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羅斯福法官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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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第二次全體會議開始了。天氣干冷，只有攝氏五度。里瓦幾亞宮大廳的盡頭，壁爐里的柴火正熊熊地燃燒著。丘吉爾穿著一身將軍制服，臉頰紅潤，抽著他永遠抽不完的雪茄。哈里·霍普金斯，羅斯福最親密的人，首次在雅爾塔會議上公開露面。他身患血色素沉著癥，在剛剛過去的一周里，體重掉了十二磅。盡管身體不斷地陣痛，他卻仍然警覺而熱切地坐在總統(tǒng)身后。
羅斯福首先發(fā)言。他建議大家討論有關德國的政治問題。德國戰(zhàn)敗后如何對其進行分割，是這一問題的主要內容。由蘇聯(lián)、美國和英國代表組成的歐洲協(xié)商委員會，已經(jīng)詳盡地研究過了這一問題。
歐洲協(xié)商委員會主張，將戰(zhàn)后德國分成三個占領區(qū)：東部的三分之一分配給俄國，西北部分給英國，西南部分給美國。英國和俄國都同意了這一計劃，但羅斯福卻對西南部的交通不便甚為不滿，所以還沒有簽字。
總統(tǒng)發(fā)言之后，斯大林直言不諱地說道，他希望分割德國的問題能夠馬上解決。讓眾多與會者驚訝的是，反對草率做出決定的竟是丘吉爾，而非羅斯福?！叭绻裉炀蛦枺骸銈儗⑷绾畏指畹聡?？’”他說，“我還沒有準備好答案?！边@需要進行非常徹底的研究?！拔疫€沒有確定的想法。我希望進一步研究這個問題，并且，如果可能的話，在和我的兩個偉大盟友取得一致的前提下解決它?！彼勾罅謭猿忠诖藭r此地做出決定，而丘吉爾則堅決地回答道：“我認為不可能討論出一個合適的分割方案。只有在和平會議上才能得出最后的結果。”
“你們二位說的是一回事。”羅斯福柔聲插話道。他像調停人一樣，將兩個對手勸開，然后補充說，“把德國分成五個或七個州”，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或者少分幾個?！鼻鸺獱栢絿伒?，他希望僅僅分成兩塊，“我看，在德國人投降時，根本沒必要告訴他們是否要分割德國?！?/p>
哈里·霍普金斯匆忙寫了張便條遞給羅斯福：
總統(tǒng)先生：
我建議您，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非常緊急的問題，請三國外交部長明天就具體步驟拿出一項提案，然后按照這個步驟，盡快就分割德國的問題做出決定。
哈里
羅斯福剛放下這張便條，斯退丁紐斯又遞給他另外一張。便條上字跡整齊，不過簽名卻龍飛鳳舞，反映出了他的樂觀情緒。
總統(tǒng)先生：
我們都建議由外交部長先開一次會。
斯退丁紐斯
“如果全世界都來討論這個問題，那么就會有上百種分割的方案?！绷_斯福說，“因此，我建議還是自己回去先想想，明天由三國外交部長為分割拿出一個方案?！?/p>
“你的意思是，為研究分割問題做一個方案，而不是分割方案本身？”首相連忙問道。
“沒錯，為研究分割問題。”
如果說丘吉爾的情緒已經(jīng)平定，那么斯大林肯定沒有：“首相打算什么都不告訴德國人，我認為實在太冒險了。我們應該提前把這個方案告訴他們。”
“元帥的想法在某種程度上和我不謀而合，”羅斯福解釋說，“他是認為，如果將分割方案寫進條款，并且告訴德國人，事情就會更容易些?！?/p>
“但是你并不想告訴他們，”丘吉爾反駁道，“艾森豪威爾也不想。如果告訴了德國人，他們就會更加猛烈地進行抵抗。我們不能把這個方案公之于眾?！?/p>
羅斯福問丘吉爾，是否同意在歐洲協(xié)商委員會已經(jīng)起草好的投降條款里加上“分割”的字樣。
“好，我同意?！鼻鸺獱柌粷M地咕噥道。
“剩下的就是法國占領區(qū)的問題了?！绷_斯福繼續(xù)說。丘吉爾和斯大林像兩只好斗的公雞般對視著。在戴高樂的堅持和丘吉爾熱情的支持下，最近，法國已被接納為歐洲協(xié)商委員會成員。不過，由于斯大林的堅決反對，并沒有分給法國占領區(qū)。前一天夜里，丘吉爾對艾登說，他會支持任何能夠維持三巨頭團結的東西。但今天，顯然，他愿意為了一個好理由——比如，給法國一個占領區(qū)——而拿這一團結冒險。
這時，丘吉爾站了起來，表面上是要支持法國，但事實上，他是想阻止俄國的侵略。他確信無疑，一旦希特勒德國戰(zhàn)敗，大國之間力量的均衡將會被徹底地打破。俄國將會試圖赤化西歐，它已經(jīng)在東南部這樣做了。在德國分給法國一個占領區(qū)，只會加強反共產(chǎn)主義的力量?！胺▏讼胍粋€占領區(qū)，我很樂意給他們一個。我會非常高興地把英國占領區(qū)分給他們一部分?！鼻鸺獱栒f。
“我認為，如果有了第四個成員，我們的工作就會復雜化?！彼勾罅忠荒樚煺娴胤瘩g道。
“這是一個關系到法國將來在歐洲的作用的問題。”丘吉爾繼續(xù)說道，“我個人認為，法國可以發(fā)揮很重要的作用……他們在占領德國的問題上有著長期的經(jīng)驗。他們做得很好，不會姑息養(yǎng)奸。我們希望看到他們的力量有所增長，好幫助我們壓制德國?！彼馕渡铋L地看向羅斯福，說道，“我不知道美國能夠同我們一起占領德國多久?！?/p>
“兩年?！绷_斯福干脆地回答，沒有意識到如此坦白會引起什么反應。
M·巴甫洛夫翻譯時，坐在總統(tǒng)身后的“道克”·馬修斯看見斯大林眼睛一亮。似乎是為了確定巴甫洛夫沒有聽錯“兩年”這個詞，斯大林要求總統(tǒng)詳細說明一下。總統(tǒng)說道：
“我可以讓美國人民和國會為了和平而全力合作，但是不能長期在歐洲駐軍。兩年就是極限了?！?/p>
很明顯，斯大林心里狂喜不已。像所有美國人一樣，哈里曼非常了解元帥，他真希望總統(tǒng)沒有如此不經(jīng)思考地就讓斯大林占據(jù)了優(yōu)勢。
“我希望您能根據(jù)情況變化再做調整?！鼻鸺獱柕吐曊f。他在努力掩飾著自己的沮喪：“無論如何，我們都會需要法國的幫助?！?/p>
“法國是我們的盟友，”斯大林說道，他的樣子讓美國人聯(lián)想起了一只正在吞吃老鼠的肥貓，“我們已經(jīng)與它簽署了協(xié)定。我們希望法國有一支強大的軍隊?！彼梢宰龅綄捄甏罅?。
過了一會兒，羅斯福使丘吉爾更加驚慌失措。他說：“如果法國不加入管理機構，我會同樣滿意。”就連霍普金斯也不太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因為法國最近已經(jīng)成了歐洲協(xié)商委員會的成員，于是霍普金斯又開始寫便條。
斯大林則認為，羅斯福是在支持他反對丘吉爾。他興沖沖地說道：“我同意，法國應該重要而強大起來。但是我們不能忘記，在這場戰(zhàn)爭中，是法國向敵人敞開了大門……對德國的控制和管理只能交給那些從一開始便堅決反對德國的力量。而迄今為止，法國并不屬于這一陣營?！?/p>
“在戰(zhàn)爭初期，我們都處于困境之中?！鼻鸺獱柌粣偟刂赋觯暗聦嵤?，法國必須擁有它的一席之地。為了反對德國，我們將會需要法國的防御……在美國人撤離之后，我必須認真地考慮一下未來?！?/p>
斯大林當然明白丘吉爾是什么意思。他重復道，他反對法國加入管理機構。丘吉爾繼續(xù)就這一點與其爭論。此時，哈里·霍普金斯寫完便條，遞給了總統(tǒng)。
1·法國目前已經(jīng)加入了歐洲協(xié)商委員會。這是目前研究德國問題的唯一團體。
2·答應給法國一個占領區(qū)。
3·推遲做出關于管理委員會的決定。
看完便條后，羅斯福抬起頭說：“我想我們都忽略了，法國已經(jīng)加入了歐洲協(xié)商委員會。”霍普金斯防止了一個嚴重問題的發(fā)生。“我建議，法國可以擁有一個占領區(qū)，但是暫時先推遲關于管理機構的討論?！?/p>
“我同意。”出人意料地，斯大林居然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在斯退丁紐斯看來，很明顯，元帥不想同羅斯福起沖突。而同樣明顯的是，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就所有問題與丘吉爾爭論到底。
這時，丘吉爾說道：“我建議，由三國外交部長草擬出所要建立的管理委員會的性質?！卑莻冗^身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么?！八ò牵┱f，這個問題已經(jīng)解決了。所以我收回這個建議。”丘吉爾說。
接下來，是戰(zhàn)爭賠償問題。伊萬·梅斯基給斯退丁紐斯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的胡子修剪得整整齊齊，留著一個尖角；言談舉止間一派學者風范，還講著一口流利的英語。當他巧妙地提出，蘇聯(lián)要求一百億美元的賠款時，丘吉爾表示反對如此巨額的賠償，并指出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賠款的不幸結果。他還提出了縈繞在德國的饑荒恐懼：“如果八千萬人民正在忍饑挨餓，我們是不是要說他們咎由自取呢？如果不是，那誰又去掏錢養(yǎng)活他們呢？”
“不管怎樣，他們會有東西吃的?！彼勾罅终f。
