，邊走邊說：“對，甭管貓了，先吃飯。一會兒熟了它自己就出來了！”

嘿！后面的情況讓您猜十次您也猜不出來：一會兒就出來了？這貓在床底下一待就是半年！

您要說這半年這貓沒出來過？倒也不是。給它放的食和水每天早晨都見少，說明它夜里出來吃喝了。為它準(zhǔn)備的大小便用的沙盆被我移到了床下，每天收拾時也能見到它排便。但是全家人真是半年多沒在床外邊見過它，我有時好奇，趴地上掀起床單往床底下看，總是能見它躲在緊靠里邊的角落，兩眼驚恐地看著我，嘴里發(fā)出嘶嘶的聲音，向我示威。我當(dāng)時心想，反正貓在屋里，你還能老不出來？總有一天熟了就好了。

這一天真不好等，終于有一天我正在屋里看書，眼前白影一晃，床邊露出了一個貓的腦袋，我心頭一喜：半年多了，你終于忍不住了！仔細(xì)一看，我已經(jīng)不敢認(rèn)這只我親手抱回來的……哦，說錯了，是我親眼看著廉哥親手抱回來的白貓了。來的時候是只八個月大的未成年貓，各方面發(fā)育得都還沒成熟?，F(xiàn)在可不一樣了，純粹的大小伙子了！雄性特征極其明顯。首先說這腦袋大得出奇，虎頭虎腦，面部飽滿，兩腮鼓脹。一雙黃眼炯炯有神，一副胡須鋼針一般橫嵌在它厚厚的上嘴唇兩邊。傳說中貓逮耗子時，如果遇到孔洞縫隙，耗子鉆進(jìn)去了，貓會以自己的胡子為標(biāo)準(zhǔn)衡量洞口，胡子過去了，整個貓身就能鉆進(jìn)去。這貓，這胡子要過去了，估計連狗都能進(jìn)去了！整個身子比來時長了一半，滾肥溜圓，渾身是肉。四爪粗壯，身高毛亮。一條尾巴長而有力地拖在身后，上面的白毛，根根直立，絕不倒伏。我是沒見過貓王，想來也不過如此了。直到現(xiàn)在，我養(yǎng)過的、見過的所有貓，還真沒有比它威武的呢！

這貓從床下一露頭看到我以后瞬間動作凝固了一下，我也怕再把它嚇回去在床底下再趴半年也是個事兒，所以我也沒敢有別的動作，只是眼睛和它對視著。就這么僵持了幾秒鐘，它見沒有什么危險，低頭壓身，眼睛依舊盯著我，半匍匐狀態(tài)從床下走了出來。床旁邊就是個酒柜，酒柜過去就是個三屜桌，桌子旁邊有一個舊的小方凳，上邊放著個臉盆，平時出門進(jìn)門洗手用的。再往前兩米左右就是屋門了。那時住平房，一間屋子半間炕的，家具都擠在一起貼墻放，它沿著墻，穿過酒柜、三屜桌，一直走到了方凳下面臥了下來，這時眼神從我這兒移開，直勾勾地仰臉看著門外?？吹竭@兒您要問了，看門外干嗎仰著臉呀？您可能沒這生活，以前平房的門底下邊一半是實(shí)木的，上邊一半是四塊小玻璃，所以只有上半部能透光。如果外面來個人，或有什么動靜，從門的上半部能夠看到。

這貓臥在這里大概半個小時，紋絲不動，一點(diǎn)兒沒有要出來的意思。我可為難了，它不動我也不敢動，生怕驚了它。但這么耗下去也不是事兒呀！于是我小心翼翼地以最慢的動作、最小的幅度，起身向屋門處移動。我想，先出去，把它自己放在屋里安靜一會兒，知道沒有危險了，大概就會自由活動了?？呻m然我的動作幅度很輕柔，但從我動念起身的那一刻開始，它就轉(zhuǎn)過頭來，兩眼死死地盯住了我。我故意不看它，把動作調(diào)整回正常狀態(tài)，直直地朝屋門走去。大部分動物都這樣，對視即意味著挑戰(zhàn)，意味著對它有企圖，反之它對你的戒備之心會小得多。這招確實(shí)管用，最起碼它沒有受驚跑掉，但也是兩眼緊張地望著我直到我推門出去，只是走過它身邊時，我聽到方凳下傳來“嘶”的一聲，其意是驅(qū)趕還是示威不得而知，但感覺得到這一聲不過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忘記過了多久，等我再進(jìn)屋時，它已經(jīng)不在方凳下了，我低頭看看床下，也沒有。正在奇怪，一抬頭，看見它正在窗臺上呈坐姿低頭看我。平房的后窗很小而且高，不知道它怎么上去的。眼神中緊張依舊。不管怎樣，它開始自由活動了！

