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美之為美^〔1〕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2〕；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3〕，音聲相和^〔4〕，前后相隨，恒也^〔5〕。

是以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6〕，生而弗有，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注釋】

〔1〕選自《老子》第二章，標(biāo)題為選者所加。后二則同此。這一章以美與丑、善與惡為例，說明一切事物都是在對峙的關(guān)系中產(chǎn)生和顯現(xiàn)的，有與無、難與易等概念、判斷也是相比較而存在的，其中充滿著辯證思想和深刻的哲理。作者把這種對立關(guān)系看作宇宙間的永恒法則，并且運用于政治上，主張“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一切順應(yīng)自然。從積極方面理解，就是不要違背客觀規(guī)律強作妄為。文中還講到“生而弗有，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實際上也是提倡為社會服務(wù)、為人民大眾服務(wù)的精神和謙退不爭的品德。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

〔2〕已：同“矣”，語氣詞。

〔3〕盈：通行本都作“傾”，馬王堆漢墓帛書本作“盈”。張松如說，“傾”字當(dāng)是避漢孝惠帝劉盈諱而改，盈字于義為長。今據(jù)帛書本改。高下相盈，指高和下各以對方充分顯現(xiàn)自己的高和下，也是相輔相成的意思。

〔4〕音聲：音指樂音，即和諧組合的眾聲；聲指單獨發(fā)出的聲響?！抖Y記·樂記》鄭玄注：“宮、商、角、徵、羽，雜比曰音，單出曰聲。”

〔5〕恒也：通行本原缺，據(jù)帛書本補。

〔6〕萬物作而弗始：通行本原作“萬物作焉而不辭”?！安晦o”二字費解，今據(jù)帛書乙本及張松如《老子校讀》改。始，創(chuàng)造；倡導(dǎo)。

【今譯】

天下的人都知道美的東西是美的，就使丑的東西比較出來了；都知道善的東西是善的，就使不善的東西比較出來了。

所以有和無互相依存，難和易互相成就，長和短互相彰顯，高和低互相滿足，音和聲互相諧和，前和后互相伴隨，這是永恒的規(guī)律。

所以道德至高無上的人行事順其自然，無為而治，施行不用言詞的教化，讓萬物自然興起而不加倡導(dǎo)，生育萬物而不據(jù)為己有，有所作為而不靠它得到什么，事情成功了卻不自己居功。正因為不自己居功，所以也就不會失去功。

三十輻共一轂^〔1〕

三十輻共一轂，當(dāng)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2〕，當(dāng)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dāng)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3〕，無之以為用。

【注釋】

〔1〕選自《老子》第十一章。本章以車轂、陶模、房屋為喻，說明“有”和“無”的相互依存、相互作用?！坝小薄盁o”是老子創(chuàng)立的哲學(xué)概念?！坝小敝感味碌钠鳎从行蔚氖挛?；“無”指形而上的“道”。老子強調(diào)了“無”的作用，不僅在于引導(dǎo)人的注意力不再拘于具體有形的事物，更在于說明事物在對立統(tǒng)一中可以互相補充、發(fā)揮。轂（gǔ音谷）：車輪中心的圓孔，即插軸的部位，外邊承接輻條。古代的車輪上安裝三十根輻條，這個數(shù)目據(jù)說是取法于每月三十日。

〔2〕埏（shān音山）：造陶器的模子。這里用作動詞，指用模子制造陶器。埴（zhí音直）：黏土。

〔3〕利：通“賴”，憑借?！秶Z·晉語六》：“夫利君之富，富以聚黨，利黨以危君?！庇衢小吨T子平議》：“利，賴之假字。利、賴聲近而義通?！?/p>

【今譯】

三十根輻條共用一個車轂，正因為車轂中空，才有了車子的用途。用模子把黏土做成陶器，正因為模子中空，才有了陶器的使用。開門安窗建造房屋，正因為房屋中空，才有了房屋的作用。所以以“有”為憑借，以“無”為作用。

其安易持^〔1〕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泮^〔2〕，其微易散。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3〕；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為者敗之，執(zhí)者失之^〔4〕。是以圣人無為故無敗，無執(zhí)故無失。

民之從事，常于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

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xué)不學(xué)，復(fù)眾人之所過^〔5〕，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注釋】

〔1〕選自《老子》第六十四章。

〔2〕泮（pàn音判）：分離，分解。

〔3〕累土：一小筐土。累，通“蔂”，盛土的器具。

〔4〕“為者”二句：這二句在第二十九章中已出現(xiàn)過，奚侗、馬敘倫都認(rèn)為是錯簡重出。

〔5〕“學(xué)不學(xué)”二句：圣人不貴學(xué)，以眾人貴學(xué)為過，因此圣人要學(xué)的是如何不學(xué)。

【今譯】

局面安定時容易掌握，變化的征兆尚未出現(xiàn)時容易謀劃。事物脆弱時容易分解，事物細(xì)微時容易消散。工作要做在事情沒有發(fā)生以前，整治要做在亂子沒有出現(xiàn)以前。

合抱的大樹，是從微小的幼芽開始長起來的；九層的高臺，是從一小筐土開始壘起來的；千里的遠(yuǎn)行，是從腳下開始邁步走出來的。

勉強行事的會失敗，勉強握持的會喪失。所以道德至高的人不勉強行事因而沒有失敗，不勉強握持因而不會失去什么。

人們做事情，常常在快要成功的時候失敗了。像對待開始那樣謹(jǐn)慎地對待終結(jié)，就不會有失敗的事情。

所以道德至高的人想要別人所不想要的，不看重難得的寶物，他學(xué)習(xí)人們所不學(xué)的東西，糾正大家的過錯，幫助萬物的自然發(fā)展而不敢人為干預(yù)。

天之道^〔1〕

天之道，其猶張弓與^〔2〕？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3〕。

【注釋】

〔1〕選自《老子》第七十七章。

〔2〕與：通“歟”。

〔3〕見（xiàn音現(xiàn)）：同“現(xiàn)”，表現(xiàn)出。

【今譯】

天道，大概就像拉開弓弦一樣吧？弦位高了就把它壓低，弦位低了就把它升高；有余的把它減少，不足的把它補足。天道是減少有余的補充不足的，人世間的做法卻不是這樣：減少不足的，用來奉獻給有余的。誰能夠拿有余的來獻給天下的人？只有有道的人。所以道德最高的人有所作為卻不依靠它得到什么，有所成就卻不居功，他們是不想表現(xiàn)自己的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