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做醉酒者明天的客人

一個人的地理 作者:安歌 著


做醉酒者明天的客人

在夏塔鄉(xiāng)滯留的一周里,我們走遍了夏塔鄉(xiāng)的每一個角落。小李說,他認識了這兒的每一堆牛糞。好在這里的牛糞不全認識他,如果全認識了,一路的牛糞全部站起來和他打招呼,那情形壯觀倒在其次,關(guān)鍵是,這里的牛糞太多了,那樣我們的結(jié)局只有一條:寸步難行。

到這兒的第三天,天放晴了。一大早,我沒去敲小李的門,獨自一人走到夏塔河谷。坐在草地上,面對汗騰格里峰,夏塔河和夏塔谷地在我眼前打開自己。坐在這突然的明亮里,在這寧靜的喧囂中,我感覺自己被打開的夏塔河和汗騰格里峰打開、涌滿,被靜謐幸福感覺涌滿。直到小李在河谷上方,因為半天找不到我,氣急敗壞地在我身后喊:你有神經(jīng)病嗎?

他的叫喊換來我轉(zhuǎn)頭一笑,人在這樣的風光中是不可能生氣的。后來,他走下來,坐在我的身邊,我們倆一言不發(fā),對著夏塔河和汗騰格里峰,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然后我們一起起身,回去的時候是笑著的,不知他是不是也被我傳染上了“神經(jīng)病”。

這情形讓我想到一個故事,說的好像是外國的兩個作家,彼此喜歡對方的作品。自然,喜歡一個人的作品和喜歡那個寫作品的人是兩回事。有一天,其中一個作家去看另一個,兩人面對面坐了好久,除了進門時的應酬話外,什么都沒說,面對一壺茶、一杯水,靜靜地坐了一個下午,并不感覺落寞。后來他們成了莫逆之交。找到能夠談笑風生的朋友固然不易,找到相對無言中就達到心靈相通的朋友就更難了。我不能說,我和小李在面對夏塔河的那短短一刻就心靈相通了,但我們面對夏塔河、汗騰格里峰的雪冠時,我們選擇了沉默,我們不再埋怨。

在夏塔鄉(xiāng),無論在哪個飯店吃飯,都會有人在喝酒,喝著喝著,喝酒者都會突然發(fā)現(xiàn)小李這個陌生的男人,喝到一定程度,常常會瞬間決定自己應該作為主人招呼一下小李這個客人——這情形我倒是熟悉的,在新疆最原始的酒桌上,一個屋子里,只有同醉者,沒有陌生人。從北京來的小李開始非常不習慣——常常,在那一群吃飯的人中,突然立起一個人舉起一只酒杯,堅決而熱情地向小李遞過來。小李開始很有些吃驚,但他越是推辭不受,對方就越是堅決,一直堅決到如果小李不喝這酒,就可能化友為敵的程度。后來,小李再看到這樣的酒,看到突然舉到他面前的酒杯,也就義不容辭地接過來了。

有時,我和小李在傍晚的夏塔鄉(xiāng)散步,那些從各個小店里走出來的傍晚的醉酒者會搖搖晃晃地走到小李面前,抓住他的雙臂,對著他的臉認真地說,明天到我們家去喝酒去,明天!小李開始依舊是不習慣,還被這突如其來的邀請弄得有點吃驚,后來,習慣后他也自然地答應著,好的,明天去。——對一個醉酒者,明天他早已完全忘記了在路上遇到的這個異鄉(xiāng)人,但好在明天我們可以重新認識。

但就是“醉”這點,夏塔鄉(xiāng)和城市也有不同,在城市就是全醉了,也不會請一個陌生人明天,或者任何一天到他們家去。在夏塔鄉(xiāng),我們無數(shù)次被醉酒者邀請,成了那個永遠不會出現(xiàn)的明天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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