羅斯福又一次充當了調停人，采取了一種中立態(tài)度：“我們不想奪去那些百姓的生命。我們希望德國人能活下去，但是不能超過蘇聯(lián)的生活水平。我設想的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德國，而不是忍饑挨餓……在重建的過程中，我們應該獲得一切可以得到的，但是不能全部拿走。要給德國留下足夠的工業(yè)和工作，讓它不至于餓死?！?/p>
幾分鐘后，會議暫停了。包括波倫在內的幾個美國人甚是擔心，在戰(zhàn)爭賠償?shù)膯栴}上，總統(tǒng)沒有明確地支持英國人。盡管羅斯福已經(jīng)公開地放棄了摩根索計劃，但是它的痕跡仍然存在。這一計劃要從德國人手里搶奪魯爾和薩爾工業(yè)區(qū)，使其“從性質上首先變成農業(yè)和畜牧業(yè)地區(qū)”。對于波倫和其他了解中歐和東歐歷史的人來說，將德國突然變成農業(yè)國家，就意味著俄國對這整個地區(qū)的幾乎毫無疑問的統(tǒng)治。
次日的全體會議一開始，就討論起了一個深合羅斯福心意的問題——聯(lián)合國組織。
丘吉爾聲稱，盡管和平依賴于三大國，但是也應該保證世界上的眾多小國可以自由表達自己的委屈，“可能看起來好像我們（三國）聲稱要統(tǒng)治世界……可我們的愿望只是為世界服務，那些可怕的恐怖曾經(jīng)騷擾過人類，我們要讓這個世界遠離它們的二次進攻。因此，我認為我們大國（三國）……應該，按我的話，驕傲地服從于世界人民?！?/p>
觀察細致入微的斯退丁紐斯注意到，丘吉爾的角質架眼鏡不時地順著鼻梁往下滑；而斯大林重新開始抽起俄國雪茄，一直在紙上胡亂地畫來畫去。
“這不是一個或三個大國想要當世界霸主的問題。”斯大林反駁道，“我不知道任何一個大國想統(tǒng)治世界。也許我錯了，”他接下來的話多了一絲挖苦，“也許我看得不夠全面。我愿意請求我的朋友丘吉爾先生，請您說出可能想統(tǒng)治世界的那些國家的名字。我確信，丘吉爾先生和英國不打算統(tǒng)治。我確信，美國也沒有這種意愿。而蘇聯(lián)，也沒有。那么，就只剩下一個國家了——中國！”
“我說的是在這里開會的三大國，它們全都自視過高，以至于其他人會認為它們企圖統(tǒng)治世界?！鼻鸺獱柣卮鹫f。
問題要嚴重得多，斯大林解釋道：“只要我們三個活著，我們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會允許我們的國家卷入侵略行為。但是畢竟，十年以后，我們誰都不會再留在舞臺上。新的一代將會出現(xiàn)，他們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恐怖，并且將會忘記我們所承受過的一切。我們希望維持至少五十年的和平。我有個想法。我認為目前應該建立起這樣一個體系，它可以給統(tǒng)治世界設下盡可能多的障礙……面對未來，最大的危險是我們自己之間可能發(fā)生沖突?！?/p>
總統(tǒng)提出了最棘手的波蘭問題，把話題岔開了。幾個月以來，丘吉爾一直對態(tài)度勉強的羅斯福施壓，想迫使倫敦的波蘭人以與俄國合作的名義向斯大林讓步。不過，現(xiàn)在卻是丘吉爾站出來捍衛(wèi)波蘭。
“大不列顛對波蘭沒有物質上的興趣，”他開口說道，“它的興趣僅僅是一個榮譽問題，我們之所以對波蘭拔刀相助，只是為了反對希特勒的殘忍進攻。如果不能保證波蘭的自由與獨立，那么，任何解決方法都不會使我滿意?！彼麖难坨R框上方射出了令人敬畏的目光?！拔覀冏钫\摯的渴望是，波蘭能夠成為自己國土和自己靈魂的主人。這和我們的生命同樣重要?！彼ㄗh三人當場確定一個政府，“像總統(tǒng)說的那樣，一個等待自由選舉的臨時或者過渡的政府，這樣我們三人屆時便可以承認它……如果能確定這個政府，這次會議就是向將來的和平與中歐的繁榮邁出的一大步?！?/p>
斯大林建議休息十分鐘?？偨y(tǒng)的侍從長，也是都會飯店的領班，走了進來。跟在他后面的是一隊身著燕尾服的侍者，手里的銀盤子上擺著蛋糕、三明治，以及盛在細長玻璃杯里的滾燙的熱茶。讓俄國人感到有趣的是，美國人不停地小心翼翼地將玻璃杯在兩只手里換來換去，侍者們不得不把銀杯托拿來。
會議在斯大林慷慨激昂的講話中重新開始了。他指出，最近三十年以來，德國兩次跨越波蘭入侵俄國。當然，他沒有提及——羅斯福和丘吉爾也沒有無禮地提醒他——1939年，德國橫跨半個波蘭進軍的同時，俄國恰好也穿越了另外半個波蘭，與之狹路相逢。不過，他卻強調了，寇松線是由外國人創(chuàng)造的，而不是俄國人。那是寇松和克列孟梭以前提供給俄國的，如果對此做出讓步，他就沒辦法回莫斯科。
“關于政府問題，”他繼續(xù)說，“首相說，他希望在這兒創(chuàng)建一個波蘭政府?？峙履鞘撬粫r口誤。沒有波蘭人的參與，我們無法創(chuàng)建波蘭政府。他們都說我是個獨裁者，”斯大林露出了一絲微笑，接著說道，“但是，沒有波蘭人在場，就不能建立波蘭政府，在這件事上，我有足夠的民主精神?！?/p>
在這段長篇大論結束之后，看上去筋疲力盡的羅斯福建議說，鑒于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十五分，該散會了。但丘吉爾還想說上最后一句：“也許我們錯了，但是我認為，盧布林政府甚至連三分之一波蘭人都代表不了……我不認為盧布林政府有任何權利代表波蘭民族。”
一則公報向全世界發(fā)布了，宣告“在反對納粹德國的最后階段，一項聯(lián)合軍事行動已經(jīng)達成了完全一致的意見”，“關于建立持久和平問題的討論也已開始”。公報聽上去使人安心，但是，曾與俄國人打過密切交道的許多美國人卻非常擔憂。比如，駐俄國前大使威廉·C·布利特便生恐羅斯福上當受騙。他記起，羅斯福曾在私下里告訴過他，他會給斯大林抵御納粹所需要的一切，以使其放棄蘇聯(lián)帝國主義，轉而信仰民主協(xié)作?？偨y(tǒng)說，斯大林極度需要和平，他會心甘情愿地為之付出代價，與西方合作。布利特預測說，斯大林決不會遵守協(xié)定。
“比爾，我不懷疑你的事實，”羅斯?；卮?，“它們確鑿無疑。我也不懷疑你的推理邏輯。我只是有種直覺，斯大林不是那種人。哈里（霍普金斯）說，他不是，除了他國家的安全，他什么也不想要。我認為，如果我把能給他的東西都給他，而不向他索要任何東西作為報答——這是貴人應有的品德——他便不會試圖搞吞并，并且將與我一起，為了民主和平的世界而奮斗?！?/p>
對此，布利特態(tài)度堅決?？偨y(tǒng)說，他想起了1918年，德國突破了法國和英國的大軍。當時，他請求伍德羅·威爾遜派遣美國戰(zhàn)士去堵住缺口；如果不去，同盟國就會被擊敗?！巴栠d看著我說：‘羅斯福，我不想讓我們的軍隊去堵那個洞。你預測的事情可能會發(fā)生，但我的直覺是它不會發(fā)生。這是我的職責，不是你的；我將憑直覺行事。’這也是我要對你說的，比爾。這是我的職責，不是你的；我將憑直覺行事?！?/p>
羅斯福仍然相信自己曾對布利特說過的話。不過，他也很重視軍事和政治專家們提出的非常有用的建議。軍事專家們力勸他爭取最堅定的可能的承諾，以與紅軍繼續(xù)合作。這在接下來西線的總攻中，仍然是一個重要因素。恰好在馬耳他會議之前，馬歇爾會見了艾森豪威爾。盟軍總司令強調說，他在德國的最后攻勢如果想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將依賴于俄國人繼續(xù)在東線大規(guī)模進攻。
喬治·馬歇爾更為關心太平洋的戰(zhàn)爭。他早已警告過羅斯福，除非俄國人參戰(zhàn)，否則，需要犧牲至少五十萬或者一百萬美國人的生命，才能征服日本。他請求羅斯福在雅爾塔會議上得到斯大林的明確許諾。羅斯福善于理解公眾意見，他知道，大部分美國公民都將熱情地支持這樣一個挽救美國人生命的計劃。因此，他決定接受馬歇爾的建議。
在過去的幾周里，羅斯福比以往更為愿意接受國務院的意見。像財政部長亨利·摩根索，以及其他一些支持對德國采取強硬政策的人，他們的影響正逐漸減弱。而像波倫和馬修斯這種更為溫和理性的職業(yè)外交家，則開始發(fā)揮作用?？偨y(tǒng)格外愿意接受艾夫里爾·哈里曼的報告。哈里曼警告他，盡管斯大林表面上坦白直率，但多數(shù)人都錯誤地輕信了他就某個問題發(fā)表的最初幾句言論?！皢査剿膫€問題，”哈里曼告誡說，“直到你弄清他的真正想法?！彼溃勾罅质莻€硬漢子，在工作中有著用不完的精力。盡管他是一名神學院學生，還是牧師的兒子，卻虔心信仰共產(chǎn)主義，并愿意為宣傳共產(chǎn)主義付出一切。哈里曼曾經(jīng)聽他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為了控制農民，他故意讓幾百萬富農挨餓。
哈里曼還報告說，與普遍相信的不同，私人關系對斯大林其實很重要。他稱贊丘吉爾是一名頑強的斗士，但只在戰(zhàn)爭持續(xù)期間信任他。一次，他帶著一種矛盾的情緒對哈里曼說：“丘吉爾是個亡命之徒?！辈贿^，他很敬畏羅斯福，無論總統(tǒng)說什么，他總是細心傾聽。他認為總統(tǒng)的新政是一個創(chuàng)造性的概念。
正是在心中揣著這一切的情況下，羅斯福在里瓦幾亞宮里憑自己的直覺做著事。此外，他永遠也不會忘記，1944年6月初，東線的德國人是西線的四倍，如果沒有紅軍，就不會有諾曼底登陸。
