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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家世與生平

史記應該這樣讀 作者:韓兆琦


時代、家世與生平

一、司馬遷的時代

偉大的時代孕育偉大的人物,偉大的人物又催生了偉大的歷史文化。臺灣學者賴明德在《司馬遷之學術思想》一書中指出:“司馬遷是我國繼孔子之后,二千多年以來歷史文化界最偉大的巨人。他那卓越的歷史觀點,豐富的人生體驗,深刻的社會見解,精湛的學術造詣,以及高度的文學修養(yǎng),除了一部分得之于秉賦以外,大部分都和他所生長的時代與社會有不可割斷的密切關系。”司馬遷的活動生涯大致和漢武帝相始終,所以賴明德認為,司馬遷那淵博的學識,豐富的閱歷,豪放的風格,和大漢帝國的磅礴氣勢是息息相關的。繁榮的經(jīng)濟和壯盛的國威,孕育了司馬遷那種海闊天空的浪漫精神和雄偉氣魄;學術文化從多元趨于單一,使司馬遷深深感受到了多元文化的可貴和思想自由的難求;森嚴的法紀,使司馬遷感受到被蹂躪的人性是多么可憐。那是一個風云際會的時代,也是一個激發(fā)智慧的時代。司馬遷的一生便是在這樣的時代和社會中成長,《史記》一書也是在這樣的時代和社會中寫成的。因此,要正確了解和評價司馬遷和他的《史記》,必須先了解司馬遷所生活的時代。

司馬遷生活在漢武帝時期,這個時代是我國封建歷史上的一個強盛時代,一個氣勢宏大、蓬勃發(fā)展的時代。在經(jīng)濟上,由于秦末連年戰(zhàn)爭,生產(chǎn)受到嚴重的破壞,大批農(nóng)民破產(chǎn)流亡,社會經(jīng)濟凋敞不堪,出現(xiàn)了“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齊民無藏蓋”的上下普遍窮困的狀況。但劉邦在建立漢朝后,實行“與民休息”的政策,注意穩(wěn)定社會秩序,積極恢復和發(fā)展生產(chǎn),經(jīng)過惠帝、文帝、景帝的相繼努力,使社會經(jīng)濟日趨繁榮。到了武帝初年,經(jīng)濟的繁榮程度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劉邦剛剛建國的時代。司馬遷概括這時的經(jīng)濟形勢說:“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余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而乘字牝者儐而不得聚會。”(《史記·平準書》)經(jīng)濟的繁榮不僅促進了西漢政權的鞏固,而且促進了學術文化的繁榮和發(fā)展,這為司馬遷撰寫《史記》奠定了堅實的物質(zhì)文化基礎。

在政治上,漢武帝采取了一系列削弱同姓諸侯王的措施,使專制主義中央集權不斷加強,西漢王朝在政治上達到極盛。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統(tǒng)一帝國創(chuàng)立于秦始皇,但只曇花一現(xiàn),就被農(nóng)民起義推翻了。漢高祖劉邦重建帝國,在斷然消滅了異姓諸侯王的同時,又接受“秦孤立而亡”的教訓,大量分封同姓子弟為王,想借此達到藩屏漢室、鞏固統(tǒng)治的目的。可是事與愿違,由于這些同姓諸侯王的轄地很廣,又可以自置御史大夫以下的官吏,可以自征稅賦,自鑄貨幣,自己管理軍隊,處于一種半獨立狀態(tài),所以形成了一種干弱枝強的局面。隨著經(jīng)濟的恢復和發(fā)展,一些大諸侯王國的勢力迅速膨脹,對中央政權的威脅也日益嚴重,終于在景帝時釀成了吳楚七國之亂。七國之亂平定后,朝廷改定制度,損黜王國官制及其職權,規(guī)定諸侯王只征收租稅,不管政事,從此諸侯王強大難制的局面大為緩和,中央集權顯著加強。元朔二年(前127),武帝又采納主父偃的建議,允許諸侯王推“私恩”把國土分給子弟為列侯。按照漢制,侯國是隸屬于郡的,地位相當于縣,這事實上就把諸侯王的領地逐漸變成了朝廷直轄的區(qū)域。推恩令下后,王國紛紛請求分封子弟。一些大的王國很快就變成了眾多的小侯國,再也沒有力量與中央政權相對抗了,西漢王朝終于達到了空前的統(tǒng)一。

