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才也不任性——張曉琴側記

飄窗外的風景 作者:邱華棟 著


有才也不任性
——張曉琴側記

第一次認識張曉琴,是和雷達,以及她全家——丈夫徐兆壽,他們的女兒,我們幾個人一起游走阿拉善的時候。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在阿拉善作家張繼煉的帶領下,我們在幾十萬平方千米的“蒼天般的阿拉善”畫了一個圈:從銀川出發(fā),到巴彥浩特,再向西北方前行,直接前往額濟納,最后抵達中蒙邊境,然后,看了居延海,黑水城,黑將軍沙漠,向南再走到航天城,下到河西走廊里,繼續(xù)沿著河西走廊向東南走,經(jīng)過了河西走廊的東段,又向北拐入巴丹吉林沙漠,在沙漠深處走了一段,坐了驚險的沙漠車,幾乎抵達巴丹吉林沙漠的核心地帶,看到了很多小海子,那些海子在沙漠中央熠熠發(fā)光,藍色的光,映照的是藍天的顏色。這里絕對是天下最獨特的景色,在巴丹吉林沙漠的中心地帶還有一個小廟,我們沒有抵達那里,可是,我想象了那個地方。在星空下,四周全是沙漠,頭頂是璀璨的星星,沒有一絲燈光,你盤腿坐在沙漠中央,海子邊上,你是什么感覺?萬籟俱靜,只有你一個人,在沙漠的中心默想,此刻,世界是那么的干凈、安靜和甜美。

那次旅途十分美好,幾天下來,幾千里跑下來,我對她全家都熟悉了。張曉琴的丈夫徐兆壽是一個多面手,學術研究、文化研究、西域歷史地理和旅游研究、傳媒研究,以及小說創(chuàng)作,樣樣在行。我和徐兆壽常常有交流,也是他的小說《荒原問道》的早期讀者,對他的那部小說情有獨鐘,也大力推薦。因為他這部小說,描繪了西部知識分子的精神追求,是比較少見的精神性的小說寫作,在以講故事為主流的當代小說寫作中很罕見,我是沒有想到徐兆壽作為一個以理性思維見長的學者,寫小說寫得也這么好。

就是在路途中,我看到,張曉琴有著我們西北女子特有的嫵媚、勤奮和聰慧、幽默,以及讓人信賴的踏實感。她身上有一種靈性,這種靈性是好的學者應該具備的。我發(fā)現(xiàn),從那年的阿拉善之行之后,張曉琴在學術研究和專業(yè)學習上,也是迅速地發(fā)展變化著。由于已經(jīng)跟著雷達老師讀下來了文學博士學位,她接下來,又到了北京大學,師從陳曉明教授,繼續(xù)進博士后流動站學習了一陣子,在2013年就破格晉升為教授,這非常不容易,可見張曉琴對自己在學術道路上的設計和追求,是非常認真努力的。

我這兩年常常在北京見到曉琴,因為她作為“70后”青年批評家,聲譽日隆,常來北京學習和開會。她在2014年被聘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的第三屆客座研究員,這是很不容易的。要知道,這些青年批評家受聘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要經(jīng)過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著名批評家李敬澤和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的館長吳義勤的法眼,他們兩位既愛才,又很苛刻,要是不出色,沒有發(fā)展前途,肯定不會被聘請。曉琴因此成為當代青年批評家中的代表人物,她也是西北地區(qū)最為突出的青年文學批評家之一。

曉琴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思潮與重要作家作品研究,她出版過《直抵存在之困》、《中國當代生態(tài)文學研究》等著作,近年來,她還主持了一些研究項目,比如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甘肅省高等學校研究生導師科研項目、西北師大青年教師科研能力提升計劃骨干項目等。她還獲得甘肅省第13屆哲學社會科學獎、甘肅省高校社科成果獎、甘肅省黃河文學獎等獎項,這些我就寫在這里,為了讓大家更加了解帶有社會學符號的曉琴。