當晚，在與顧問們討論了第三次全體會議后，總統(tǒng)決定就波蘭問題給斯大林寫信。因為，很明顯，會議可能因為這一問題而毀掉。在哈里·霍普金斯和國務院的幫助下，他起草了一封信。哈里曼將副本帶到沃龍佐夫宮，讓丘吉爾和艾登讀一下。艾登認為，這封信“路線是正確的，但不夠堅決”。他建議做幾處修改。丘吉爾和哈里曼都贊成這些改動。晚些時候，羅斯福把這些改動寫進了定稿：
親愛的斯大林元帥：
對于今天下午的會議，我有許多想法。我希望開誠布公地將我心中的所思所想都告訴您。
目前，我們都很關注波蘭問題，但令我焦慮的是，三大國對于波蘭的政治結構不能達成一致的意見。在我看來，您承認一個政府，而我和英國人則承認倫敦的另一個政府，這使我們都處于一個十分困難的境地。我深信，這種狀況不應該繼續(xù)下去。如果真的繼續(xù)，只能使我們的人民認為我們之間存在分歧，而事實上卻并非如此……
當我告訴您，在這場戰(zhàn)爭生死攸關的階段，我國人民正以批判的眼光看待著他們心目中我們之間的分歧時，您應該相信我。實際上，他們是說，如果在我們的軍隊正合力對付一個共同敵人之時，我們卻不能取得一致意見，那么將來，我們怎能就更為重大的事件達成默契呢？
我必須讓您明白，我們不能承認現(xiàn)在這么一個盧布林政府。而如果在會議結束時，我們在這一問題上有著公開而明顯的分歧，全世界人民都會將其看作我們在此工作的一個可悲的結果……
他建議，立即把盧布林政府的貝魯特和奧索勃卡G莫拉韋斯基，以及米科瓦伊奇克和其他倫敦波蘭人的代表請到雅爾塔來。
我希望，我不需要向您保證，美國永遠不會以任何形式，對損害您利益的任何波蘭臨時政府提供支持。
毋庸贅言，作為我們在此與波蘭人會晤的結果而成立的任何過渡政府，都應該保證盡快在波蘭舉行自由選舉。我知道，您渴望看到一個全新的、自由而民主的波蘭，從戰(zhàn)爭的混亂中浴血重生，我們的期許與您的愿望完全符合。
您最忠誠的，
富蘭克林·D·羅斯福
當晚，雅爾塔的一次舞會上，職位較低的美國官員們不請自來了。他們很快就將民間舞蹈變成了一場吉特巴舞比賽，并且最終以平局結束。沒人能說清究竟是誰更擅長將舞伴掄起來——是滿頭大汗的美國人，還是身強體壯的俄國女孩。
2
第二天下午，當參加第四次全體會議的與會者們圍著大圓桌就座時，丘吉爾拉過一把椅子，擠到了羅斯福和斯退丁紐斯中間?！皢檀笫逡邮芏匕皖D橡樹園?！彼硢〉氐吐曊f道。這意味著，斯大林將同意美國關于選出聯(lián)合國安全理事會的提案。在前一年秋天的敦巴頓橡樹園會議上，與會各方起草了一個關于世界組織的藍圖。美國代表強調說，為了維護世界的和平，理事會的五個常任理事國（英國、美國、蘇聯(lián)、中國和法國）必須一致投贊成票。美國人還堅持說，該組織的所有成員，無論大國小國，都應有發(fā)言機會。
會議開始了。羅斯福首先發(fā)言。他建議大家回到波蘭問題上。斯大林說，他一個半小時之前才拿到總統(tǒng)信件的譯文，從那會兒開始，他一直在給貝魯特和奧索勃卡G莫拉韋斯基打電話，卻始終打不通?！芭c此同時，”他接著說，“莫洛托夫準備了一個在某種程度上能夠迎合總統(tǒng)建議的草案。等翻譯好之后，讓我們來聽一聽。在等待期間，我們先來談談敦巴頓橡樹園吧?！?/p>
這一次，羅斯福知道莫洛托夫要說些什么?！拔覀兿嘈?，在敦巴頓橡樹園做出的決定，以及總統(tǒng)提出的修改意見，將保證戰(zhàn)后一切大小國家的合作。因此，我們認為，那些建議可以接納?！?/p>
總統(tǒng)露出了笑容——直到莫洛托夫補充說，如果同意三個或至少兩個蘇維埃聯(lián)邦共和國成為聯(lián)合國創(chuàng)始成員國，蘇聯(lián)將會感到非常滿意。羅斯福的臉拉了下來，匆匆寫道：“這可不太好?！比缓?，他把便條遞給了斯退丁紐斯。不過，他仍然稱贊蘇聯(lián)人向前邁出了一大步，然后就莫洛托夫剛剛提出的要求開始了冗長而又彬彬有禮的批評。
霍普金斯遞給他一張便條，打斷了他的話。
總統(tǒng)先生：
我認為，在麻煩產(chǎn)生之前，您應該設法把這個問題交給外交部長們去解決。
哈里
羅斯福匆匆掃了一眼便條，然后說道，立即成立新的聯(lián)合國至關重要。接著，他建議將整個問題交給外交部長們，他們還可以為第一次聯(lián)合國會議選擇一個日期，也許在3月份。
“我對總統(tǒng)的建議并無異議，”丘吉爾說，“但我認為，外交部長們已經(jīng)承擔了很多工作?！彼€認為，3月份召開第一次會議實在太早了。那時戰(zhàn)爭正處于白熱化階段，而世界局勢還未明朗。
斯退丁紐斯塞給羅斯福一張便條：
史汀生也持同樣觀點。
但羅斯福對霍普金斯的一張便條更感興趣。
……他的話里有話，我們不清楚根由。
也許我們最好等到晚上，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
羅斯福在下面寫道：“都是胡說八道！”然后，他又畫掉了“胡說八道”，寫上“地方性的政治立場”。
在這期間，一名通信兵將關于波蘭問題的草案交給了莫洛托夫。外交部長開始高聲朗讀了起來。當莫洛托夫讀到第三部分時，羅斯福和丘吉爾都皺起了眉頭：“據(jù)信，應從波蘭流亡者圈子中選擇一些民主領袖加入波蘭臨時政府?！?/p>
“只有一個詞我不喜歡，”羅斯福評論說，“‘流亡者’?！?/p>
丘吉爾表示同意。然后他像是給斯大林上歷史課一樣解釋道，“流亡者”一詞起源于法國大革命期間，它的含義是，一個人被自己的同胞趕出了自己的國家。
羅斯福又用他潦草難辨的字跡給霍普金斯寫了張便條：“他已經(jīng)說了半個小時。”羅斯福曾在私下里開玩笑地抱怨過“親愛的老溫斯頓”那冗長的演講。他認為丘吉爾講得離題萬里，并且顯然已經(jīng)惹惱了斯大林。
丘吉爾說，他希望波蘭能得到德國東部的一部分領土，以補償蘇聯(lián)打算從波蘭東部拿走的土地。但是，他警告說，波蘭人不應該從德國東部得到過多領土。他說：“我不希望讓波蘭這只鵝因為對德國消化不良而死掉?！比缓笏志嬲f，很多英國人將會對暴力強迫大約六百萬德國人遷徙一事感到震驚不已。
“等我們的軍隊進駐時，”斯大林爽快地回答，“那里就不再有德國人了。德國人都跑光了?！?/p>
“那就產(chǎn)生了一個問題，如何處理德國的德國人？”丘吉爾繼續(xù)說道，“我們已經(jīng)打死了六七百萬德國人，到戰(zhàn)爭結束時，很可能還會再打死一百萬人?！?/p>
“一百萬還是二百萬？”斯大林狡猾地打斷了他。
“噢，我不打算給出限制。”丘吉爾同樣狡猾地反駁，并問道，斯大林是否想在組建波蘭臨時政府這一部分加上“以及波蘭內部”的字樣。
斯大林心情不錯，回答道：“好，這一點可以接受?！?/p>
“那好，”丘吉爾最后說，“我同意總統(tǒng)的建議，把這個問題留到明天解決吧。”
“我也覺得這個建議可以接受?！彼勾罅终f。
會議結束后，萊希發(fā)表意見說，這是迄今為止最有希望的一次會議。幾個美國人則評論著羅斯福的表現(xiàn)。他機敏地處理了另外兩名領導人之間頻繁出現(xiàn)的爭論。
英國人就沒有這么贊賞了。他們有些憎惡羅斯福自封的這個調停人的角色。少數(shù)幾個人甚至大膽地說，總統(tǒng)對于東歐歷史的無知實在嚇人。艾登認為，羅斯福過于急迫地“想讓斯大林清楚，美國不會和英國‘聯(lián)合’反對俄國”，而這只會導致“英美關系上的某種混亂，而使蘇聯(lián)從中獲利”。在他看來，羅斯福是一位能夠清晰地看到近期目標的完美無瑕的政治家，但“他的長期洞察力不是非?？煽俊?。
這天深夜，丘吉爾給工黨領袖，目前的代理首相克萊門特·艾德禮發(fā)了一封很長的電報。
今天的進展要好得多。俄國人接受了美國人就敦巴頓橡樹園機構提出的所有建議。他們說，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我們的解釋，他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全心全意地接受這一計劃。他們還把在聯(lián)合國大會的票數(shù)從本來要求的十六票減少到兩票……盡管有著很多令人沮喪的預感和征兆，但雅爾塔會議至今仍非常不錯……
他還提到了羅斯福就一個更有代表性的新波蘭政府給斯大林寫的那封信。如果能夠有八個或十個像米科瓦伊奇克那樣的民主人士加入新政府，那么，立即承認這個政府，對英國來說是有利的。
……到那時，我們就可以派大使和代表團去波蘭，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查明那里發(fā)生了什么，以及能否為一次自由、公正、無限制的選舉打下基礎。我們希望，在如此艱難的前提下，你可以給我們完全的行動和周旋的自由……
收到這封長長的電報，艾德禮很滿意。盡管他和丘吉爾的政治立場完全相反，但英國戰(zhàn)時委員會卻幾乎完全不帶任何政治色彩地在運轉著。艾德禮將杰出的個人能力掩藏在蒼白的面具之下，看上去就像個身份低微的小職員。他很喜歡神氣活現(xiàn)的丘吉爾，對他出色的才能也非常尊重，雖然他認為首相偶爾會“脫離軌道”?！皽厮诡D，”他曾經(jīng)說過，“是百分之九十的天才，加百分之十的蠢材。他唯一需要的，是一個身強力壯的女秘書，可以時常對他說：‘別做蠢材！’”
他一直記得勞合·喬治對丘吉爾所作的評論：“這就是溫斯頓；對每一個問題，他都有半打的解決方法，而其中總有一個是對的，但麻煩在于，他不知道哪一個才是。”
3
2月7日這天，加拿大第一集團軍司令H·D·G·克里勒中將把戰(zhàn)地記者召到了他在荷蘭蒂爾堡的戰(zhàn)術總部。他秘密地向他們簡單介紹了關于“真實”行動的計劃。這是蒙哥馬利攻向德國心臟地區(qū)的第一步。