在削平諸侯王割據(jù)勢力的同時,各種政治制度、等級制度也逐步建立和完善起來,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大大加強。在此基礎上,漢武帝憑借漢初數(shù)十年積累起來的財富,在他在位的五十多年中,充分發(fā)揮其雄才大略,不但對內(nèi)多有建樹,而且對外連年用兵,伐匈奴,征閩越,通西南夷,征朝鮮,伐大宛,大大擴展了西漢王朝的版圖。這為司馬遷寫作《史記》時,能把視野擴大到大宛、朝鮮、匈奴、西南夷等邊遠地區(qū),首創(chuàng)國內(nèi)各民族地位平等,樹立我國作為一個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思想,提供了客觀條件。同時,統(tǒng)一的國家,遼闊的疆域,四通八達的道路,使司馬遷有可能暢行無阻地游歷全國,考察地理形勢,了解風俗民情,搜集遺聞軼事,而這一切對司馬遷寫作《史記》的幫助是巨大的。

西漢建國以來文化事業(yè)的開放和發(fā)展也為司馬遷修史提供了充足的文獻資料。因為自秦始皇焚書坑儒,以愚黔首,不準民間藏書和讀書以來,古代文化瀕于滅絕的境地。漢朝建立后,廢除了“挾書律”,“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到了武帝時代,還“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漢書·藝文志》)。于是“百年之間,天下遺聞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太史公自序》)。這是指文獻資料的搜集情況而言。在著述方面,漢初以來,“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為章程,叔孫通定禮儀”;到了武帝初年,淮南王劉安又召集門下學者編寫了一部“觀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的《淮南子》,開始了以道家思想為指導的學術工作;接著董仲舒又以儒家思想為基礎,兼采陰陽、道、法諸家以治《公羊春秋》;接著司馬談又以道家為基礎,全面地研究先秦諸子,寫出了高屋建瓴、氣象宏大的《論六家要旨》。這些都標志著一個對先秦文化進行全面研究、系統(tǒng)總結(jié)的時代到來了。司馬遷寫作《史記》,就是在當時對學術進行綜合、總結(jié)的氛圍下進行的。而漢王朝的統(tǒng)治者也需要一部巨大的歷史著作來記錄從古到今社會發(fā)展的全貌,并總結(jié)歷史的經(jīng)驗,為當時的社會發(fā)展做借鑒,以達到補敝起廢的目的。司馬遷正是適應著時代的需要,自覺地擔負起了這一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妒酚洝返漠a(chǎn)生,是歷史發(fā)展的要求。

在西漢,除了學術文化繁榮發(fā)展外,文學方面也取得了豐碩成果。尤其是政論文和辭賦的成就,對《史記》的寫作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西漢前期的各家政論文有一個顯著的特色,就是重視總結(jié)國家興亡的教訓,從而為鞏固新興的漢王朝的統(tǒng)治服務,這也是《史記》一書所要表述的重要內(nèi)容。在《史記》中,司馬遷經(jīng)常以秦喻漢,告誡統(tǒng)治者不要重蹈秦王朝滅亡的覆轍,《史記》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為維護漢王朝長治久安而作的一部“治安策”。又如,當時的政論家如賈誼、晁錯等人,都對陳涉、吳廣農(nóng)民起義表示肯定,司馬遷更是把這次秦末農(nóng)民大起義和湯伐桀、武王伐紂的戰(zhàn)爭等量齊觀,和孔子寫《春秋》成“素王之業(yè)”“為一代立法”相提并論,這除了他本身的識見外,也是受了賈誼等人的影響,所以他把賈誼的《過秦論》直接收在《陳涉世家》后面作為該篇的論贊。從文章風格說,漢初的散文上繼戰(zhàn)國散文放言無忌的特點,疏直激切,暢所欲言,而《史記》顯然也有這種特點?!妒酚洝芬浴皩嶄洝敝Q,司馬遷對社會問題的揭露非常深刻尖銳,對封建帝王的批判也毫無顧忌,書中洋溢著作者匡時救弊的熱忱和“不虛美,不隱惡”的精神。漢初散文有時為了講究文章的氣勢而常常忽略細節(jié)的真實,不少地方甚至有意夸張,這種例子在《史記》中比比皆是,而《史記》文章之所以精彩動人,也正和文章的這種講氣勢、重感情密切相關。