從此之后，這貓每天的生活軌跡就是這三點(diǎn)一線，不是在床下，就是在凳子下，都沒有，你就在窗臺上找吧，準(zhǔn)有。

這樣，又過了半年。這貓養(yǎng)的，摸不著更不敢抱，沒有任何情感交流，只是落一個家里養(yǎng)了只貓而已。前后一年多時間，家里人也都習(xí)慣了。

西屋里除了床、酒柜、三屜桌，對面墻邊還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大衣柜。這些東西在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小屋里貼墻一放，墻邊就基本上沒地方了，平時要想坐就只能坐在床邊上。屋子中間放了一把老式的藤椅，上鋪薄棉墊兒，相對舒服點(diǎn)兒，是姥姥的專座。不知何時，這貓看上這地方了，經(jīng)常在椅子上趴著。開始人來了還跳下去躲一躲，后來干脆不躲了。再之后不單不躲，人要是坐時間長了，它一煩還給你一爪子，抓跑你為止。自此之后，這個地方就基本歸它了。有時人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它跳上來了，你好心給它挪出點(diǎn)兒位置讓它臥在你身旁吧，不出十分鐘，它就開始上爪子，那爪勁兒絕不是逗著玩兒，真下狠手！日久天長，這地方只要它一來，人就走。別招老人家生氣！

這樣的冷戰(zhàn)終于有了轉(zhuǎn)機(jī)。有一天，我正在屋里喝茶看書，門一開，老五進(jìn)來了。老五也是我們學(xué)員班的同學(xué)，學(xué)相聲的，而且后期也是主攻捧哏。不單在專業(yè)上我倆有共同之處，平時的相處也很說得來。北京話形容叫能尿到一個壺里去。所以我倆關(guān)系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這么說吧，有句老話叫熟不講理，說的就是這種關(guān)系。見面沒有好話，打招呼基本都是互罵。因?yàn)殛P(guān)系太熟了，感情又太好了，所以在后面的對話當(dāng)中，臟話比較多，您見諒。我們不是單純地為罵人而罵人，而是這些臟字代表著一種親近、一種感情。一種不罵不足以平民憤的咬牙切齒的關(guān)系。

五哥在我的同學(xué)當(dāng)中可以算是個可圈可點(diǎn)的人物，愛擺份兒，好拿架子，平時也是吃不吃總端著的勁頭兒?？赡苁且?yàn)樾r候?qū)W習(xí)不錯，造成了長大后不論到哪兒都愛給人講點(diǎn)兒道理的毛病，自己挺拿自己當(dāng)事兒。當(dāng)然了，跟別人行，我們同學(xué)之間還容這個？往往正在一本正經(jīng)地想給你普及點(diǎn)兒什么知識的時候，讓我們一句話就給他摁到泥里去，一點(diǎn)兒面子都不留。這也是對待這種好為人師的人的一種簡單有效的方法。

老五一進(jìn)屋，我倆一邊嘻嘻哈哈罵著，他一邊很隨意地就坐在了那把藤椅上。因?yàn)楫?dāng)時那貓沒在藤椅上，所以我也沒有在意。他經(jīng)常來家里玩兒，也知道家里養(yǎng)著一只白貓，可是沒怎么見過。我倆這兒越聊越熱鬧，這個時候，貓從后窗臺上下來了。只見它一步蹦到酒柜上，從酒柜到三屜桌，從三屜桌到床，從床到地，之后直奔藤椅而來?？吹竭@情景，我心里暗笑起來，行，等它上去給你兩爪子我看個樂兒吧，不把你抓得蹦起來算我白養(yǎng)它一年多。我聊天的同時觀察著貓的舉動，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兒，可他娘的給我氣壞了。