“真實”行動將于次日早晨從蒙哥馬利的北翼開始；戰(zhàn)場的范圍取決于兩條河流。萊茵河流經(jīng)德國大地一路向北，然后急轉向西流入荷蘭。在經(jīng)過內伊梅根時，它的南岸距離從比利時流來的默茲河僅有六英里。加拿大的進攻便將從這條六英里的狹窄地帶上發(fā)動，然后繼續(xù)進軍東南，徹底趕走兩河之間的所有德國人。
“行動可能會有所延長，戰(zhàn)斗必將艱苦而困難?！笨死锢諏τ浾邆冋f，“不過，全軍官兵都充滿了信心，我們一定可以堅持下去，成功地完成授予我們的光榮任務。”
計劃在理論上是簡單易懂的，但又極其依賴于天氣條件，以及克里勒將不得不征服的特殊地形。下午，被他選來指揮第一次攻擊的英國第三十軍指揮官布里安·赫洛克斯中將，驅車來到了內伊梅根附近的一個前沿觀察哨。去年秋天，在一次試圖繞過西部防線北端的失敗的空降作戰(zhàn)中，很多美國人死在了那里。在東南方向，他看見了一座小山谷，山坡綿延向上約莫一百五十英尺，融入了帝國森林那可怕的夜色中。那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松林，只能望出去幾碼遠。赫洛克斯必須正面攻打看上去非常險惡的帝國森林。他將沿森林上方一條鋪砌過的公路出擊。這條路從內伊梅根向東南方延伸，要經(jīng)過五英里的低地，然后開始一段三英里的上坡路，通往德國的設防小城克萊韋市——亨利八世的第四任妻子克里維斯的安妮的故鄉(xiāng)。
赫洛克斯的首要任務是，在無人察覺的前提下，將二十萬士兵、坦克、大炮和車輛帶到內伊梅根后面的林區(qū)。過去的三周以來，盡管突然的解凍和大雨沖垮了許多條道路，但光是在入夜以后，三萬五千輛軍車便已經(jīng)將戰(zhàn)士和物資運輸?shù)轿弧?/p>
當赫洛克斯仔細觀察自己的視野范圍時，并沒發(fā)現(xiàn)敵人有什么異常舉動。不過，這沒有減少他的擔憂。森林里和內伊梅根的郊區(qū)都塞滿了軍隊，如果德國兵扔一顆豌豆，都肯定會打到人。如果遇上大規(guī)模的空襲，或是又開始下雨，那該怎么辦？
克里勒沒有告訴記者，一旦德國為了阻止“真實”行動而匆忙從南部調來預備隊，蒙哥馬利的右翼便將進軍剛剛騰空軍隊的這一地區(qū)。這就是“手榴彈”行動，目的在于迫使德國最高統(tǒng)帥部將預備隊調回南方。在隨之而來的混亂形勢下，赫洛克斯將迅速出擊，前往萊茵河。
蒙哥馬利選擇了美國第九集團軍司令威廉·辛普森來指揮“手榴彈”行動。為了與同名的另一位美國軍官區(qū)別，人們叫他“大辛普森”，而叫另一個“小辛普森”。此人身材高大，四肢修長，禿頭，輪廓鮮明。盡管看上去很像個殘忍的印第安酋長，但事實上，可能再沒有任何軍隊司令官比他更受屬下親近與敬仰。他語氣溫和，很少發(fā)脾氣，通常只要簡單地責備一句就能見效。
在內伊梅根以南六十英里處，辛普森正在告誡他的指揮官們，不要把隊伍混在一起。他說：“要讓你們的戰(zhàn)場有條不紊。保持隊伍的原樣?！比缓螅嬖V他們，三天后，也就是2月10日，行動便將開始。然而，無論辛普森計劃得如何仔細，他的最終勝利將取決于另外一支集團軍的一位將軍和一條河。河是魯爾河，它從阿登山脈流向北方，是辛普森要繼續(xù)向萊茵河前進所必須跨越的第一道障礙。將軍是考特尼·霍奇斯，他的部隊此刻正在試圖完整無缺地奪取魯爾河上的水壩。如果德國人毀掉這些巨大的水壩，數(shù)百萬噸的水將會淹沒魯爾河兩岸，至少在兩周內阻止辛普森渡河——或者更糟糕的是，令已經(jīng)渡過魯爾河的部隊孤立無援。
因此，在北部，“真實”行動的結果取決于水：九十英里以南的大壩，以及雨。黃昏時分，天空依然晴朗，寂靜降臨了內伊梅根地區(qū)。九點鐘，赫洛克斯聽見了飛機沉悶的低吼聲——七百六十九架英國重型轟炸機正向帝國森林兩側的克萊韋和戈赫飛去。
2月8日的黎明之前，他爬上架在樹腰上的一個小平臺——他的指揮所，看到一千多門重炮發(fā)射出一層地毯似的炮彈，在前線爆炸了。這是一個昏暗陰冷的黎明，讓赫洛克斯討厭的是，開始下雨了。不過，他仍然可以看見大部分戰(zhàn)場。即使對于一個久經(jīng)沙場的人來說，戰(zhàn)場上的情景仍非?？膳?。然后，炮擊突然停止了，坦克和“袋鼠”——頂部敞開以裝載步兵的坦克——在泥濘中隆隆向前駛去。
九點二十分，一陣掩護炮火開始落在德國前線上?；鹆Σ粩嗉訌姡谒氖昼姾筮_到了最大強度。攻擊開始之后，掩護炮火每四分鐘前進一百碼，在一道白色保護煙幕的遮掩下，攻擊營分成四路向山谷前進。敵人可能看不見他們，但赫洛克斯能看見。他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分散的一隊隊士兵和坦克向森林接近，只遇到了微弱的抵抗。但是，一小時之后，坦克慢了下來，然后似乎靜止不動了。他們陷進了泥沼里。
泥沼絕不是“真實”行動的最大麻煩。在南部，霍奇斯的第七十八步兵師對魯爾河水壩的進攻也放慢了速度。霍奇斯給第五軍司令克拉倫斯·許布納少將打電話，表示自己對第七十八師的進度很不滿意。進攻有七百八十門重炮支持，霍奇斯不明白，為什么如此之多的大炮卻炸不開直通大壩的一條路?！懊魈毂仨毎阉鼈兡孟??！彼f。
許布納知道，第七十八師已然精疲力竭，需要補充新鮮的力量?！拔倚枰褂玫诰艓??！彼嬖V霍奇斯。
“明早必須拿下大壩，”霍奇斯重復道，“至于怎么拿下，那是你自己的事?！?/p>
許布納轉向剛剛進來的第九師指揮官路易斯·克雷格少將，問他多久可以行動。
“馬上。”他回答道。
4
美國參謀長們更為關注的，則是太平洋的戰(zhàn)事。他們與蘇聯(lián)的參謀長們面對面地坐在斯大林的總部——尤蘇波夫宮的一張桌子兩側，試圖解決遠東的軍事問題，尤其是一旦對日本宣戰(zhàn)，俄國人將采取什么措施這個問題。
在會議進行的同時，羅斯福和斯大林也在一個更高的層面上研究著同一個問題。在場的還有莫洛托夫、哈里曼，以及兩名翻譯——巴甫洛夫和波倫。羅斯福支持集中轟炸，這既可以迫使日本投降，又避免了真正進攻日本列島。對此，斯大林回答道：“我希望討論一下蘇聯(lián)參與對日戰(zhàn)爭的政治條件?！彼忉屨f，在與哈里曼的一次對話中，他已經(jīng)列舉過了這些條件。
羅斯福覺得，作為報酬，俄國想得到庫頁島的南半部以及千島群島，這一點應該沒有什么困難。至于在遠東給蘇聯(lián)一個溫水港的問題，是從中國人那里租借大連呢，還是把它變成一個自由港？斯大林意識到自己可以很好地討價還價，于是便停了下來，沒有表態(tài)。接著，他開口提出另一個要求——滿洲里鐵路的使用權。對于羅斯福來說，這是很合理的。他建議租借該鐵路，由俄國人來經(jīng)營，或者成立一個中俄聯(lián)合委員會來進行監(jiān)管。
斯大林心滿意足了?！叭绻荒軡M足這些條件，”他直截了當?shù)卣f，“我和莫洛托夫就會很難向蘇聯(lián)人民解釋，俄國為什么要參與對日戰(zhàn)爭?！?/p>
“我一直沒有機會和蔣介石司令談談，”羅斯?；卮穑昂椭袊苏勗挼睦щy之一是，無論和他們說什么，二十四小時之內，就會向全世界廣播?！彼勾罅肿龀隽俗尣?，說現(xiàn)在還不必跟中國人談。然后，他和藹地說道：“關于不凍港的問題，我們也不會非常固執(zhí)；我不會反對一個國際化的自由港?！?/p>
當話題轉換到遠東地區(qū)的托管問題上時，羅斯福承認，朝鮮問題非常棘手。他用推心置腹的語氣補充說，雖然他個人認為沒必要邀請英國人參與托管這個國家，但是，英國人會因此而憤恨的。
“他們肯定會不高興?！彼勾罅忠沧兊猛菩闹酶蛊饋?，笑著說道，“事實上，首相會殺了我們?！闭缌_斯?？释傆谒勾罅忠粯?，斯大林也想取悅于羅斯福，他出人意料地說：“我認為應該邀請英國人。”
此時已經(jīng)將近下午四點。第五次全體會議就要開始了。他們起身走向大舞廳。其他與會者已經(jīng)等在那里，正三五成群地聊著天。阿爾杰·希斯正和艾登談論飽受爭議的聯(lián)合國表決程序。當天上午，艾登幫助起草了外交部長們有關此問題的一份報告，希斯想知道，在開會前，他能否先看一眼。艾登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把報告遞給了他。希斯讀到，美國現(xiàn)在支持斯大林關于額外選票的請求，這讓他越來越驚愕，也就明白了艾登為何猶豫?！斑@是一個錯誤！”希斯驚叫，“美國沒有同意任何類似這樣的事！”
“你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卑瞧届o地說。他坐到桌前，沒有告訴希斯，羅斯福已經(jīng)秘密地同意了這項議案。
第五次全體會議開始了。艾登接受了美國人的邀請，將主持4月25日在美國召開的聯(lián)合國第一次會議。在討論了很久與會人員之后，莫洛托夫改變了話題。他說：“我們認為，在擴大現(xiàn)任政府的前提下討論一下波蘭問題，是有意義的。我們不能無視這一事實——現(xiàn)任政府在華沙存在著。它現(xiàn)在是波蘭人民的領導，有著很大的權力?！?/p>
丘吉爾緊咬著牙關?！斑@是本次會議至關重要的一點?！彼f。整個世界都在等待一個解決方案。如果在雅爾塔會議之后，他們還是承認不同的波蘭政府，那么很顯然，一些“根本分歧”仍然在他們中間存在。“后果將會極為不幸，并將給我們的會議烙上失敗的封印?！贝送猓瑩?jù)他聽到的消息，盧布林政府并沒有得到大部分波蘭人的支持，如果三巨頭拋棄倫敦的波蘭人，而全力支持盧布林的波蘭人，那么，為盟國作戰(zhàn)的十五萬波蘭人將會視之為一種背叛。他說：“陛下的政府將會在議會受到完全放棄波蘭事業(yè)的控訴?！辈⒔ㄗh舉行“自由且無限制的普選”?！耙坏┢者x完成，陛下的政府將會尊重通過普選產(chǎn)生的政府，而不考慮倫敦的波蘭政府。使我們如此不安的是選舉之前的這段時間。”