從西漢前期開始,辭賦的發(fā)展已經(jīng)進入黃金時代,當時的散文普遍受到辭賦的影響。司馬遷擅長寫賦,本身也是一位辭賦家,所以《史記》中的一些文章也具有辭賦的特色。在語言上,它韻散結(jié)合,句式長短相間,音節(jié)和諧,抑揚有致,而且重鋪敘,多排比,議論風發(fā),氣勢磅礴。我們認為,《史記》之所以文采照人,和作者注意吸收、借鑒漢代散文、辭賦的表現(xiàn)手法及其語言藝術是有一定關系的。

以上說的都是漢帝國建立以來的積極向上、蓬勃發(fā)展的一面,是影響司馬遷積極豪邁、豁達宏偉的世界觀和人生觀形成的關鍵性因素。但是,隨著漢帝國經(jīng)濟、政治、軍事等各方面形勢的發(fā)展變化,隨著統(tǒng)治者物質(zhì)與精神的掠奪欲望的膨脹,一些為維護統(tǒng)治者專制,為禁錮全國人民思想的嚴厲措施出臺了,其最明顯的標志就是漢武帝所大力推行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按照董仲舒的主張,“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后統(tǒng)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漢書·董仲舒?zhèn)鳌?/span>)。他們表面上說是尊“儒”,其實這種“儒”既不代表孔丘,也不代表孟軻,而是漢武帝專制統(tǒng)治下的一種特有產(chǎn)物,是熔鑄先秦各家統(tǒng)治術于一爐的專門為漢武帝的專制政治作粉飾和辯護的東西。“儒”家的思想禁錮是其表,法家的嚴刑酷法是其里,外儒內(nèi)法,或者叫儒學加酷吏,是漢武帝尤其是漢武帝后期政治的最本質(zhì)的特征。這種政治與漢武帝的對外發(fā)動戰(zhàn)爭、對內(nèi)殘酷掠奪相輔相承,惡性循環(huán),愈演愈烈,直到民生凋敝,四海動搖,把整個國家推到了崩潰的邊緣。司馬遷就正好是生活在這個由強到弱、由盛到衰、由寬到嚴、由開放到封閉、由興旺到腐朽的轉(zhuǎn)折時期。司馬遷的思想之所以如此激烈,《史記》之所以有如此深刻尖銳的批判性,是和漢武帝政治的這個特定方面,以及它的嚴重后果密不可分的。

二、司馬遷的家世

關于司馬遷的家世,歷史材料很少,僅見的是他在《太史公自序》中的一段追述,他說: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唐虞之際,紹重、黎之后,使復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當周宣王時,失其守而為司馬氏。司馬氏世典周史?;荨⑾逯g,司馬氏去周適晉。晉中軍隨會奔秦,而司馬氏入少梁。

自司馬氏去周適晉,分散,或在衛(wèi),或在趙,或在秦。其在衛(wèi)者,相中山;在趙者,以傳劍論顯,蒯聵其后也;在秦者名錯,與張儀爭論,于是惠王使錯將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錯孫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陽。靳與武安君坑趙長平軍,還而與之俱賜死杜郵,葬于華池。靳孫昌,昌為秦主鐵官,當始皇之時。蒯聵玄孫卬為武信君將而徇朝歌。諸侯之相王,王卬于殷。漢之伐楚,卬歸漢,以其地為河內(nèi)郡。昌生無澤,無澤為漢市長。無澤生喜,喜為五大夫,卒,皆葬高門。喜生談,談為太史公。