這貓走到藤椅跟前，一個小跳，蹦到了椅子上。老五看到有貓上來也沒在意，邊說話邊伸手摸這貓，從頭到尾地順著毛捋。捋了兩下，竟然伸手到貓的下巴底下給它撓癢癢去了！這擱平時我們連想都不敢想呀，它非跟你玩兒命不可。我一看勢頭不對，這手勢太危險，剛想提醒他別這樣，這貓抓人。話還沒出口呢，再看這貓，腦袋往棉墊兒上一扎，身體翻了過來，四爪朝天一動不動地享受起來了！——動物都是這樣，一旦把肚皮露給你，只有兩個意思：一，表示臣服；二，對你完全沒有戒備之心。這太奇怪了！我養(yǎng)它一年多，都沒敢碰它，這孫子跟它一面之緣，它居然俯首帖耳，我有點(diǎn)兒不信！

我很驚奇地說：“喲！它怎么跟你那么好呀？”

這丫跟我說話也是嗆碴兒的：“它他媽憑什么跟我不好呀？我又沒虐待它！”

我當(dāng)時就急了：“孫子！我虐待它了？每天好吃好喝好侍承，到現(xiàn)在都沒讓我碰過一下，一年多了！就算是個童養(yǎng)媳都他媽能圓房了！”

老五聽了這話美得都快找不著北了，還故意氣我：“那活該！這就叫緣分！”

我確實(shí)挺生氣，其實(shí)倒也不是生氣，主要是想不通這事兒。當(dāng)時開罵：“瞧你丫那揍興！你跟它不是有緣分嗎！你抱走！”

嗬！一聽這話，他逮著理了：“抱走就抱走！正好前兩天我們家老太太還說想抱只貓養(yǎng)著解悶兒呢！”說著話，他還真的伸手把貓抱了起來往胸前一放，像抱小孩兒一樣。這貓也是，靠在他胸前的腦袋往胳膊肘上一趴，一臉的幸福，我就去！這算是找著真愛了？趕緊滾！回家結(jié)婚去！少在我眼前晃悠！

老五一看貓這樣，更美了，屋里盛不下他了：“怎么樣？看看！這就叫乖！嘿嘿，跟姥姥說一下，我就不在家吃飯了，趕緊把貓送回去了！”

“孫子！還惦記吃飯？尿炕還沒抽你呢！趕緊走吧！”——您瞧這不是沒影兒的事兒嗎，挺好一貓，給人家養(yǎng)了！

說歸說鬧歸鬧，畢竟養(yǎng)了一年多，怎么也是有感情。自從五哥把貓抱走之后，我還挺惦記，好在我倆常來常往，經(jīng)常到彼此家里串門兒，總能見到。每次我去他那兒都給貓帶點(diǎn)兒小零食什么的。

話說這貓和他家也真是有緣，這不服不行。自從進(jìn)了他家的門，他媽、他姐，說抱就抱，說揉就揉，怎么搓弄都成，他跟貓玩兒瘋了的時候倆人兒滿地打滾兒！全家人愛得不行不行的。得！這也算找著個好人家，不至于在我這兒受罪了！

要說這人也是賤！貓讓人抱走了，我還總操著心。沒幾個月，我就想著這貓快兩歲了，該給找個媳婦兒了，這么好的貓怎么也得留個種呀！您瞧，也不是有我什么事兒。于是托人弄嗆四處打聽，誰家有好母貓，要白色的，品相過關(guān)的。門當(dāng)戶對嘛！

這一撒出風(fēng)去，引來一位神人，也不是外人，正是當(dāng)時我的相聲搭檔，這孩子比我小半年，中等個頭兒，四方臉，大嘴岔兒，長得挺精神，就是說話云山霧罩，吹吹乎乎。人送外號：劉迅道長。這是因?yàn)樗袼齐娪啊读趾Ｑ┰分性谏缴駨R里收留一撮毛兒的那個劉迅道長而得名。但這個道長人不壞，熱心腸，和我既是發(fā)小兒，又是搭檔，關(guān)系自不必說。

他聽說我要給貓找媳婦兒，當(dāng)時來精神了：“哥，這還用費(fèi)那么大勁兒嗎？您怎了？找我呀！”

我一翻白眼兒：“找你？是你能配呀還是你能找呀？”我跟他說話就更不客氣了，一是他比我小，二來又是搭檔，關(guān)系更近一層，客氣多了顯得生分。

好的是他也不跟我上論，互相都吃這一套！“哥，您這不局氣了??！您不知道，我們一街坊就養(yǎng)一白貓，還是純種波斯貓，母的，我還上她們家去過呢！那是咱姐呀，我明天去看看去，她要同意，等鬧貓的時候咱把咱的公貓抱過去，頂多跟她們家養(yǎng)兩天，等配上了咱再抱回來不就完了嗎！等真下小貓的時候咱挑一只養(yǎng)就齊了，又不指它掙錢。您覺著呢？”