曉琴這一代批評家大都接受過系統(tǒng)的學術規(guī)訓,且大都在高校工作,有較強的理論素養(yǎng)和文學史意識。就曉琴而言,她既不乏學院派那種深厚的底蘊和宏觀駕馭能力,同時,也擁有難得的初心和真誠。曉琴關注的焦點有兩個方面:一是有關當前文學的宏觀問題和基本走向研究;二是對于當代重要作家文本細讀式的分析研究。這使得曉琴的文學批評具備了一種寬闊的精神關照與深入的文本透析兼?zhèn)涞钠焚|(zhì)。她說,好的文學批評首先不能囿限在文學內(nèi)部,而應該從整體性景觀上進入文學與世界。哲學、歷史、政治、經(jīng)濟、社會、生活、人性等,它們與文學一起構建了這個時代的文化形態(tài)和文化想象,批評只有跨出自身,才有可能走得更遠。同時,好的批評要在共性的基礎上突破個性,這是文學批評的生命所在。她在默默地踐行著自己的批評理想。

對于當前文學思潮的宏觀把握與判斷,構成了曉琴的批評格局。她認為當前文學需要一張新的向西的地圖,文學的新的疆土同樣重要,或許我們可以放大視野,在當下的文學批評中進行一次山河判斷。新媒體時代到來之際,她思考我們在新媒體時代的怕與愛:文學將何去何從?文學是否會走向沒落的道路?文學在新媒體時代遭遇的命運是死亡嗎?她表達了自己對于時代脈絡和文學命數(shù)的獨特認識。在她看來,文學是人類的一種命運。人類無法選擇。即使在新媒體時代,文學依然以它自己的方式存在。與此相關,文學的真實與虛構、文學與文化、“70后”批評家的困境與聲音等都是曉琴關注的問題。

中國經(jīng)驗與世界文學也是曉琴關注的重點。她從文化本體意義和精神層面對中國經(jīng)驗進行解讀,呈現(xiàn)出中國經(jīng)驗在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清晰脈絡。她的文章中對百年的創(chuàng)世經(jīng)驗和創(chuàng)傷經(jīng)驗的梳理,使那些和精神血肉相互交融的悲痛記憶也成為“中國經(jīng)驗”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有關莫言、中國文學和世界文學的研討會在各地進行,曉琴撰文《文化自信與中國經(jīng)驗》,認為“不可置疑,莫言已經(jīng)成為一個文化符號而生成。從莫言開始,中國文學的各種命題好似爬了一座山終于到了另一座山,而這座山不再是西方那座山。在這座山上,同行們可以緩口氣、抽支煙,來總結一下自己的歷程。過去,談的多的是問題,這一次,談的多的是肯定。于是,從一定意義上來說,莫言成為中國文化自信與中國經(jīng)驗的新的詮釋點和里程碑”。由此論述中國當代文學學習世界經(jīng)驗的先鋒精神,從文化覺醒到中國經(jīng)驗,以及從文化自信到世界文壇的道路,顯現(xiàn)出其體會之獨特、思考之深廣。

知識分子是曉琴批評的一個重要部分。新時期以來作家的知識分子立場問題、文學中知識分子形象演變的問題等都是曉琴著力研究的內(nèi)容。研究當代文學中的知識分子問題很大程度上就是對自身的觀照,這一部分的研究中包含著曉琴對知識分子立場的深入體察與把握,也體現(xiàn)出曉琴作為知識分子的精神關懷。時代的痛苦、人性的掙扎、個體的追問、精神的反抗與和解,一切都躍然紙上。

曉琴很善于進行文本細讀。這種批評方式對作家很有幫助,尤其是她對小說文本的細讀,我就聽到不少作家的贊許。

她關注的作家比較雜,從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張愛玲、林太乙、馮至到當下的青年作家詩人,似乎只要她感興趣的,都可以成為研究對象。就當代文學而言,曉琴既關注賈平凹、路遙、劉震云、劉心武、格非、余華、周濤、于堅、馬麗華、張煒等知名作家作品,也對艾偉、劉建東、蔣一談、張萬康、李成恩等新銳作家作品極為關注。同時,她還熱衷于研究文壇從事批評的師友,并與其對話,視角比較獨特。

