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喜鵲賊

6月初，紅了櫻桃。鳥兒們會吃一些。吃就吃吧。我有時安慰自己：那些莫名來去的飛鳥，就當是我放養(yǎng)的吧。它們增添了生活之美，豐富了我所望見的天空，又何必捉來切近褻玩，再把它們關(guān)進籠子里？

總是午后風起。陽光明亮，風猛烈地吹啊，嫩的樹葉翻飛，不能中止。在院里仰觀和在樓上俯瞰，翻飛之貌大有不同。樓上窗外望去，樹葉似翻滾的綠的海水。有時風大，一大片海水倒下去，另一片覆壓過來。午睡時我夢見，我和我的房子、院落，被吹到了一個孤零零的地方，就像世界盡頭。我被孤寂攫住，心里暗念幾個名字。

有時疑心，這風是陽光自行攪動所致。天擦黑時，往往風就息了，直到月光瀉落，又有微風拂來，有時它仿佛就從我站著的地下升起，涼颼颼穿襠而去。

兩日之內(nèi)，櫻桃的一樹繁花辭樹，被風吹得干凈。固執(zhí)留戀樹枝不去的殘瓣都朽敗，而葉片大了起來。樹下的地面都變白了。風也把櫻桃花吹落在魚池中，或狗的水盆里。我看見老虎喝水時瞅水面密密的一層落花，像人一樣歪一下脖子皺眉頭。風也吹大了櫻果，它們自暗白的敗花中探出頭來，綠而圓潤，在光中發(fā)亮。

黃昏時我去看種下的絲瓜。昨天種時，一只喜鵲嘰嘰喳喳不肯離開，我攆它，它假裝飛到鄰居院子，我種瓜時它又返回，落在院門上偏頭看我。懶得理它，繼續(xù)干活，一會兒就忘了。

絲瓜種在狗窩前。它爬得快，是種來為老虎夏天遮陰的。酷暑天老虎是受不了的，連食量都減半。在巨盆里，我原本挖了四處小坑，每個坑放入三粒種子，因為絲瓜極不易發(fā)芽。

但是我發(fā)現(xiàn)，有兩處小坑，被刨開了。

誰干的？

是那只昨天偷窺我的喜鵲。盆上還粘著它腹部的細羽。

幾日里，它仍然常來，曳著微閃藍光的長尾，呱呱地叫。每聽到它叫，總覺得它是在得意和嘲笑我。

這家伙聰明。鴉科鳥類，的確擁有烏鴉喝水故事里那樣的智商。喜鵲尤其愛偷東西，而烏鴉是可以像鸚鵡那樣學(xué)人說話的。幸虧中國古來認為喜鵲報喜、烏鴉不祥，它們不受禍害，得以保全。

絲瓜我只好補種了。這一次用長竿把喜鵲、麻雀之類統(tǒng)統(tǒng)轟走，四下里看的確沒有偷看的鳥，才下手種。我也不種在原來位置。

老虎是懶得管鳥的。它們是老熟人，也是玩伴。有次我親見，那喜鵲蹦蹦跳跳哄老虎玩。老虎往前走，那喜鵲也向前，是兩只鳥爪踱步式的走；老虎不走了，那喜鵲也停下，扭頭來看，還往回退幾步。老虎猛一沖，喜鵲撲騰翅膀飛起來，又落到院門上，張嘴呱呱叫。這次像是罵老虎：TMD，我跟你玩，你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