斯大林反駁說，盧布林政府——他稱之為華沙政府——實際上非常受人民愛戴。“他們是沒有離開波蘭的人。他們是從地下出來的。”他說，在歷史上，波蘭人憎恨俄國人，但是，自從紅軍解放了他們的國家之后，他們的態(tài)度就發(fā)生了顯著的改變，“如今，他們對俄國滿懷善意?？吹降聡颂与x自己的國家，感覺自己被解放了，波蘭人民就應該歡欣雀躍，這是非常自然的。我的印象是，波蘭人民認為這是一個偉大的歷史性的節(jié)日。人們很驚訝，甚至是驚駭，倫敦政府的人在這場解放中沒有發(fā)揮任何作用。他們看到了臨時政府的成員，但是倫敦的波蘭人在哪兒呢？”
他承認，當然，通過自由選舉產(chǎn)生一個政府更好，但是戰(zhàn)爭妨礙了自由選舉的進行。所以，應該首先確立一個臨時政府?！熬拖翊鞲邩放R時政府那樣，他也不是選舉出來的嘛?！彼麢C敏地指出，“誰更受人民擁護？戴高樂還是貝魯特？我們可以接受與戴高樂打交道并簽訂條約。那么，為何不能與擴大的波蘭臨時政府打交道呢？我們對波蘭的要求不能比對法國還多……”
“選舉什么時候才能舉行？”羅斯福問道。
“大概一個月之后。除非前線慘敗，德國人戰(zhàn)勝我們?！彼勾罅钟珠_了個拙劣的玩笑，然后笑著說，“我認為這不會發(fā)生。”
就連丘吉爾都深受感染，或者是表面如此：“當然，自由選舉至少可以平定英國政府的不安?！?/p>
“我提議暫時休會，明天再談。”羅斯福建議說。他毫不掩飾自己對這種和諧融洽的高興，并請求將這個問題交給三國的外交部長去討論。
“另外兩位將以多數(shù)票擊敗我?！蹦逋蟹螂y得地微笑著說。
斯大林的心情一直不錯。他問道，為什么沒有談到南斯拉夫？還有，希臘怎么樣了？“我不想妄加批評，只是想知道情況怎么樣?！闭f著，他狡黠地看了一眼丘吉爾。兩人已在暗中達成協(xié)議，希臘屬于英國的勢力范圍。
丘吉爾說，提起希臘，他可以講上幾個小時?！爸劣谀纤估颍瑖跻呀?jīng)被說服，實際上是被迫簽署了攝政條約?！彼@悉，南斯拉夫流亡政府的首腦將馬上離開倫敦，幫助鐵托一起組建貝爾格萊德聯(lián)合政府，“我對在大赦的基礎上實現(xiàn)和平抱有希望。不過，他們非常仇恨彼此，以至于不能在南斯拉夫相安無事?！?/p>
聽到這些，斯大林又露出了微笑?！八麄冞€不習慣互相商討，只想割斷對方的喉嚨。”至于希臘，他笨拙地拋了個媚眼，“我只是想知道些信息。我們不打算以任何方式干涉那里?！?/p>
這種愉快的氣氛一直延續(xù)到在尤蘇波夫宮舉行的正式晚宴上。席間的祝酒一個接著一個。斯大林宣稱，丘吉爾是百年一見的奇人。而首相回贊說，斯大林是一個強國的偉人。是蘇聯(lián)頂住了德國戰(zhàn)爭機器的全部打擊，打斷了它的脊梁，把暴君趕出了自己的國土。
接下來，斯大林以超出政治意義的熱情向羅斯福祝酒。他說，丘吉爾和他本人的決定相對容易做出，但是，盡管羅斯福的國家并沒有受到嚴重的入侵威脅，他卻加入了反對納粹主義的戰(zhàn)斗，并且成了“動員全世界反對希特勒的主要人物”。他感激地說，羅斯福的《租借法案》扭轉了敗局。夜晚繼續(xù)流逝，斯大林開始打趣地責備他的一名外交官費奧多爾·古索夫，說他從來不笑。斯退丁紐斯覺得，元帥的玩笑幾乎像是在奚落了。
蚊子不斷地攻擊海軍上將萊希的腳踝，幾乎和沒完沒了的祝酒一樣使他惱火。他一直喝的是水，所以可以保持警覺。但是整件事情，他想，只是沒有理由地浪費時間。他們?yōu)槭裁床换厝?，不去為了第二天的工作好好休息呢?/p>
丘吉爾又站了起來，再一次意味深長地祝酒。這一次，他非常樂觀，斯退丁紐斯想起首相在馬耳他的沮喪情緒，不禁感到驚訝。丘吉爾說，現(xiàn)在他們正站在高山之巔，眼前便是廣袤的平原?！拔业南Ｍ牵艹龅拿绹偨y(tǒng)和斯大林元帥能夠成為和平的斗士，在懲處了敵人之后，可以領導我們繼續(xù)完成反對貧窮、混亂以及壓迫的重任。這便是我的希望。我代表英國宣布，我們永遠都會竭盡全力。我們會一直支持你們的努力。元帥談到了未來。這是最為重要的事情。否則，那鮮血的海洋就會變得毫無用處，令人憤慨。我提議，為了勝利和平的萬丈光芒而干杯！”
幾分鐘之后，進行了第四十五次，也是最后一次祝酒，大家一飲而盡。疲倦的萊希喝著水，心想，該是時候了。
次日上午十一點，聯(lián)合參謀部開會討論他們的最終軍事報告。大家一致同意，計劃預期擊敗德國最早的日子是1945年7月1日，最晚是1945年12月31日。日本投降則定在德國戰(zhàn)敗的十八個月之后。
中午，丘吉爾加入了他們的會議。十五分鐘之后，總統(tǒng)也來了。他因為治療鼻竇炎而遲到了一會兒。既然軍事參謀長們已經(jīng)達成了完全的一致，西方的政治領袖們就無須再解決任何問題了。接下來進行的，很大程度上是首相和總統(tǒng)間的親切談話。將近一個小時之后，羅斯福轉向丘吉爾，面帶一絲頑皮的微笑，說道：“這次會議不錯，溫斯頓，除非你回巴黎再做一場演講，告訴法國人，英國人打算用美國的裝備再裝備二十五個法國師?！?/p>
丘吉爾放聲大笑，回答說，自己永遠也不會做這種事。但總統(tǒng)說，他有“一摞文件”可以證明，在魁北克會議之后，丘吉爾確實發(fā)表過這種講話。
“不管我在巴黎說了什么，我都是用法語說的?！鼻鸺獱柣乇艿溃爱斘矣梅ㄕZ講話時，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么，所以，請不要介意?！?/p>
下午，在第六次全體會議即將開始之前，三巨頭和他們的首席顧問們在里瓦幾亞宮的庭院里合影。大家回到舞廳時，斯退丁紐斯開始朗讀上午外交部長們就聯(lián)合國的領土托管問題起草的計劃。他還沒讀到一半，丘吉爾便怒氣沖沖地喊道，到目前為止，他不同意報告里任何一個詞。“關于這個問題，直到現(xiàn)在，既沒有人跟我商量過，我也沒聽別人談過！”他喊叫著，激動得角質架眼鏡都滑到了鼻尖上，“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同意讓四五十個國家那摸索的手指伸進大英帝國的生活。只要我做一天首相，就不會放棄一絲一毫英國的遺產(chǎn)！”
最后，丘吉爾終于平靜了下來，讓斯退丁紐斯可以讀完報告。不過他還是很生氣。當莫洛托夫建議確定一個波蘭政府時，他在椅子里挪來動去，似乎準備再吵一次。羅斯福扮演起調停人的角色，說道，他認為在波蘭問題上，他們即將達成一項協(xié)議，“只剩下起草的問題了”。另一方面，對他同樣重要的是，對七百萬生活在美國的波蘭人做出一種姿態(tài)，向他們保證，美國將會插手保護波蘭自由選舉的進行。丘吉爾說，他也必須對眾議院做出同樣的答復。然后，他煩躁地補充說：“我本人并不那么關心波蘭人?！?/p>
斯大林立即抓住了這句欠思量的話，自以為是地說：“有很多波蘭人是非常不錯的?！比缓蠓Q贊他們是科學家、斗士和音樂家。他甚至竟然說，在倫敦政府和盧布林政府中，都存在“非法西斯”分子和“反法西斯”分子。丘吉爾馬上對使用這兩個詞進行了攻擊，在語義問題上與斯大林展開了爭論。最后，斯大林說，《關于被解放的歐洲的宣言》中采用了同樣的術語。
美國人立刻警覺起來。這一宣言是羅斯福的腦力勞動結果，是由國務院為他準備的。宣言提倡“各國人民有權選擇他們賴以生存的政府形式”。此刻，斯大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非常隨便地說：“大體上，我認可這一宣言?！?/p>
羅斯福不禁興高采烈。如果斯大林簽署了宣言，那么，世界和平與普遍人權將隨之到來?！斑@是應用宣言的第一個例子?！笨偨y(tǒng)熱切地說，“宣言里面有這樣一句話：‘根據(jù)他們自己的選擇創(chuàng)建民主機構?！苯又蛹拥匾隽诵缘谌蔚囊徊糠郑骸啊M成能廣泛代表全民中的一切民主分子的臨時政府，并保證盡早通過自由選舉，建立符合人民意志的政府?！?/p>
“我們接受第三段。”斯大林說。
羅斯福親切地看向他，說道：“我希望在波蘭的選舉是無可爭辯的第一次。它應該像愷撒的妻子一樣。我不了解她，但是人們說她很純潔?！?/p>
斯大林受到了羅斯福情緒的感染，同樣輕佻地回答說：“他們都這么說，但事實上，她也有她的罪惡?！边@幾乎像是兩個伙伴在同聲歌唱。
第三個人，丘吉爾，被他們忽視了。他可不想坐冷板凳。“我對總統(tǒng)提出的宣言并無異議，”他有幾分悶悶不樂地說，“只要大家清楚地了解，其中對《大西洋憲章》的參考對大英帝國并不適用?！辈贿^，片刻之后，他又成了舞臺的主角。而他的心情也好了起來，戲劇性地說道：“我想宣布，英國軍隊已于昨日黎明在內伊梅根發(fā)動了攻勢。目前，他們已進軍約三千碼，抵達了齊格菲防線……明天，第二波進攻將緊隨其后，美國第九集團軍也將參與戰(zhàn)斗。攻勢將不中斷地繼續(xù)下去。”
5
“真實”行動遇到的困難比司令官們最悲觀的預想還要大得多。傾盆大雨下個不停，戰(zhàn)場都變成了沼澤，因此，部隊前進得非常緩慢；坦克也陷在了泥濘的道路上；當最主要的內伊梅根—克利夫公路被淹之后，發(fā)生了嚴重的交通堵塞。