“您瞧！說得還頭頭是道，這倒可行。”

“您這叫什么話呀？您這才養(yǎng)幾個貓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三只貓呢！老往出跑，就是不知道回來，我差不多天天晩上出去找貓去。我們那片兒誰養(yǎng)什么貓我心里門兒清！”

他說到這兒我倒沒話了，確實(shí)，他媽，我們那阿姨也喜歡貓。他們家里養(yǎng)了好幾只，阿姨成天圍著這幾只貓轉(zhuǎn)悠，只要到晩上湊不齊數(shù)就把他打發(fā)出去找貓去。所以他說這話我還真信。

即使這樣，這話也得橫著說出來，誰讓我們是發(fā)小兒呢，就這關(guān)系：“你丫先別吹牛逼，明兒先問問去，事兒成了再侃！”

“得！您聽我信兒！”

您別說，就這件事兒，是我印象中劉迅道長干的少有的幾件靠譜兒的事兒之一。第二天，我正在老五家吃午飯呢，道長進(jìn)門了！不單他來了，懷里還抱著一貓，這貓還是白的！還是一眼藍(lán)一眼黃，還是母的！還特別漂亮！

“行呀！有兩把刷子呀！怎么就把人家貓抱來了？”

隨著我跟老五這面帶驚喜的一問，他算開了閘了。本身平時就好個海闊天空云山霧罩，這回更沒有別人說話的份兒了：“操！咱是誰呀？命就是這么好！我今天早晨起來說上那院兒問問去吧？我哥交我這事兒咱得完成呀！我進(jìn)屋和那大姐閑聊幾句，把咱那想法一說，人家滿口答應(yīng)。敢情我這大姐懷孕了，這貓養(yǎng)不了了，但是人已經(jīng)養(yǎng)了三年多有感情了，舍不得送人。正想找個家里有條件又愿意養(yǎng)的朋友，替人養(yǎng)個一年半載的，等孩子生下來人家再接回去。我一聽這事兒咱成呀！阿姨這兒又沒事兒，一貓也是養(yǎng)，倆貓也是喂，就擱咱家唄。等她把孩子生完了咱再把貓給她送回去不就完了嗎？人家還說了，這貓在咱家可能時間長點(diǎn)兒，可別讓它生太多，最多兩窩。生完了人一只小貓都不要，您愛怎么處理怎么處理，您只要把母貓給人家抱回來就行！瞧！這事兒就這么痛快！哥，您覺得怎么樣？您說好咱們就這樣，您要不想養(yǎng)，我把貓還給人抱回去！”

嚯！連敘事帶吹牛，說得唾沫星子橫飛，滿嘴冒白沫子，最后還不忘將你一軍。大凡好吹牛的人都這樣，只要他認(rèn)為這是一好事兒，大吹大擂之后必要往回拉一兩次抽屜，目的是得讓你從嘴里說出來：“別價呀兄弟！別送回去呀！這多好的事兒呀！打著燈籠也難找呀！咱們不是正想這樣呢嗎？這幸虧是你，要沒你我們指不定找到什么時候呢！您受累回去跟人說一聲，就這么辦！兄弟辛苦！兄弟辛苦！”哎，這他就美了。

咱也是這么說的，這時候這話怎么不橫著出來了？誰讓人家這事兒辦得確實(shí)漂亮呢，天時地利人和都占了，又大老遠(yuǎn)把貓給您送來，圖的不就是這么一句話嘛。都是哥們兒，這點(diǎn)兒面子還是要給的。該捧的時候就得捧。

他聽我們這一客氣，高興了：“這有什么辛苦的？咱這關(guān)系……”

“孫子！喝酒！”

“唉，得嘞！”

——該摁的時候就得摁！

簡短截說，這母貓就在老五家里住下了。波斯貓就是不一樣，血統(tǒng)高貴，不單品相出眾，性格還極其溫馴，和人有極強(qiáng)的親和力。養(yǎng)了沒幾天就和人之間建立起感情了，全家人都很喜歡它。不只如此，和男朋友相處得也很好，總是溫文爾雅，出雙入對。養(yǎng)了一個月左右，終于發(fā)情了。您瞧，生理期都那么準(zhǔn)時，簡直沒毛?。?/p>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母貓順利懷孕了，大家都知道貓三狗四這個規(guī)律，是說貓的孕期三個月，狗的孕期是四個月。但養(yǎng)過貓的都知道，正常情況下母貓從懷孕到生產(chǎn)應(yīng)該是一個半月，老人都說貓是按黑白天算的，十二個小時算一天。甭管怎么說吧，反正是一切順利！

