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

我們那些傻樂傻樂的小青春 作者:漫步云


(七)

“香蕉他個巴拉,暈他個大舅媽,過癮吧,哈哈?!标栕幼缘闷錁?,在經歷那樣的激烈爭吵后,她一掃陰霾,或者不是陰霾只是憤怒,似乎一切都沒發(fā)生過,所有的盤子、杯子、桌子、椅子都完好無損地在那里。時光就是這樣一臺神奇的機器,看似一如從前,其實早已天庭一天,人間萬年。

1993年,我們的臉龐還很稚嫩,把無法無天的德行滲透到生活的每一處。體育課我和陽子在學校后面操場上共商“國家大計”,捧著格子本寫寫畫畫,草稿紙滿地,微風揚起發(fā)絲,陽光透過樹葉蕩漾在我們同樣稚嫩的身上,映照著兩張對中華五千年浩瀚文化虔誠肅穆的臉孔。班主任站在窗口露出會心的微笑:“我明天在禮堂拐角的地方等你們,11點50分你就以請教問題為由負責引‘大腦袋’過來,57分你們正好到,我56分開始裝暈倒……”

此間相隔十年,漫長的時光,改變的不僅僅是我們的容顏?;厥讖那埃覀儽P旋在不遠的低空,安靜觀賞一串串腳印勾勒的走向,像看著陌生人,任內心翻江倒海地洶涌澎湃,再多遺憾,再多嘆息,也無動于衷。

“等下賬單拿過來就更過癮了?!蔽铱粗愕脻M頭大汗的服務生愁眉不展,“早知道我就不來了?!?/p>

“得了吧,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白吃哎?!标栕右徽Z中的,“講個笑話聽聽吧?!?/p>

“都什么時候了?”

“北京時間14點04分?!彼龘P了揚戴在白皙手腕上的精鋼手表,笑得美艷動人,如雪的肌膚,像飄浮在明朗天空的云朵,美輪美奐,搭配精致如雕刻的五官,跟剛剛雷霆大發(fā)的女人絕對判若兩人。陽子果然是個天生的樂天派,明明早知道是過來捉奸,一路上的表現更像是過來喝喜酒。所有的一切在她看來不過是過眼云煙,不及格、罰掃教室、挨皮帶、掛科、處分、車禍……所有好的壞的,她都可以一笑而過、一哭而過、一氣而過,不會牽連到下一秒,她的心應該是一個并聯電路,任何故障都只是一條分支,不會干擾其他線路的正常運轉,把控情緒的能力永遠是那樣的卓爾不凡,就像掌控孫悟空于股掌的如來佛祖。我跟著她一起干的壞事罄竹難書,今天不過是她眾多惡作劇里的冰山一角而已,她今天的表現與往常無異,看不出任何破綻,可是我的心連帶腳上的傷,像是被蜜蜂蜇了,麻麻地疼。他們父女倆之前感情那么好,這一次也會相安無事嗎?大頭兒子小頭爸爸最后的結局是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對不對?

“話說全班新生自我介紹,一男同學走上講臺:‘我叫尤勇,來自北京,我喜歡下棋!’說完就下去了。下一位是個女生,只見她嬌羞地走上講臺,忐忑不安地自我介紹:‘我……我叫夏琪,我喜歡游泳?!炅耍迨畨K,謝謝?!蔽覍λ斐鲆恢皇帧?/p>

彼時,整個餐廳只剩下我們孤零零的一桌,經歷了那樣一場惡仗之后還能平心靜氣吃飯的,全世界也只有我們了吧。在被罰的黑屋子能夠睡得鼾聲震天,站在走廊上不忘給同學做鬼臉,剛挨完打淚眼汪汪還能吃下兩個烤紅薯……

“最近跟顏子健怎么樣?”

“還那樣吧?!焙攘丝谒一卮?。

“你們真準備就這么下去?。磕憔瓦@么自信?”

“那當然。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他也不可能背叛我?!蔽腋甙恋匾煌ρ?。

“你就美吧你。等全世界的女人也都死光了吧?!?/p>

我想起昨晚奇怪的夢,便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純粹是閑著無聊。

“你們年紀大了的女人總是容易疑神疑鬼的?!彼灰詾槿唬髅魉齽倓傔€站在反方,說得好像我多大她多小,我是她大姨媽似的。

“你個年紀小的死孩子還真是不懂事?!蔽覔P手打她,“得,算我沒說?!?/p>

“誰讓你傻啊,偏偏挑了他,我說你眼睛有病還是腦子有病???”她還不罷休。

“貧賤不能移你知道不知道?!蔽翌D時一身浩然正氣,“你少在這里不識人間煙火,我們窮人家的孩子,你以為都有你千金大小姐的好命???”

“我不是扶貧嘛?!蔽医又f。

“哎,七月要過完了吧?你有沒有打算換個口味?”

“什么意思?”

