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園不值

應(yīng)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游園不值”，意思是訪故人園宅，不料對方不在家，這是一個生活事件。這種事，在人際信息溝通不那么方便的古代，是很多人都曾有過的經(jīng)驗。

“應(yīng)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前二句寫來到故人門首敲門的情形。在這之前，作者應(yīng)該走了不少路，希望到達(dá)后能好好歇口氣?！皯?yīng)憐”二字，包含著一種預(yù)期，即主人立即開門接待。但預(yù)期不等于現(xiàn)實，結(jié)果出人意料，沒有人來應(yīng)門，作者在門外站了半天，門前覆蓋著青苔的地面上，留下了許多的腳印?！靶】鄄耢椤钡摹靶　保汀熬貌婚_”的“久”，在次句中形成一個有意味的呼應(yīng)?！靶】邸本褪禽p輕地很有禮貌地敲門，雖則輕輕，卻又是很有耐心的，這從“久不開”三字可以體會出來。這兩句在整首詩中，只是一個鋪墊，但寫得非常有意思，寫出了“游園不值”的失望心情。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第三句在絕句中很重要，通常要轉(zhuǎn)折，從門外“蒼苔”到“春色滿園”，從“久不開”到“關(guān)不住”，這就是一大轉(zhuǎn)折。同時也丟下了一個懸念，人家春色滿園，自己被關(guān)在門外，又何從知曉呢，須知這是一個有垣墻的院子啊。這個懸念有居高臨下之勢，于是末句勢如破竹：“一枝紅杏出墻來”。關(guān)不住的是滿園春色，出墻來的卻是一枝紅杏，這很有意味。王安石句云：“濃綠萬枝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這里萬紫千紅露一點，同樣是“動人春色不須多”。同時，這出墻來的一枝紅杏，與久不開的柴扉，也形成一種對照，有情和無情、熱情和冷寂的對照。主人不在家，客人遭到冷落，本來是一種遺憾。然而紅杏的致意，卻彌補了這個遺憾，從冷寂中寫出繁華，這就使人感到一種意外的喜悅。

錢鍾書評這首詩說，“這是古今傳誦的詩，其實脫胎于陸游‘平橋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靄浮。楊柳不遮春色斷，一枝紅杏出墻頭?！贿^第三句寫得比陸游新警。這種景色唐人也曾描寫，例如溫庭筠《杏花》‘杳杳艷歌春日午，出墻何處隔朱門’，等等，都不及宋人寫得這樣醒豁?！保ā端卧娺x注》）溫庭筠的詩句寫杏花出墻，給人印象不深。陸游詩的末句，與葉紹翁這首詩幾乎是一樣的，然而陸的第三句相形見絀，明明有墻遮擋春色了，還弄個“楊柳”來做什么，分散了注意力，遠(yuǎn)不及葉詩的“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滿園”和“一枝”的呼應(yīng)，確實醒豁。由此可見，絕句的末句出彩不出彩，與第三句的造勢，是大有關(guān)系的。還有，“一枝紅杏出墻來”的“來”字，也使這句較“一枝紅杏出墻頭”句更有張力。后人因此造出一個“紅杏出墻”的成語，那是詩人始料未及的，但也說明這兩句詩的形象，真是大于它的思想的。

杏花是粉紅色的、浪漫的，開時燦若云霞，與桃李并稱“春風(fēng)一家”，宋人詠春特別喜歡寫杏花，如“客子光陰詩卷里，杏花消息雨聲中”（陳與義）、“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陸游）、“一冬天氣如春暖，昨日街頭賣杏花”（戴復(fù)古），以及此詩后二句，就是膾炙人口的佳句。作者的這次《游園不值》，其實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