在南部，辛普森也被水困住了。魯爾河正在上漲，盡管工兵保證說，這只是由于下雨，而不是魯爾河水壩決口，但是，除一人之外，所有軍級指揮官都力勸推遲“手榴彈”行動。辛普森告訴他們，他會在下午四點之前做出決定。這是一個難題：由于開始緩慢，“真實”行動成功的可能性已很小，目前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在次日早晨的進攻。但是，如果他派突擊隊渡過魯爾河，之后卻發(fā)現(xiàn)身后發(fā)了洪水，那會怎么樣？快到四點的時候，他得知河水仍在繼續(xù)上漲，雖然漲得很少。這真的只是雨水，還是大壩流過來的水？他該冒這次有備之險嗎？如果魯爾河的河水沒有涌上兩岸，而他卻取消了進攻，那么，他的職業(yè)生涯很可能就要結束了。他獨自一人坐在那里，痛苦不已，猶豫不定。四點整，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對他說：“推遲進攻?！庇谑撬氵@樣做了。
克雷格的第九師還沒有抵達水壩。德國人正在緩慢撤退，使第九師前進的每一步都代價巨大。直到九點——辛普森做出決定幾個小時之后——第三〇九團第一營才在黑暗中笨拙地摸索著來到了最大的一個水壩前。這個水壩攔阻了一百立方米的水。這個營分成兩組，一部分人向壩頂前進，其余的則向下前往低處和發(fā)電站。
午夜時分，一隊工兵頂著敵人的炮火，迅速穿過壩頂，前往一條檢查用的隧道。他們發(fā)現(xiàn)溢洪道已經(jīng)被人炸掉，路堵死了，于是，他們從二百英尺高的陡峭的大壩表面滑了下來，想從隧道底部的出口進去。一切都徒勞無功。德國人已經(jīng)毀掉了發(fā)電站里的機器，炸掉了水閘。源源不斷的水涌入了魯爾河——正好足夠在接下來的兩周里淹沒整個魯爾峽谷。
很奇怪，設計者非常謹慎地制訂了“真實”行動以及輔助的“手榴彈”行動計劃，卻沒有意識到發(fā)生的這一切一定會發(fā)生?？死赘竦氖窒聸]能在黎明時到達——這是不可能的任務，這關系并不大。即使他們的確在黎明時就到了，德國人只需把他們在傍晚時所做的一切在那時便做好就可以了。結果，現(xiàn)在二十萬加拿大人、英格蘭人、威爾士人和蘇格蘭人陷入了這場戰(zhàn)爭中最為艱難困苦的一場戰(zhàn)役。這一責任應該由很多人來承擔——但主要是那些高層人士：艾森豪威爾和蒙哥馬利，馬歇爾和布魯克。
第二天，2月10日一整天，赫洛克斯的戰(zhàn)士們都在繼續(xù)緩慢而英勇地在洪水和泥潭中向前推進，攻打著頑固的敵人?！笆至駨棥毙袆颖緫獪p輕赫洛克斯的壓力，但是，當然，辛普森并沒有出擊。因此，向北增援的德軍使參加“真實”行動的戰(zhàn)士們處境更為悲慘。
此時，內伊梅根—克利夫公路的大部分都淹在了水里，不得不用四艘渡船向前線運輸緊要的物資。此外，魯爾河水壩泄下了第一道急流，不僅使魯爾河泛濫，而且還涌入了馬斯河。幾個小時之后，赫洛克斯便將面對另一場災難：帝國森林下方的低地也將被淹沒。
當天，進展最快的盟國軍隊被命令停了下來——并不是敵人的原因。布雷德利致電巴頓，詢問何時可以轉為防御。巴頓氣憤地回答說，無論是年齡上，還是戰(zhàn)斗經(jīng)驗上，他都是全軍資格最老的指揮官。如果強迫他繼續(xù)防守，他將要求離職。布雷德利的爭辯只是讓巴頓諷刺地建議說，如果第十二集團軍群參謀部能有人偶爾去前線照個面，那還算是個好主意。對巴頓而言，布雷德利的問題在于，他不能勇敢地頂住艾森豪威爾，足夠堅定地為自己的信念而戰(zhàn)。
不久，布雷德利再次打來電話。這一次，他的話給了巴頓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布雷德利吐露說，蒙蒂“所謂的攻勢”，是迄今為止艾森豪威爾犯下的最大的錯誤；他預測說，攻勢不是已經(jīng)陷入泥潭，就是很快便將徹底陷進去。辛普森沒能按時發(fā)動進攻，按布雷德利的理解，他們現(xiàn)在將重新采取起初巴頓曾主張的方案——只要天氣一允許就開始。
這都是癡心妄想。盡管“真實”行動遭遇困難，“手榴彈”行動也被拖延，但是，艾森豪威爾并沒打算改變計劃。蒙哥馬利仍將領導主攻，跨越萊茵河向柏林進軍。而霍奇斯和巴頓則負責助攻。
6
下午，大使哈里曼在俄國指揮部與莫洛托夫見面，對方交給他一份蘇聯(lián)參與對日戰(zhàn)爭的政治條件的英譯本。斯大林希望保持外蒙古的現(xiàn)狀，并將1904年日俄戰(zhàn)爭后日本奪取的地盤——主要是庫頁島的南部、旅順港和大連港——還給俄國。他還要求控制滿洲里鐵路和千島群島。作為報答，蘇聯(lián)在對日宣戰(zhàn)的同時，還將與蔣介石締結一項友好同盟條約。
哈里曼閱讀了草稿，然后說道：“我相信，有三處，總統(tǒng)在接受之前，會希望做出修改?！贝筮B港和旅順港都應該成為自由港，滿洲里鐵路應該由一個中蘇聯(lián)合委員會進行管理，“此外，我確信，如果沒有蔣介石總司令的同意，總統(tǒng)不會希望處置這兩個中國感興趣的問題。”
一回到里瓦幾亞宮，哈里曼立刻將斯大林的草案拿給羅斯?？?，包括他本人提出的修改意見?？偨y(tǒng)同意這些修改，并讓哈里曼把它交還給莫洛托夫?？偨y(tǒng)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對美國來說是最好的。參謀長們一致要求羅斯福以某種方式使俄國參與反日戰(zhàn)爭，主要是攻打駐扎在滿洲里的七十萬日本關東軍。馬歇爾的意見是，在征服這支軍隊時，如果沒有俄國人的幫助，將會有幾十萬美國士兵陣亡。幾名美國海軍情報人員相信，關東軍只存在于紙面上，因為大部分士兵都已經(jīng)轉移至其他部隊。不過，他們的意見沒有得到重視——盡管它們恰恰是正確的。于是，2月10日這天，羅斯福采取了幾乎所有掌握同樣情況的人都會采取的行動。
哈里曼離開不久，羅斯福便坐在輪椅上來到了舞廳，參加第七次全體會議——這次會議將決定整個雅爾塔會議的成敗。等待解決的最為重要的問題是：賠償問題，法國占領區(qū)問題，以及波蘭問題——它的命運將說明東歐其他被解放民族的將來。
四點鐘，羅斯福迅速就座，他的背后是熊熊燃燒的爐火。丘吉爾有幾分氣喘吁吁地趕來了。他向總統(tǒng)致歉，接著壓低嗓門，神秘地說：“我相信，我已經(jīng)成功地挽回了局勢。”然后他便走開了，沒有告訴總統(tǒng)，斯大林剛剛非正式地同意了關于波蘭選舉問題的一個新的措辭。
斯大林進來時，同樣向總統(tǒng)表示了歉意。會議開始了，艾登首先發(fā)言，這一次，他宣讀了一份進展報告。他宣布，外交部長們已經(jīng)就未來的波蘭政府取得了一致意見，所依據(jù)的方案如下：
作為紅軍徹底解放波蘭的結果，一種新的形勢已經(jīng)在波蘭產(chǎn)生。這要求在一個比波蘭西部解放之前可能擁有的更廣泛的基礎上建立波蘭臨時政府。因此，目前在波蘭執(zhí)政的臨時政府應該在更廣泛的民主基礎上重組，其中應該包括波蘭國內的以及海外波蘭人中間的民主領袖。
這個波蘭民主團結臨時政府，將保證盡快在普選和無記名投票的基礎上舉行自由且無限制的選舉。
羅斯福把他那份副本遞給萊希。海軍上將邊讀邊皺起了眉頭。他把文件交還給總統(tǒng)，說道：“總統(tǒng)先生，這也太有彈性了，俄國人可以把它從雅爾塔一直拉到華盛頓，肯定一點都不會壞。”
“我知道，比爾，”羅斯福低聲回答，“我知道。但是，這是目前我能為波蘭做的最好的事情。”
丘吉爾指出一個事實，方案沒有提到波蘭邊界的位置。此時，霍普金斯遞給羅斯福一張便條：
總統(tǒng)先生：
我認為，您應該向斯大林解釋清楚，您支持東部邊界的位置，但是應該在公報中包括一個總的聲明，說明我們正在考慮主要邊界的改變情況。也許應該由外交部長們確定具體的聲明。
哈里
他所說的公報指的是這次會議結束后三巨頭將發(fā)布的公報，用以公布他們最終的決定。
“我認為，我們不應該涉及邊界問題?！绷_斯福突然插話說，沒有理會霍普金斯的便條。
“我們必須說點什么。”斯大林強調說。
這一次，丘吉爾和斯大林站在一起反對羅斯福。波蘭邊界問題的解決方案應該包括在公報里，首相說。
羅斯福不同意：“我沒有權力在此時此刻簽署關于邊界問題的協(xié)議。這應該以后再由參議院來做。如果有必要的話，等首相回去以后，發(fā)表一個公開聲明吧。”
莫洛托夫激動地說：“我認為，如果三位領導人能就東部邊界達成完全一致的意見，并將其寫進公報，就太好了?！苯又值吐曊f，“我們可以說，寇松線大體上代表了在座諸位的意見……我同意，關于西部邊界，我們不需要說什么?！?/p>
“我同意，我們必須說點什么?！鼻鸺獱栒f。
“沒錯，但是別那么確切，如果你們愿意的話。”外交部長建議說。
“我們應該說，波蘭將在西部得到補償。”
“好極了。”莫洛托夫說。
羅斯福突然提出了一個新問題——并引起了一陣騷動?！拔蚁胝f，關于法國在德國管理委員會中的地位問題，我改變了主意。我越考慮這個問題，就越覺得首相是對的?！彼暦Q，法國應該擁有一個占領區(qū)。斯退丁紐斯還沒來得及從驚訝中緩過勁來，斯大林接下來的話讓他越發(fā)吃驚?！拔彝??！边@一轉變是在幕后安排好的。霍普金斯在私下里勸說羅斯福，讓法國擁有一個占領區(qū)才算明智。于是，總統(tǒng)秘密地通過哈里曼告訴斯大林，他改變了主意。斯大林立即回答說，他“將支持”總統(tǒng)的觀點。
這時，丘吉爾像前一天的羅斯福一樣歡欣雀躍。“當然，”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法國會說，它將不在宣言中起任何作用，并且保留對未來的一切權利?！贝蠹叶夹α??！拔覀儽仨毭鎸@種可能?！闭f著，丘吉爾頑皮地咧嘴笑了。就連嚴肅的莫洛托夫也開起了玩笑。“我們必須準備好收到一個粗野的回答。”他說。
