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離醫(yī)院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很熱鬧的夜市街，走在前面的駱冉辰輕車熟路地走到了一家大排檔里。

田雨樂躲到一旁的奶茶屋后面注意著他，服務員送上來他點的東西，她看清了有兩瓶啤酒，難道他會喝酒？

忽明忽暗的光影灑落在他的身上，倒添了幾分頹然與孤單，依稀可見他蒼白的面孔透出孩子般冷漠倔強的味道。

那種感覺，就像是她在莊園空蕩蕩的房間里初次見他時一模一樣。

他拿起酒瓶，仰頭喝了起來。

田雨樂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學會喝酒了？又是因為什么事讓他這么生氣，甚至借酒消愁。

駱冉辰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有人在一直盯著他。

他酒量一般，喝一瓶就已經(jīng)醉了。

耳邊依稀回蕩著剛才駱子姍的聲音：“你還不知道嗎？爸爸要和那個女明星結(jié)婚呢。”

酒嗆進鼻腔，他咳嗽了起來，肺部像是火燒一般疼痛，連眼角溢出來的眼淚都是滾燙的。

從他懂事起，父親就不知道換了多少女人，這么多年來他見到父親的次數(shù)少之又少，而每次好不容易見到他，他的身邊總是有著不同的女人。

可這回居然說要結(jié)婚，哼，是動了真心嗎？

喝完了一瓶，他掏出錢來拍在桌子上，然后手撐著桌子站起來，拿著還沒有喝完的另一瓶啤酒，搖搖晃晃地從大排檔的后面向前走。

他走得并不快，漫不經(jīng)心地在街上游蕩，低著頭并不理會過往行人詫異的眼神，但是他俊美出挑的外貌和非凡冷漠的氣質(zhì)，還是惹得很多人回頭注目。

遠處高架橋兩旁的霓虹燈閃爍，太迷離太璀璨卻也太壓抑。而街兩邊的店鋪也已經(jīng)關(guān)門，只有櫥窗里還燈火通明，映亮了夜晚的人行道，看上去更多了幾分蕭條感傷的味道。

駱冉辰終于停下了腳步，目光被旁邊的櫥窗吸引了。

這是一家名牌珠寶連鎖店，櫥窗的背景是一位著名女影星的廣告海報。

這個女星平常都演一些嫵媚妖艷的角色，而在海報上卻變得清新典雅，微微低頭，嘴角帶笑地注視著手指上那枚碩大的鉆戒。

田雨樂在電視上看到這個廣告的時候就覺得她好美，盡管這個女星的緋聞總是好多。

難道駱冉辰認識她？

這時，駱冉辰一步步走近了櫥窗。

櫥窗里雪亮的燈光照在他俊美非凡的臉上，映出他酒醉后微紅的臉龐，少了那份倨傲，多了幾分淡淡的憂郁，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惜。

辰辰……

她的聲音在喉嚨間顫動，卻沒有勇氣大聲地呼喊出來。

然而在這時，望著櫥窗的駱冉辰目光越來越冷，戾氣越來越濃，手中的酒瓶慢慢地舉起來，做出要拋出去的姿勢。

田雨樂大驚失色，如果砸壞了櫥窗，警報一定會響，他會被抓起來的。

“不要！”

她大喊一聲，及時地大步跑過去，在駱冉辰手臂揮起的時候，她拉住了他的手臂，手中的酒瓶在拋出時被迫改變了路線，直接被拋到了櫥窗前面的地磚上。

“啪！”

瓶子落在地上后碎掉，里面的酒水四處流淌。

駱冉辰的身體被推得晃了一下，惱怒地看向阻止他的人。

在櫥窗里雪亮的燈光照射下，他看到了一雙黑色的眼眸，仿佛是最通透的水晶閃著光芒，充盈著似曾相識的純凈與關(guān)懷，他的腦海中若隱若現(xiàn)地出現(xiàn)了兩張不同的面孔。

“駱冉辰，你是不是醉了？如果醉了的話我替你給你家司機打電話，讓他來接你好不好？”她細細的聲音夾雜著一絲忐忑，對于他剛才似乎有泄恨的想法感到不解。

他沒有說話，眼睛緊緊地盯著她，本來就過于俊秀的眉眼此時顯得更加魅惑，清澈的目光像是深潭一般把她吸了進去。

忽然，他雙手抓住了她的肩膀，逼視著她的眼睛。

田雨樂心里猛地緊張起來，難道他認出她來了，想到這里，心底涌起淡淡的喜悅。

駱冉辰凝視著她的臉，輕輕開口問：“你不是走了嗎？為什么又回來了？”

“冉辰？”