在這段敘述中,有幾個問題值得重視。

第一,司馬遷把自己的祖先遠溯到傳說中的顓頊時代,他說他們家是從重、黎時代傳下來的,他以自己出身在這樣一個具有悠久傳統(tǒng)的世代史官家庭而自豪。因為他家在顓頊以及夏、商、西周時代曾世世代代為史官,到其父司馬談時又恢復了家族的史官傳承,所以司馬談、司馬遷父子也都非常樂意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繼續(xù)從事這個職業(yè),而怕這種傳統(tǒng)在他們手里中斷。同時,這種悠久的史官家世,還為司馬遷積累了豐富的修史知識和經(jīng)驗,培養(yǎng)了司馬遷優(yōu)良的史學品德。這種優(yōu)良的品德突出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能夠以修史為己任,在漢武帝時代義不容辭地自覺承擔起述史的任務;二是繼承了古代史官秉筆直書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那種“威武不能屈”的敢于同強權作斗爭的反抗精神,以及寧死也要直書的強烈正義感。司馬遷慘遭酷刑后,還能“隱忍茍活”,發(fā)憤著書,就與此密切相關。

第二,在司馬遷的祖先中,司馬錯等人作為司馬氏家族中杰出的軍事人才,對司馬遷掌握軍事知識及其戰(zhàn)爭觀的形成,具有一定影響。張大可在論述司馬遷戰(zhàn)爭觀形成的歷史條件時,分析了這個問題,他說:“司馬氏祖先源遠流長,有著兩大光榮的祖德傳統(tǒng),即或為文臣世典周史,或為武將建立功名。司馬遷的直系祖先是秦國的司馬氏,八世祖司馬錯是秦國的著名大將,與白起同時,年齡稍長。在秦國發(fā)展史上,司馬錯和白起是兩個顯赫人物,一前一后建立了不朽的功業(yè)。司馬錯和白起從未打過敗仗。勝則進取,不勝絕不盲目行動,具有唯物的求實精神和抗強梁的品德。這種思想和品德在其子子孫孫口耳相傳和身行言教之中遺傳下來,這就是司馬遷兵學思想的家學淵源。司馬談臨終,拉著司馬遷的手垂泣而教,要他以孝子的名義發(fā)誓效法周公以發(fā)揚祖德、光耀先人。司馬氏世典周史和治兵置陣的兵學,就這樣在《史記》中得到了發(fā)揚光大?!保?span >《司馬遷的戰(zhàn)爭觀》,見劉乃和主編《司馬遷和史記》)這個分析,是有道理的。

第三,在司馬遷的先人中,還出現(xiàn)了兩位經(jīng)濟方面的人才,一是他的四世祖司馬昌,在秦始皇時做過管鐵礦的官;二是他的三世祖司馬無澤,在漢代做過管理長安集市的市長。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現(xiàn)在有關司馬昌和司馬無澤的詳細情況已經(jīng)不得而知,但是他們既然能在當時做經(jīng)濟官,那么他們自然具備管理經(jīng)濟的專業(yè)知識,這是毫無疑問的。而他們離司馬遷都不算太遠,在一個很重視家學淵源的家庭里,他的祖先從事經(jīng)濟工作的經(jīng)驗及知識,肯定會不同程度地被留傳下來。司馬遷熟悉各地的物產(chǎn)和市場行情,具有較好的經(jīng)濟頭腦,他是第一個在歷史著作中寫入經(jīng)濟問題的人,而且尤為難能可貴的是他一反秦朝以來抑制、貶低私人工商業(yè)者的態(tài)度,充分贊揚他們的卓越才能及為國家社會做出的貢獻,為他們樹碑立傳,這些都是那個時代獨一無二的,我們認為這和他從小受到的家教有關。在研究司馬遷的經(jīng)濟思想時,應該結(jié)合歷史背景充分考慮到這一點。

司馬遷的家世久遠而簡略,對他一生影響最大的,是他的父親司馬談。

司馬談生年未詳,卒于元封元年(前110)。他是漢武帝時的太史令,仕于建元、元封之間。太史令的級別并不高,但司馬談很珍惜這一職務,把它視為自上古以來的世傳祖業(yè),并決心堅守這個職業(yè)。他經(jīng)常用“世典周史”這一光榮家譜來教育司馬遷,讓他肩負歷史的使命,成長為一個自覺的歷史家。為此,司馬談對司馬遷從小就進行了嚴格的訓練,在司馬談的督促和培育下,司馬遷十歲時就能誦讀《左傳》《國語》《世本》等古代史籍,后又向今文學派大師董仲舒學習《公羊春秋》,向古文學派大師孔安國學習《尚書》,而掌握了豐富的歷史知識。至于司馬遷的壯年漫游,也是司馬談為司馬遷以后寫史作準備的一次精心安排,和簡單的游山玩水有本質(zhì)的不同。