當丘吉爾重新回到賠償問題上時，這種友好情誼就像它的突然開始一樣，又突然逝去。他認為，兩百億美元——其中一半給俄國——太荒謬了。不過他說得很客氣?！皩嶋H上，我們的政府指示說，不要提到具體數(shù)字，”他說，“讓（莫斯科賠償）委員會去處理吧。”斯大林等的就是這句話，不過卻未動聲色。然而，當羅斯福指出，他也擔心提到具體的數(shù)額會使很多美國人認為賠償就是紙幣和銅板時，斯大林看上去真的傷心了。
斯大林生氣地對安德烈·葛羅米柯低聲說了句什么。安德烈點點頭，起身走向霍普金斯。兩人談了幾句之后，霍普金斯匆匆地寫道：
總統(tǒng)先生：
葛羅米柯剛剛告訴我，元帥認為在賠償問題上，您并不支持斯退丁紐斯——而是站在英國人的一邊——這使他很是煩惱。也許您之后可以私下和他談談此事。
哈里
斯大林情緒激動地說：“我想，我們可以非常坦率。”他拔高了聲音，甚至帶著一些責備的語氣聲稱，無論從德國得到什么東西，都無法彌補俄國的巨大損失。“美國人已經(jīng)同意了，至少要拿兩千萬美元！”他說。他太激動了，以至于沒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口誤，“這是否意味著美國方面要收回前言？”他看向羅斯福，半是輕蔑，半是失望。
羅斯福立即否認；他最不希望的事就是，就一個他心目中相對次要的問題展開激烈的爭論。只有一個詞讓他感到不安，他說：“對于很多人來說，‘賠償’僅僅意味著‘錢’。”
“我們可以換個詞，”斯大林退讓了。自從會議開始以來，他第一次離開了椅子，“三國政府一致同意，德國必須用實物賠償它在戰(zhàn)爭過程中給盟國造成的損失。”
如果說羅斯福得到了安撫，那么丘吉爾卻沒有?！霸冢ㄙr償）委員會研究這個問題之前，我們不能對兩百億美元或其他任何一個數(shù)字表態(tài)。”他說。接著，他繼續(xù)熱情而雄辯地爭論下去，以至于斯退丁紐斯在自己的筆記中寫道，聽到丘吉爾那些“漂亮的詞句如溪流般”奔涌而出，總是讓人心曠神怡。
他的話對斯大林起了反作用?！叭绻瞬幌Ｍ韲四玫劫r償，”他用力地揮著手說，“只要坦白說出來就好?！彼刂氐刈?，怒目而視。
丘吉爾當即直言反對他的暗示，結果斯大林又一次跳了起來。羅斯福取得了大家的注意，“我建議將整個問題留給莫斯科的委員會?！?/p>
斯大林略微平靜了一些，他坐下來，讓莫洛托夫發(fā)言?！耙悦绹吞K聯(lián)代表團為一方，英國為另一方，”莫洛托夫平靜地說，“雙方之間唯一的分歧是總金額的確定?！彼勾罅诛@然放松多了。這一巧妙的措辭讓他和羅斯福成了搭檔，一起反對丘吉爾。
“無論對錯，英國政府認為，即使只是確定一個總金額來作為討論的基礎，也會約束自己?！卑怯靡环N調和的語氣說道。他建議，命令賠償委員會研究三國外交部長剛剛起草的報告。
斯大林已經(jīng)完全恢復了冷靜?！拔医ㄗh，首先，三國政府首腦達成協(xié)議，德國必須用實物賠償戰(zhàn)爭期間造成的損失?！彼f，“其次，三國政府首腦達成協(xié)議，德國必須賠償盟國的損失。再次，由莫斯科賠償委員會負責確定需要支付的數(shù)額。”他轉向丘吉爾，“我們在委員會上提出我們的數(shù)字，你們提出你們的。”
“我同意?！鼻鸺獱栒f，“那美國呢？”
“答案很簡單，”總統(tǒng)帶著莫大的寬慰回答，“羅斯福法官同意了，文件被接受了?！?/p>
他們暫時休會，用平常的大玻璃杯喝起了熱茶，同樣，又給美國人拿來了銀杯托。顯然，與羅斯福之間的短暫失和讓元帥很是憂慮，于是，他把哈里曼拉到一邊，對他說，在參與對日戰(zhàn)爭的協(xié)定問題上，自己準備向總統(tǒng)讓步?！拔彝耆馐勾筮B成為一個國際控制下的自由港，”他說，“但旅順港不一樣。它將成為俄國的海軍基地，因此，俄國要求擁有租借權?！?/p>
“您為什么不立刻和總統(tǒng)談談這件事呢？”哈里曼建議說。稍后，斯大林和羅斯福平靜地進行了談話，很快達成了完全的一致。與會者們回來參加全體會議時，普遍感覺到已經(jīng)避免了預感的分裂，于是放松地開始了一輪妙語連珠。
就連丘吉爾也對羅斯福的那句名言表示了異議?！白杂稍从谛枰！彼y著，這最后一個詞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想，這需要是因匱乏而產(chǎn)生的，而不是渴望?！?/p>
最后，大家回到了正題上，當天最重要的任務是：起草三巨頭關于波蘭問題的立場的聲明，這一聲明將出現(xiàn)在最后的公報里?；羝战鹚箵牧_斯福會讓美國承擔確定波蘭新邊界的責任，于是又寫了一張便條。
總統(tǒng)先生：
您給您的合法權力帶來了麻煩，參議員會說什么呢？
哈里
看過便條之后，羅斯福提議說，聲明的措辭應該做一些修改，以免違犯美國憲法。
新的草稿很快擬了出來，并被大聲宣讀：
三國政府首腦認為，波蘭東部邊界應該依照寇松線劃定，但在某些區(qū)域應做出有利于波蘭的五到八公里的改變。一致認可波蘭應在北部和西部得到真正增加的領土。他們認為，應該及時征詢新的波蘭民族團結臨時政府對這些新增領土的意見，而波蘭西部邊界的最終劃定應該于此后等待和平大會去解決。
這時，霍普金斯遞給總統(tǒng)最后一張便條。
總統(tǒng)先生：
我認為，當討論結束時，我們就成功了。
哈里
在羅斯?？幢銞l時，莫洛托夫建議，在第二句話后面加上“并且將東普魯士和奧得河畔的古代邊界線還給波蘭”。
“這些領土什么時候是屬于波蘭的？”羅斯福問。
“很久之前?！?/p>
羅斯福笑著轉向丘吉爾，說道：“也許你也希望把美國收回？”
“噢，吃了美國，我們會消化不良的。如果波蘭得到過多的德國領土，結果也是一樣。”
“這么改一下，會給波蘭人極大的鼓舞?！蹦逋蟹驙庌q道。
“我更喜歡讓它保持原樣?！鼻鸺獱柋硎痉磳?。
“我收回我的建議，”斯大林平靜地說道，“我同意讓它保持原樣。”
這時已經(jīng)晚上八點了，羅斯福感到非常疲倦。他建議大家暫時休會，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再繼續(xù)。他們可以及時地寫好聯(lián)合公報，那么整個大會在中午就能結束。這樣，他就可以在三點離開雅爾塔。
丘吉爾皺了皺眉頭，說道，他認為不可能這么快便解決全部問題。不僅如此，公報要向全世界廣播，不能倉促起草。斯大林表示同意。羅斯福未置可否，向警衛(wèi)隊長邁克爾·賴利點頭示意，讓他推著輪椅上的自己離開了房間。
他如此匆忙地離去，讓很多英國和俄國的代表困惑不安，但是他們沒有多少時間去仔細思考了。一個小時之后，他們都要出現(xiàn)在雅爾塔會議的最后一次正式晚宴上。這次是丘吉爾做東，將在他的沃龍佐夫宮舉行。這座風格奇異的半摩爾半蘇格蘭式別墅已經(jīng)被俄國士兵們徹底搜查過了——他們甚至連桌子底下都爬了個遍。
當人們享用著餐前的伏特加和魚子醬之時，莫洛托夫緩步走向斯退丁紐斯，說道：“我們已經(jīng)商定了日期。難道您不能告訴我們會議將在哪里舉行？”他指的是聯(lián)合國組織的第一次會議。
斯退丁紐斯已經(jīng)為選址問題煩惱了一段時間。他提出了好幾個城市，又都放棄了：紐約、費城、芝加哥、邁阿密。前一天凌晨三點醒來時，他憶起自己夢到了舊金山。那夢境是如此真實，以至于他幾乎都能嗅到太平洋上的新鮮空氣。他深信，這就是最完美的地點。于是，早餐后，他來到了羅斯福的臥室，略述了舊金山的優(yōu)勢，不過卻只得到了一個不明朗的回應。
斯退丁紐斯離開莫洛托夫，走向坐在輪椅里的羅斯福：“莫洛托夫催我決定會議的地點。您準備好說是舊金山了嗎？”
“說吧，斯退丁紐斯，就是舊金山?！?/p>
斯退丁紐斯回到莫洛托夫身邊，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外交部長向艾登揮手致意。片刻之后，三位外交部長共同舉杯，慶祝將在十一周后召開的舊金山會議。
在晚宴上，斯大林探身過去告訴丘吉爾，他對賠償問題的解決方式并不滿意。他不敢告訴蘇聯(lián)人民，由于英國人的反對，他們將不能得到應有的賠償。斯退丁紐斯猜測，是莫洛托夫和梅斯基私下里讓斯大林相信，自己在最后一次全體會議上讓步太多了。
丘吉爾反駁說，他非常希望俄國可以得到大筆的賠償。但是他禁不住想起了上次戰(zhàn)爭，那時他們提出的數(shù)額超過了德國的賠償能力。
“在公報中提一下，打算讓德國賠償對盟國造成的損失，這會是個好主意?！彼勾罅謭猿终f。
羅斯福和丘吉爾都表示贊同。丘吉爾向元帥舉杯祝酒?！拔以诤芏鄨龊吓e杯祝酒。這一次，我要帶著比以往開會時更大的熱情來舉杯。這不是因為元帥取得了更大的勝利，而是因為俄國軍隊的偉大勝利與榮耀，使他比身處我們度過的艱難歲月中時更為和善親切。我感到，無論在某個具體問題上我們有什么分歧，他都是英國的好朋友。我希望看到俄國的未來光明、繁榮和幸福。我將鼎力相助，而且我確信，總統(tǒng)也一定會如此。曾有一段時間，元帥對我們并非如此友善，我記得，我也說過一些關于他的粗魯言辭。但是我們共同的危險和共同的忠誠已將這一切一掃而空。戰(zhàn)火燒光了往日的誤解。我們覺得我們擁有了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我希望他也會繼續(xù)對我們抱有同感。我祈禱，他可以活著看到他深愛的俄國不僅在戰(zhàn)爭中光榮，而且在和平中幸福?！?/p>
斯退丁紐斯轉向斯大林，非常熱情而善感地說道：“如果我們能在戰(zhàn)后的歲月里一起努力，蘇聯(lián)的每座房子沒有理由不會很快擁有電氣和管道設備?！?/p>