他真的想起她是俞樂了，想起在他生病住院后自己的不辭而別了，她應該要怎么跟他解釋？

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了淚光，她正詫異著，突然他的手臂往回一拉。

田雨樂被他緊緊地摟在了懷里，他彎下腰，下頜抵在了她的頸窩，她明顯地聞到了他呼吸間的酒味。

她像是個木偶一樣，僵在了他的懷中。

這是她和駱冉辰的第一次擁抱吧，久違的擁抱。

她的眼睛濕潤了，分別了這么久，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她九年來的遭遇。

靜靜依靠在駱冉辰的懷抱里，他的雙臂有力，胸懷寬廣，讓她有一種安全感。

曾經(jīng)的小男孩，已經(jīng)長大了。

她的臉像發(fā)燒一樣滾燙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只能像木偶一樣被他圈在懷里。

“我心里好難受，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凌靈……”

駱冉辰帶著嗔怨地呼喚出名字，讓田雨樂原本激動的心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凌靈是誰？

她很想知道，可是駱冉辰卻把她摟得緊緊的，讓她根本沒有掙扎的余地。被他當成另外一個人摟在懷里，田雨樂的心里涌起一股難言的酸楚，他不記得樂樂，只記得凌靈。

他的手臂又緊了緊，摟著她說道：“凌靈，我跟你說對不起，你會原諒我嗎？”

第一次，田雨樂感覺自己的心像被人捏碎了一樣，疼得要窒息了，那種知道了被人拋出記憶之外的心痛，讓她的眼睛漸漸濕潤了。

“我不是凌靈，我是……樂樂，樂樂啊?！彼t疑地說出自己的名字，想喚醒他的意識。

果然，他的雙臂松開了，慢慢地站直身體，眼神迷離地審視著她的臉，緊緊地盯著她問：“樂樂？你是那個騙子樂樂！”

他帶著怨恨咬牙說出來的話，卻猶如一道驚雷在田雨樂的頭頂炸開，她怎么成了騙子？

駱冉辰又搖了搖頭，苦澀地笑著說：“那個騙子才不會回來！不，我才不認識那個騙子！凌靈，你別鬧。”

醉意襲來，他身體一歪就倒在了她的身上。

“駱冉辰！”她支撐著他的身體，但是他高出了她太多，多虧旁邊的步行街安放了長椅，她艱難地扶著他走過去，可是一坐到椅子上，駱冉辰就順勢躺了下去，很快就睡著了。

田雨樂半蹲在他的旁邊，看著他緊閉的雙眼，那長長的睫毛在路燈的照射下，在臉頰上投下了暗暗的陰影。

騙子，她怎么成了他心里的騙子。

她心里酸酸的，恨不得搖醒駱冉辰，讓他把話說清楚。轉(zhuǎn)念一想，這又有什么用，他認為她是騙子，甚至已經(jīng)不記得她了，他剛才念的全是凌靈。

她顫抖著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感覺到他手上的溫度越來越低，俊美的臉上浮上了寒意。

他從小體質(zhì)就不好，這樣下去會著涼的，萬一生病了怎么辦，必須要先聯(lián)系他家里的人。

在她伸手去翻他校服口袋時，正好一陣流暢的鋼琴曲突然響起，是駱冉辰的手機在響。她拿了出來，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討厭鬼”。

她遲疑了一下后滑動接聽，那端響起了一個女生咄咄逼人的聲音：“你不要做得這么過分，我住院了也沒求著你來看我，可是你從醫(yī)院離開就沒回家，讓司機滿世界地找，你想怎樣??！”

田雨樂把手機拿離了耳朵一點，在對方停頓一下時趕緊說：“喂，你好！”

聽到她的聲音，話筒里的女聲頓時高了八度：“你是誰？你怎么替他接電話？！”

“我……我只是路過這里看到他醉了，正想聯(lián)系他的家人。”

“你們在哪里？”

“福豐路與中央大街的西南角，這里有個珠寶店。”

“在那兒等著，馬上有人過去！還有，你別趁他喝醉了想偷什么東西！”

那女生說完便直接掛了電話。田雨樂看著屏幕微微發(fā)呆，那女生在電話里叫著爺爺，和駱冉辰還很熟絡的樣子，難道是葉小美嗎，她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子了呢。

田雨樂沒有再細想，感覺到夜風微涼，便脫下了自己身上的薄外套蓋在了駱冉辰的身上，俯身看著他并不安穩(wěn)的睡顏，她的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就算他叫她騙子也好，認不出來她也好，起碼她又和他相見了，不是嗎？

這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田雨樂覺得很奇妙，在生命里總會不斷地經(jīng)歷一些事和一些人，可是總有一個人在你初遇時就給你與眾不同的感覺，回想起九年前初次見到冉辰，她對他沒有任何的陌生感，倒像是久別重逢的朋友，從心底生出一絲雀躍。

冥冥之中覺得自己并不孤單，因為你是我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