轉(zhuǎn)眼之間，一個半月到了！老五家里把這當(dāng)個大事兒了！窩呀，墊子呀，毛巾呀，棉花呀，碘酒呀……一切接生的應(yīng)用之物全準(zhǔn)備好了，并且隨時觀察母貓的身體狀況，就等著迎接小生命的到來。那段時間我也是白天去晚上回，基本算是長在他家了。

這一天終于來了！可惜是個晚上，我沒有親眼看到那個場面。第二天我到他家時，一開門他就告訴我：“生了！”聽到這倆字兒我一下就精神了，連忙說：“哪兒呢？我看看！”我跟著他來到里屋，八仙桌下面一個紙箱子，那是給母貓準(zhǔn)備的臨時產(chǎn)房。只不過今天上面蓋了一塊布，為了擋光影，便于產(chǎn)婦休息。我們輕手輕腳走到近前，他輕輕掀開蓋布，我往里一瞧，母貓側(cè)臥在里面正抬臉看著我們呢。

“小貓呢？”我問道。

老五伸手到母貓肚子底下摸了一會兒，托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肉滾兒。

“就生一只？”

“?。　?/p>

“還是黃的？”

“嗯！”他用無奈但肯定的語氣回答著我的問話，半天，又補(bǔ)充了一句，“昨天晚上我們?nèi)业攘税胨?，真沒有了。這不老太太還睡著呢嘛！”

這句話一說完，我們倆都沒聲了，這事兒確實(shí)挺奇特，貓是多胎動物，平時一窩少說三四只，生一只的情況不是沒有，但很少見。早就聽老人們閑聊時說過這么一種說法：貓這一窩只生一只，不好，方主人。當(dāng)然這迷信的東西咱也不信，但畢竟這很少見的事兒讓我們趕上了，總還是有點(diǎn)兒心虛。

更奇怪的是倆白貓生了個黃貓，我仔細(xì)地看了看小貓崽兒，黃毛中間還有淺色的條紋，這明明是只黃虎斑呀！怎么會呢？難道有隔壁老黃？不能！即便有，他們家住樓房，還是二樓，這倆貓根本就不往外放呀！由于那時對動物知識知之甚少，只是喜歡，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對這事兒百思不得其解。后來有一次見到張程鳳老師聊到此事時才知道，這公貓的爸爸是一只黃虎斑。這只小貓崽兒也算是返祖了！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不管怎樣，生了小貓就是好事兒，添人進(jìn)口嘛！短暫的一陣疑惑之后便恢復(fù)了心情，既新鮮又興奮。十點(diǎn)多，他媽、他姐相繼起床，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出來看貓。一是看看母子是否平安，二是還期待著會不會后半夜再生個一兩只。雖然沒有，心情依舊。家里的氛圍十分喜慶，做飯，收拾衛(wèi)生，洗涮消毒貓的各種用具，全家人忙得不亦樂乎，都在為這個小生命的到來而高興。

可能是太高興了，隨之樂極生悲的事情來了。

我這阿姨太勤快，平時拿干活兒當(dāng)白玩兒，家里就甭說了，收拾得一塵不染，干干凈凈，貓來了之后，恨不得三天一擦五天一洗。這貓總是雪白锃亮的。我理解，她不是嫌貓臟，而是喜歡貓干凈，這還真不是一個概念。這次母貓生崽兒，加上她再一高興，比平時更勤快了多少倍。傳統(tǒng)中國式婦女總是用干活兒來表達(dá)自己的各種心情，高興時也不例外?？墒羌依锎_實(shí)沒什么活兒可干了，怎么辦呢？得嘞，給貓洗個澡吧！剛生完小崽兒三天的母貓，被老人家徹徹底底從頭到尾洗得干干凈凈！洗完了沖水，沖完了擦干，擦完了吹風(fēng)，吹完了死了。怎么死了？產(chǎn)后風(fēng)呀！剛生產(chǎn)三天哪兒禁得住這么折騰呀！當(dāng)天晚上高燒不退，一點(diǎn)兒都沒耽誤，不等天亮，連夜就死了。