“我們已經(jīng)從美國那里學習到了很多東西?！彼勾罅帜樕喜粠б唤z笑容地回答。
過了一會兒，羅斯福講了一個關于三K黨的故事。一次，一個南方小鎮(zhèn)的商會主席請他吃晚飯。當他問起坐在自己兩側的兩個人——一個是猶太人，另一個是意大利人——是不是三K黨成員時，主人回答說：“噢，是的。不過他們都不錯；商會里的每一個人都了解他們?！边@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羅斯福說，它說明了，如果你真正了解一個人，就很難擁有任何偏見——種族、宗教信仰，或是其他什么。
“非常正確?！彼勾罅直硎举澩?。斯退丁紐斯認為，對全世界來說，這都是一個例子。背景相去甚遠的人們卻可以找到一個相互理解的共同基礎。
討論轉向了英國政治，以及即將到來的選舉中丘吉爾要面對的問題。“斯大林元帥的政治任務要容易得多，”首相頑皮地說道，“他只需要應付一個黨派?！?/p>
“經(jīng)驗證明，”斯大林同樣幽默地回答，“一黨制對國家元首來說非常有好處?！?/p>
氣氛一直很輕松，直到羅斯福告訴他們，自己第二天必須離開。
“但是，富蘭克林，你不能走。”丘吉爾急切地說道，“一個極大的獎賞離我們僅有咫尺之遙?！?/p>
“溫斯頓，我已經(jīng)約好了，明天必須按計劃離開?！敝?，總統(tǒng)告訴斯退丁紐斯，他不得不找個借口，以免會議無限期地拖延下去。
“我也認為需要更多時間來考慮和決定會議中的這些問題。”斯大林支持說。他走到總統(tǒng)身邊，平靜地說，他看不出怎么可能在第二天，也就是周日下午三點之前結束所有事情。
羅斯福和藹地表示同意：“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等到周一再走?！?/p>
晚餐之后，羅斯福回到了里瓦幾亞宮他的房間。盡管多事的一天讓他疲憊不堪，他還是得寫兩張重要的便條。詹姆斯·伯恩斯和愛德華·費林——兩位精明的政治家——警告他說，如果俄國在聯(lián)合國得到兩張額外選票的消息泄露出去，將會在美國國內引起極大的批評。不過，如果美國也能相應地得到兩張額外選票，那么，將會對事情有所幫助。
此刻，羅斯福給斯大林寫了一張?zhí)孤实谋銞l，向他解釋這一問題，并且問他是否贊成在聯(lián)合國給美國兩張額外的選票。給丘吉爾也寫了一封類似的信之后，總統(tǒng)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周日，2月11日，斯大林和羅斯福向丘吉爾和艾登出示了他們就遠東問題達成的協(xié)定。丘吉爾正打算在文件上簽字，艾登卻當著斯大林和羅斯福的面，說這是“這次會議可恥的副產(chǎn)品”。丘吉爾尖銳地回答說，如果他接受了艾登的建議，那么英國在東方的威望便會受損，然后便在協(xié)定上簽了字。
什么也干擾不了羅斯福高昂的興致，因為他剛剛收到了關于額外選票那兩封信的回復。丘吉爾回答說：“我謹向您保證，在這個問題上，我會盡全力支持您?！彼勾罅謩t寫道：“我認為，美國選票的數(shù)量應該增加至三張……如果有必要，我準備正式支持這一提議?！?/p>
當天中午，在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全體會議上，羅斯福的情緒感染著大家。沒有再出現(xiàn)任何問題，公報的起草不到一個小時就完成了。除了丘吉爾，每個人似乎都很滿意。首相開始抱怨，并預測說，在波蘭問題上，自己將會在英國遭到激烈的攻擊，“他們會說，在邊界問題上，以及整件事情上，我們徹底向俄國屈服了。”
“你是認真的嗎？”斯大林問，“我不敢相信。”
“倫敦的波蘭人會掀起一場可怕的抗議。”
“但其他的波蘭人更多?！彼勾罅址瘩g道。
“我希望你是對的，”丘吉爾冷冷地說，“我們不要再談這個問題了。這不是波蘭人數(shù)量的問題，而是關系到英國為之拔劍而戰(zhàn)的目標。他們會說，你把波蘭唯一的立憲政府徹底弄沒了?！鼻鸺獱柨瓷先ズ喼笨梢哉f是沮喪，“無論如何，我會竭盡全力去保護它?！?/p>
如果說他有些憂郁，那么隨后的午宴可并非如此。午宴上，大家的普遍感覺是松了一口氣，一切都進展得如此順利。羅斯福的心情十分舒暢。他所珍愛的《關于被解放的歐洲的宣言》，這一關于世界自由與民主的允諾，被接受了。而且，斯大林已經(jīng)書面同意了，在德國投降兩到三個月之后，參與對日戰(zhàn)爭。
哈里曼也很滿意。斯大林還同意了支持蔣介石，并承認中國國民黨政府對滿洲里的主權；這是外交上的一個極大勝利。至于波蘭，大使相信，當斯大林許諾舉行自由選舉時，是心口一致的。不過，在樂觀的背后，還有惱人的懷疑。他記得一句老話：“向俄國人買馬，兩次才買得到?！彼?，現(xiàn)在的問題是要讓俄國人遵守諾言。
波倫感覺，這是“一次有必要的會議，并且讓美國真正有可能依照蘇聯(lián)遵守已達成協(xié)議的程度來評判他們”。有幾次，斯大林向羅斯福做了讓步，這表明總統(tǒng)巧妙地利用了斯大林對他的敬畏。波蘭，最為敏感的一個問題，在這種環(huán)境下，不可能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丘吉爾和羅斯福只有三種選擇：甩手不管；堅決地站在倫敦波蘭人的背后；或者嘗試讓盡可能多的倫敦波蘭人進入新組建的政府。第一種做法首先出局。而任何了解斯大林的人都知道，第二種選擇將會被斷然拒絕。第三種，盡管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卻是西方領導人們唯一現(xiàn)實的選擇。
英國人中間已經(jīng)有了一些議論，說總統(tǒng)糟糕的健康狀況成了會議上的一個不利因素。波倫一直陪伴在總統(tǒng)身邊，他看到，這話有幾分是事實。尤其是在漫長會議的最后幾分鐘，他懷疑羅斯福的健康狀況削弱了他的意志。午宴時，大家傳閱了剛剛起草的聯(lián)合公報的最終副本。丘吉爾、斯大林和羅斯福分別研究了自己的那份，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漏洞，于是便簽了字。至此，除了一些正式手續(xù)外，會議就算結束了。
美國人在起程時非常滿意。全世界都相信，美國人在雅爾塔得到了自己所渴望的一切，甚至比這更多。哈里·霍普金斯心下確信，這正是所有人祈禱并談論了多年的新時代的黎明。他認為，俄國人證明了他們可以很有理智和遠見，因此，這次會議贏得了和平路上的第一個偉大勝利。
的確，羅斯福和丘吉爾完成了絕大多數(shù)西方人祈禱他們完成的事情。這里曾經(jīng)有過激烈的爭論，但和達成的大量協(xié)定相比，它們顯得毫不重要。不幸的是，有些協(xié)定注定不會得到遵守。如果在里瓦幾亞會議上有一位公正的觀察家，他只能做出如此的結論：至少在紙面上，西方取得了重大的勝利。最大的勝利是由羅斯福獨自取得的——并且未經(jīng)一役——關于聯(lián)合國問題，不情愿的斯大林和心存懷疑的丘吉爾都沒有提出異議。
當晚，羅斯福在停泊在塞瓦斯托波爾港口的美國軍艦“卡托克廷”號上用了晚餐。主菜是牛排。在吃了八天的俄國菜之后，對于每個人來說，這都是“一次真正的宴席”?？偨y(tǒng)疲憊不堪，但心里卻非常高興。
直到六點鐘，孜孜不倦的三國外交部長才簽署了會議協(xié)定書。通過“卡托克廷”號上的便利設施，文件用無線電傳往了華盛頓。最后一個單詞剛剛落地，“道克”·馬修斯便對斯退丁紐斯說：“國務卿先生，我們的最后一條消息已經(jīng)發(fā)出。我可以切斷聯(lián)系了嗎？”
“好的?！彼雇硕〖~斯說。
雅爾塔會議結束了。
- 1943年10月，美國、英國和俄國的外交部長在莫斯科會面。他們做出的決定之一是：成立一個外交專家常設委員會，專門研究德國戰(zhàn)敗以后應解決的問題，總部設在倫敦。
- 在1944年9月11日至16日召開的第二次魁北克會議中，美國財政部長小亨利·摩根索提出的一個二戰(zhàn)后處置德國的計劃。由于其具有猶太血統(tǒng)，因此對納粹德國持極端仇視態(tài)度。其計劃意在使德國徹底非工業(yè)化和重新農業(yè)化，遭到了各方的反對?！g注
- 時任美國總統(tǒng)?！g注
- 指亨利·劉易斯·史汀生（Henry Lewis Stimson，1867—1950），美國政治家、戰(zhàn)略家，時任美國戰(zhàn)爭部長?！g注
- Lloyd George，1863—1945，英國自由黨領袖，一戰(zhàn)期間出任英國首相?！g注
- Warm water port，指冬季不會結冰，船舶能正常進出的港口，尤指高緯度地區(qū)（如俄羅斯、北歐、加拿大等）冬季不結冰的港口。大連、旅順、秦皇島是我國北方的終年不凍港?！g注
- Andrei Gromyko，1909—1989，蘇聯(lián)政治家、外交家，時任蘇聯(lián)駐美國大使。——譯注
- 這并不是最后一次全體會議。1945年2月11日中午，各方舉行了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全體會議?！g注
- Edward Flynn，1891—1953，美國政治家，羅斯福密友，時任美國民主黨全國委員會主席。——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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