司馬談是個學問淵博、知識豐富的人,他的這些知識,可以說全部都傳授給了司馬遷,使司馬遷成了融貫古今、兼通百家的大學者。司馬談對先秦諸子素有研究,寫了著名的學術論文《論六家要旨》,他認為戰(zhàn)國時代的學術思想最主要的是陰陽、儒、墨、名、法、道德六大家,他比較公正地評論了各家的優(yōu)劣長短,而竭力肯定了道德家的學說?!妒酚洝分械脑S多評論常常流露出對黃老思想的推崇,就是司馬遷受其父影響的結(jié)果。司馬遷撰寫《史記》,包容百科知識,“厥協(xié)六經(jīng)異傳,整齊百家雜語”,得益于司馬談的方略教導是不言而喻的。為了繼《春秋》以后編纂一部新的歷史,司馬談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他搜集材料,擬訂體例,還草成了一些篇章,臨終前又遺命司馬遷,鼓勵他以孔子作《春秋》的精神,完成自己未竟的事業(yè)?!妒酚洝肥撬抉R談、司馬遷父子兩代人心血的結(jié)晶,司馬談的遺囑,成了司馬遷著述的動力之一,《史記》的最終寫成,也是司馬遷完成父命、懷念父親的一種表現(xiàn)。

三、司馬遷的生平

司馬遷,字子長,左馮翊夏陽人,生于漢景帝中元五年(前145)。司馬遷的少年時代是在他的家鄉(xiāng)夏陽度過的,那里有滔滔滾滾的黃河,有被大禹疏鑿過的龍門山,地勢壯闊而神奇,給幼小的司馬遷以精神氣質(zhì)上的陶冶。長大后,司馬遷又實實在在地參加過耕種牧畜等農(nóng)業(yè)勞動。司馬遷在二十歲以前,基本上都是生活在當時西河那個文物之邦的故鄉(xiāng)。在這段時間里,司馬遷除了跟著孔安國學過用古文字(大篆)寫的先秦典籍外,還跟著董仲舒學過用當時的文字(隸書)寫的《公羊春秋》。二十歲以后,他離開家鄉(xiāng)到各地考察游歷,前后十幾年,周游的地域非常廣。向南他到過今湖南、浙江;向東到過今山東的曲阜,以及今安徽、河南的許多地方。關于這段生活,他在《太史公自序》中是這樣說的:

二十而南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講業(yè)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xiāng)射鄒、嶧;厄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

這是一次飽覽祖國河山,訪尋文化遺跡,收集歷史資料,向社會和勞動人民進行調(diào)查和深入學習的過程。這個過程對于司馬遷眼界的開拓、知識的積累,以及他進步歷史觀的形成,都有著極其巨大而深遠的影響?;氐介L安后不久,司馬遷便入仕做了郎中。郎中是皇帝的侍從人員,由于當時正是西漢王朝最興盛的時期,又正值武帝盛年,所以巡行、祭祀之類的活動很多,因此司馬遷曾扈從武帝到過許多地方。元鼎六年(前111),武帝平定西南夷,在今天的四川南部和貴州、云南一帶新設了五個郡。司馬遷曾接受武帝的派遣,到那些地方去進行視察,這次他到了邛、笮、昆明等地,這是他的第二次大游歷。這些經(jīng)歷,都為他提供了了解各地的風土人情,搜集遺聞舊事,考察山川地理的大好機會。

就在司馬遷這次出使歸來的時候,其父司馬談已經(jīng)病危。司馬遷匆匆趕到周南(今河南洛陽一帶),見到了生命垂危的父親。司馬談臨終前再三囑咐他一定要寫好《史記》。這是司馬遷一生中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從此他便更加有目的地搜集資料,為寫《史記》做準備工作。這一年是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司馬遷三十六歲。