這下老太太可傻眼了，什么活兒也都不干了，直到第二天我去家里時一家三口兒人還沖著死貓發(fā)愣呢。問明情況之后我也傻了，這怎么辦呀？后面還有好多牽扯呢！小貓怎么喂養(yǎng)？拿什么還給原主人？怎么和人家說？……思來想去也沒主意，只有先緊著著急的問題解決。

首先，這小貓已經(jīng)幾個小時沒吃東西了，再不喂食，也會出現(xiàn)危險。阿姨把家里的抽屜翻了一個底朝天，找出來一個小藥瓶子，這個瓶子的蓋子是一個橡皮做的吸水球，下邊連著玻璃管，是用來抽取瓶中藥液的。捏緊橡皮球，把玻璃管插入藥液中，放開皮球，藥液會自動吸入皮球中。拿出玻璃管，輕輕擠捏皮球，藥液會從玻璃管細(xì)小的終端一滴滴地流出。這是很多種兒童用藥的藥瓶設(shè)計。估計我一說大家就知道這是個什么東西了，生活中也比較常見。但至今我還不知道這個東西叫什么名字?，F(xiàn)在要拿它給小貓喂奶，我們姑且就叫它吸奶器吧。

首先我們將奶粉沖好，把溫度掌握在三十五攝氏度左右，這是動物最適口的溫度。然后用那個小的吸奶器把溫牛奶吸入皮球中。把小貓握在手里，玻璃管從貓嘴的側(cè)面輕輕插入，輕輕擠壓皮球，讓牛奶從玻璃管中慢慢流入小貓嘴里。太神奇了！這小東西口中乍一接觸到牛奶，反應(yīng)了不到兩秒鐘，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竟然使勁兒地吸吮玻璃管！它一定是把玻璃管當(dāng)作媽媽的乳頭了。這真是出乎我們的意料！本以為要讓它接受人工喂養(yǎng)方式，怎么也得費(fèi)一番周折，最起碼也得換幾種方式或者器具，等它餓急了或者心里認(rèn)可了這就是媽媽的乳房才能夠接受。沒想到會這么順利！這還沒睜眼的小家伙求生的本能這么強(qiáng)烈，太好了！看來以后的喂養(yǎng)工作要比想象的容易多了。

即使這樣，這第一頓奶也喂了半個多小時，直到看到小家伙肚子漸鼓，不再吸吮奶汁，沉沉地睡去時才算結(jié)束。我輕輕地將它放回紙箱，里面有鋪好的碎布和棉花，既柔軟又溫暖。好好睡一覺吧！雖然少了媽媽的陪伴，但畢竟不用忍饑挨餓了。

放下小貓，回過頭來，我身后的三個人六只眼正直直地看著我呢。我也馬上就意識到了這些眼神的含義——小貓是活了，大貓的事兒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呀？解鈴還須系鈴人，給劉迅道長打電話，讓他想辦法。誰讓這貓是他抱來的呢！也別在這兒干發(fā)愁了，打電話，先把他叫來再商量辦法吧！

道長接到電話后，一刻也沒耽誤，馬不停蹄地趕到了老五家。一進(jìn)門就開始咋呼：“怎么了哥？什么情況呀？不是一直好好的嗎？就是病也得病幾天才能死呀，怎么說死就死了？也得有個原因呀。這我怎么跟人家說呀？人一家子跟寶貝似的，這要是……”這一大套，這時候要是沒有人攔著，他非吐白沫兒不可。都是哥們兒，咱也不能眼看著兄弟死在我跟前不是？所以我趕緊把他的話茬兒壓下去：“你丫先別那么些話行嗎？先聽我說?！?/p>

“唉！”我和老五簡單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和他說了一遍，最后等他出主意。

情況和我們預(yù)想的一樣，道長聽完之后，大眼兒瞪小眼兒看著我們，也沒話了。愣了半天憋出一句：“那現(xiàn)在怎么辦？”

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也就沒有心氣兒斗嘴罵人了，只有踏踏實(shí)實(shí)坐下來商量。我用平時同學(xué)當(dāng)中對話時少有的溫和語氣對劉迅道長說：“兄弟，我們倆想了半天，現(xiàn)在這事兒只有這么辦。你去你那大姐家里和人家實(shí)話實(shí)說，看看人家怎么說。反正貓已經(jīng)死了，哪怕咱再買一只賠給人家呢？但這事兒只有兄弟你親自跑一趟了，我們都不認(rèn)識人家呀！兄弟，您受累吧！”