“算算日子,五個月過去,花心大少該重出江湖了啊。”

倒是我微微一驚。

我身邊能夠稱得上花心還是大少級別的人非春一航莫屬,跟陽子整個半斤八兩,這兩個人的罪狀列了一張A4紙,難分伯仲。一男一女,絕對倆黑白無常,倆死孩子仗著家財萬貫不知殘害了多少祖國的幼苗。春一航在嬰兒時期只有當異性抱時才不會哭,學會走路后也只會追著穿裙子、高跟鞋的女孩子跑,能打醬油了以后幫人打醬油的殷勤只屬于異性?!冻粝銈髌妗贰ⅰ稇蛘f乾隆》最熱播時,大冷天春一航扇著折扇,白衣飄飄英俊瀟灑地站在學校門口的大石頭上,咧著缺了門牙的嘴帶著鄭少秋式的笑容等著班花出來,冷風颼颼地還打折扇,那時就能看出苗頭。春一航超強的學習能力和創(chuàng)造力從來就不是浮夸,落后閉塞的小鎮(zhèn),電視是我們連通外界的唯一橋梁,他超前的時尚素養(yǎng)泛濫得不可收拾,“墨鏡”他第一個戴,跟陽子的水彩筆指甲異曲同工,黑衣黑褲,油頭粉面,二八分頭,松松垮垮的大孔針織毛線衫,牛仔褲提到胸部以上,以為自己是四大天王之一,帥得掉渣。

最“杯具”的是,疾惡如仇的我自懂事起就已經認識他了,就像我認識陽子一樣,我一個根正苗紅的大好青年,想跟他們劃清界限都不行。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劫數吧。

“是啊。不說我都要忘了,不是離預定時間還有一個月嗎?”

“不清楚,反正聽說這次還帶了個洋妞回來?!彼洳欢愡^來神秘兮兮地說,樂不可支的樣子仿佛帶回來的是個洋娃娃。

同住一個屋檐下,春一航家絕對是我們大院里的首富。小時候,小霸王游戲機、《葫蘆娃》《三國演義》畫冊、黑白電視機從來都是他們家先買,我、陽子、冬彥妮自帶板凳和飯碗去他們家蹭看蹭吃,犧牲色相被他拉小手或親上一口。就連后來上學,因為穿著“緊跟潮流”,他也一直是小女生們公認的白馬王子,玉樹臨風不說,他老爸老媽在我們高中時更是走出了我們村,走向了鎮(zhèn),使他也成了貝勒貝殼之類的皇親國戚。只不過那小子風流成性,整個一西門慶轉世,所到之處片甲不留,身邊美女已經長江后浪推前浪,更新換代了無數批,卻仍有一干美女前仆后繼,聽傳言還有一女的要死要活為他自殺過好幾次,我聽著都寒心。

“回來結婚?”

“Bingo。不就是不愛讀書嘛,他又不傻。你以為人家難忘舊情,還回來找你嗎?”陽子典型的幸災樂禍,亂點鴛鴦譜。

“得了吧你,結就結唄。”不知道我的鎮(zhèn)定看起來有幾分故作的成分,“怎么,您老對他有意思?那去拆散他們好了,這事你拿手。然后你們一個豪門公子,一個暴發(fā)戶千金,門當戶對的一對璧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也省得去禍害別人了?!蔽艺f。

言辭天衣無縫,心底卻多少有些失落。雖然并非男女朋友,但畢竟那么多年跑江湖的感情在。捉迷藏時,我一頭栽進米缸里,是他活學活用司馬光砸缸的“智慧”,奮勇砸爛了我們院里唯一的大米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拖出了倒插在米缸里的我,截止深入學完大米和水的不同物理屬性之前,我一直把他奉為我的救命恩人,對他的臨危不懼和機智應變仰望不止,感恩戴德。雖然為此我們家整整吃了一個月的沙子飯,缺的大門牙也是拜那次所賜,現在講話都漏風。我生命中第一個為我唱歌的男孩也是他,還是樂器演奏。每逢顏子健不夠浪漫時,我總會不厭其煩滿目春色地跟他描述當年的情景,清晰記得春一航拿起他爸爸的軍號喇叭,古銅色掉漆的喇叭口,鼓著腮幫子為我唱歌時的含情脈脈:“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自動屏蔽掉后來大煞風景的一個屁。后來,當成為音樂藝術家種子選手的他拎著吉他、古箏演奏時,盡管我肉體上聽得頭昏腦漲,但精神上依然保持高度的春心蕩漾,也不管他的彈奏姿勢媲美琵琶精,古箏又與東方不敗不相上下。

早前他出國當交換生,組織了一幫人環(huán)球旅行,我們也保持著每周一封郵件的聯系,他在西半球,我在東半球,他在北美洲,我在亞洲,關系被四大洋中最大的海洋攔腰斬斷,原來他已經遇見了對的人。不過,像他那樣的花心大少,就算丟了一件也能馬上找到另一件讓他開心的玩具。從小到大,他看上的女人又豈止兩位數,我們,何足掛齒?

“但是,那家伙怎么舍得結婚呢?是奉子成婚對不對?發(fā)生了什么事?”

“誰知道呢?!?/p>

就像心里那些莫名其妙又微不足道的小失落,或許那時我就嗅到了微微離別的氣息。人越長大越孤單,越長大就越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使著不斷向前,開始一段沒有退路的旅程,走著走著,我們就散了,走著走著,夢想也丟了,激情找不著了。揮別校園,又與簡單、真誠、明媚、夢想、豪情萬丈一一揮別,這些只有青春才特有的符號,被時間的年輪碾過,定格成繽紛相框里做舊的照片,取而代之的是披掛了一身的戎裝、一肩勛章、鋼筋水泥城市,麻木不仁的面孔之下,夜深人靜,微涼夜風的清冷街道,毫無顧忌、毫不設防的一群人,喚起我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偶爾,翻看記憶相片時想起,就像想起同桌的你。再也回不去了,可生活還在繼續(xù)啊。

生活啊,這就是我們打不敗逃不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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