在我看來,她以文本細讀的方式對那些資深作家作品的透析是最引人注目的。在這些作品中,她發(fā)現(xiàn)的是小說中國的方式,也就是作家們對中國經(jīng)驗的發(fā)掘與呈現(xiàn),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深入挖掘,對中國故事的講述。她認為賈平凹的《老生》是一部向《紅樓夢》致敬的作品,其更深寓意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深處。她進入作品內(nèi)里經(jīng)緯,在藝術結構、敘事探索、人物塑造、意向設置等方面還原其立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深處的寓意和時代大夢?!稁簟吩谒磥韯t是一個“裹挾著尖銳之聲,在暗夜里發(fā)出微明,在困境中尋找方向”的復雜矛盾又渾然一體的文本。對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的研究則側重于對中國人命運存在的體察、對中國經(jīng)驗和存在本質(zhì)的體悟。將這種“沒有精神交流對象而導致的必然的孤獨”上升至“存在的本質(zhì)”,從而道出“千年來中國人的孤獨”。“話語就是存在”的觀點新穎而開闊。曉琴從《出延津記》與《出埃及記》結構的互文關系中找到了更為深遠的精神比照意義,她指出《一句頂一萬句》是一種冒險,劉震云通過小說與《圣經(jīng)》的結構的互文,想要呈現(xiàn)的是百年中國民間人民的精神特征,并與西方宗教精神關懷下的人的精神進行比照,從而呈現(xiàn)出作家深切的關懷與精神向度。這樣的文本細讀式研究在當前文學批評中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她將劉心武的《飄窗》看作是一部失敗者之書,一部殘忍之書。她從人物之間微妙的關系切入,深入分析了小說中一場失敗的精神啟蒙,也從中看到了人道主義思想、知識分子自省意識,以及對世俗生活中普通人的生存和生命的關注。

和曉琴一家人交往,我總是被濃濃的情感所包裹。我和徐兆壽在2014年前往新疆伊犁的昭蘇縣,在蓮花山的雪山腳下的賓館里住在一個房間,徹夜長談,其樂融融。在北京,見到曉琴也很高興,因為在2015年她就讀于中國作協(xié)的魯迅文學院第26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這個研討班全部都是批評家和學者,而巧的是這年4月底我也來到了魯迅文學院,擔任主管教學培訓研究的副院長,等于說,成了一名文學教育的管理者。也算是做了曉琴他們這一屆高研班的老師。半個月之后,他們就畢業(yè)了,而我,也很快就熟悉了魯院的工作。

曉琴給我的印象也是多才多藝的。聽說,在本科學習期間,她就是學校藝術團舞蹈隊的主力隊員,后來一直喜歡書法,字體娟秀。別看曉琴比較嬌小,她喜歡開車漫游西部大地,開車很猛,我們在阿拉善有一陣子是她開車,夜車開得也是嗖嗖的,在大地上穿行,我很擔心,因為速度太快,可看見旁邊的兆壽和他們的女兒都在打盹,就知道他們很信賴她的車技。

除了文學批評,曉琴還寫了很多詩歌和散文,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也一試身手。我是一個詩人,平時喜歡讀詩,我很喜歡曉琴的詩。她的詩歌很多面,有知識分子立場的,《冬夜》、《開天》是其中的代表;也有呈現(xiàn)生命存在的,《聽薩蒂?玄秘曲?》、《時光》、《綠袖子》等;還有書寫親情與愛情的,《河流》、《用我的骨頭磨一支笛子》、《預感》等,以及描繪西北大地風光的《甘南》、《阿拉善》等。期待她出版詩集,給我一本。

曉琴說:“文學對于人類來講,是一種命運。文學在人類的心上不可思議地寫下第一行詩,描繪出第一個形象,而且講出第一個寓言或神話,這就是文明的肇始。上帝撒下的第一縷陽光。人類無法選擇。如果選擇不要文學,那么,人類就永遠地陷入了黑暗的時刻。”這樣的話讓我想起西部故鄉(xiāng)的陽光,心生暖意。她有才,但不任性,在遙遠廣袤的西部行走,并且堅持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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