話說到這份兒上，也不必多解釋了。除了這樣也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劉迅道長心里也明白，這事兒自己不出頭別人辦不了。得嘞！兄弟之間，義不容辭！當(dāng)時說：“行！我去一趟，您二位等我消息?！?/p>

事不宜遲，讓阿姨從家里找出一個舊的軍挎包，道長背上挎包，裝上死貓，毅然決然地出發(fā)了。

您一定好奇，貓死了埋了就完了，干嗎還給人家?guī)Щ厝パ?？這您就不知道了，玩兒也是有規(guī)矩的。借人家的活物，不管是用來做種、欣賞或者其他什么，死在家里也算是正?，F(xiàn)象。家有萬貫，帶毛的不算嘛。誰也保不齊出事。但還給人家時，活要見物，死要見尸，以證明這東西不是賣了或者據(jù)為己有不想還了。這可是人性問題。貓死了現(xiàn)在想起來雖不算什么大事兒，但當(dāng)時對三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壓力也的確不小。看道長背包出門時，大有點(diǎn)兒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的悲壯情緒。感覺這事兒辦成了則罷，如果辦不成，他就和這母貓并了骨了！哈哈！現(xiàn)在想來，大可不必。

等待的時間永遠(yuǎn)是漫長的，尤其是心里有事兒，即便只是幾個小時也不好熬。終于，樓下傳電話的來了：“讓老五下樓接電話，說是你同學(xué)！”

我三步并作兩步，幾乎是跳下二樓來到樓下公用電話旁，抄起電話，剛“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就開始了：“哥！壞了，這事兒鬧大了！我進(jìn)他們家話都沒說，剛把死貓往外一拿就炸了，一家子哭得跟淚人兒似的，也不聽我解釋，說什么都沒用！到現(xiàn)在他們都還沒弄明白這貓是怎么死的呢，凈哭了！”

聽他這么一說我也沒辦法了，只有管他要主意：“那你說怎么辦？”

“哥，這樣吧，我現(xiàn)在什么都別說了，說他們也聽不進(jìn)去。反正死貓他們也看見了，我先找地兒把貓埋了，就別刺激他們了。關(guān)鍵是咱這姐姐還懷著孕呢，這么哭下去要出點(diǎn)兒什么事兒可就不是貓的事兒了?！?/p>

聽他說完我心中又是一驚：“哎喲兄弟！太對了！我把這事兒都給忘了，人家還是孕婦呢。趕緊，別讓人再看見那死貓了！趕緊找地方埋了吧！然后呢？也不能不說呀?！?/p>

他估計是打電話之前已經(jīng)想好主意了，沒多猶豫：“這幾天先別說了，反正是鄰居，我時不常去家里看看，什么時候她情緒平穩(wěn)了，我再跟她商量怎么辦，好吧？”

“好好好！我們隨時聽你消息?。∧愣嘈量喟?！”

撂下電話，我們又進(jìn)入了更長久更難熬的等待當(dāng)中。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大概第三天，道長直接來了?！@幾天我依舊是天天早來晚走，一直耗在老五家。這天我倆剛吃完中午飯正在里屋聊天，聽見敲門聲，阿姨開門，聽到外面是道長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聲音：“阿姨，我哥在家呢嗎？”

聽到這個聲音，我們哥兒倆趕緊出來了：“怎么了？有什么消息嗎？”

“哥，這么回事兒，這兩天我每天都去那大姐家勸她去，終于今天人家給了咱一句痛快話兒，就看您同意不同意了?！?/p>

“快說！”

“唉！人家說貓死了也活不了了，但這貓我養(yǎng)了三年多確實(shí)有感情，現(xiàn)在突然沒了，心里也是空落落的。說別的都沒用，你把那公貓拿來我養(yǎng)吧，算是母貓的替身，讓它陪著我吧，也算個念想兒?！趺礃樱磕鷰孜簧塘可塘?？主要看阿姨愿不愿意。”

老五他媽在旁邊插話了：“嗐！都什么時候了，還什么愿不愿意呀？把這事兒平了再說吧！你們哥兒倆別滲著了，現(xiàn)在就把貓給人送去！順便帶點(diǎn)兒東西看看人家，道個歉安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