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仙呂·醉中天

嘯天說詩六:只留清氣滿乾坤 作者:周嘯天 著


仙呂·醉中天

詠大蝴蝶

掙破莊周夢,兩翅駕東風(fēng),

三百座名園一采一個空。

誰道風(fēng)流種,唬殺尋芳的蜜蜂。

輕輕地飛動,把賣花人扇過橋東。

王和卿與關(guān)漢卿友善,散曲多戲謔之作?!霸伌蠛边@個題目就有諧趣,在詩詞中,有詠蝴蝶的——如唐代的徐寅、宋代的謝無逸等皆有佳作,但詠大蝴蝶、卻是聞所未聞的。據(jù)元人陶宗儀《輟耕錄》記載,燕市(即大都北京)真的出現(xiàn)過一只大蝴蝶,其大異常。又說,作者與關(guān)漢卿相約就此題作唱和,王和卿先寫了這支曲,關(guān)漢卿看后即擱筆,頗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的意味。王和卿也因為這支曲而獲大名。

既是“詠大蝴蝶”,當(dāng)然要在“大”字上做文章了。然而,一只蝴蝶,就算大吧,又能大到哪里去呢。作者一起用莊周夢蝶事,很有意味。表明這只蝴蝶不像是現(xiàn)實中的蝴蝶,而像是夢中的蝴蝶,這就給讀者留下想象的空間——夢想有多大,蝴蝶就有多大?!皰昶啤币辉~有奇趣,掙破了夢,就成了現(xiàn)實。它就是一只真實的大蝴蝶了?!皟沙狁{東風(fēng)”五字以夸張的筆墨寫蝴蝶之大,是出人意表的。這是緊扣《莊子·逍遙游》而來的,那五字本來是形容大鵬的,用來寫蝴蝶之大,真是匪夷所思。

蝴蝶是愛花成性的昆蟲,宋代的歐陽修有一首詞詠蝴蝶,用擬人的手法寫道:“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天賦與輕狂?!虐橛畏鋪硇≡?,又隨飛絮過東墻,長是為花忙?!保ā锻稀罚┝钊寺?lián)想到世間的輕薄少年、花花公子,為之解頤。而王和卿則說:“三百座名園一采一空”,這又完全是從“大”字上著眼了?!叭僮麍@”該有多少的花呀,夠蜜蜂采上多少日子呀,然而對于這只大蝴蝶,則是一掃而空,這還不嚇壞“尋芳的蜜蜂”。同時,作者在這里順手一擊,諷刺了社會上那些高衙內(nèi)式的人物,而且不是一般的高衙內(nèi),而是被人稱之為花花太歲一類的權(quán)豪勢要的人物。因為是順手一擊,所以這諷刺說有就有、說無就無,才特別耐人尋味。

結(jié)尾處,作者又抒情的筆調(diào)說:這只大蝴蝶只消輕輕地飛動,便可以把賣花人扇過橋東。這個想象仍是從“大”字著眼的,很有創(chuàng)意。雖然如此,卻又是有來歷的——蓋宋代詩人謝無逸是個蝶癡,曾一連寫了三百首詠蝴蝶的詩,有佳句云:“江天春暖晚風(fēng)細(xì),相逐賣花人過橋?!蓖鹾颓涞撵`感,就是從這里得來的。那么,他的創(chuàng)意又在何處呢?細(xì)細(xì)尋思,“把賣花人扇過橋東”本是“相逐賣花人過橋”的一轉(zhuǎn)語,但是,在謝詩中、賣花人是主動的,蝴蝶是被動的;在王曲中、蝴蝶是主動的,賣花人是被動的。謝詩中的圖景,是生活化的;而王曲中的圖景,是童話化、卡通化的——從而平添了幾多奇趣!總之,這一改非同小可,使彼此的審美趣味截然不同,謝詩有雅趣,而王曲多奇趣。此外,此曲語言風(fēng)格以通俗見長,其滑稽之美非詩詞所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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