但是,父親死后,司馬遷卻未能立即開始寫作《史記》。這以后的幾年中,他主要是忙于“從巡祭天地諸神名山川而封禪焉”。他跟著漢武帝先后到過泰山和長城內(nèi)外的許多地方。元封三年(前108),司馬遷做了太史令,從此他得以“?史記、石室金匱之書”,可以充分利用朝廷收藏的這些圖書和檔案資料了??墒牵@時還有一件事情急著要他做,就是修改歷法,這個工作又用了三年的時間,一直到太初元年(前104),新歷法才修訂完成并開始使用。在這萬象更新的日子里,司馬遷正式開始了他著述《史記》的浩繁工作,這年他四十二歲。

這時的漢帝國還在積極對外用兵。在此以前,衛(wèi)青、霍去病曾多次遠征匈奴;路博德等平定了南越、東越,勝利是可觀的,但那種勞民傷財也是不可計量的。司馬遷對此都有自己的看法。到天漢二年(前99),已經(jīng)埋頭寫《史記》六年的司馬遷忽然大禍臨頭了。事情是這樣的:這年的五月,貳師將軍李廣利出兵伐匈奴,與右賢王戰(zhàn)于天山。武帝召李陵為李廣利“將輜重”。李陵不肯,自請獨當一面。經(jīng)再三請求,武帝同意讓他率領五千步卒從居延出發(fā)北行,以分匈奴兵勢。結(jié)果,這支小部隊恰好遇上了匈奴的大軍,李陵與部下雖奮勇戰(zhàn)斗,終因沒有后援,寡不敵眾而失敗,李陵也被匈奴俘虜。消息傳來,那些平日交口贊譽李陵的人一反故態(tài),紛紛落井下石,“媒糵其短”。司馬遷深感不平,當武帝問他對此事的看法時,他便陳述了李陵的平時為人和他這次孤軍奮戰(zhàn)的功勞,認為不應過分責備。這使?jié)h武帝勃然大怒,他認為司馬遷這是轉(zhuǎn)彎抹角地說貳師將軍李廣利的壞話,而且還像是有意地在攻擊自己,于是便把司馬遷下了監(jiān)獄,并于次年(前98)將他處以腐刑。關于這件事,司馬遷在《報任少卿書》中有詳細記述。

受宮刑對司馬遷是一種極大的打擊,他在極度痛苦中,也曾想到過“引決自裁”,但是為了完成他那尚未完成的不朽著作,他忍辱負重地頑強活了下來。出獄之后,他做了中書令。這是一個為皇帝掌管文書、起草詔令的官職。他之所以要接受這個職務,仍是為了不離開他所需要的國家圖書館里的這些圖書資料,為了能繼續(xù)完成他的偉大著作。就這樣忍辱發(fā)憤地過了八年,到征和二年(前91),他的朋友任安因戾太子事下獄,在獄中給他寫信,司馬遷因此寫了著名的《報任少卿書》。從信上看,此時《史記》已經(jīng)基本完成了。關于司馬遷的卒年,史無詳載,說法也不統(tǒng)一。我們認為,他大約死于征和三年(前90),也就是寫完《報任少卿書》后不久。

關于司馬遷為什么要著《史記》的問題,他在《報任少卿書》中是這樣說的:

仆竊不遜,近自托于無能之辭,網(wǎng)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記軒轅,下至于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這就是說,《史記》是通過記載和考察上起黃帝下至漢武帝三千余年的歷史,來研究天地自然與人類社會的關系,總結(jié)歷代成功、興盛的經(jīng)驗和衰敗、滅亡的教訓,探討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而且還要提出作者自己的社會理想,以及改良現(xiàn)實政治的某些主張。司馬遷之所以能夠提出這樣的目標,是與他所處的時代分不開的。自孔子以后,天下大亂,戰(zhàn)爭頻仍,秦始皇雖然完成了統(tǒng)一中國的大業(yè),但很快就被農(nóng)民起義軍推翻了。西漢建國以來,最主要的任務是恢復和發(fā)展生產(chǎn),總結(jié)秦朝滅亡的教訓,采取各項措施鞏固統(tǒng)治。到了武帝時期,漢王朝進入了鼎盛,同時又由盛而轉(zhuǎn)衰,政治的統(tǒng)一、經(jīng)濟的繁榮、文化事業(yè)的興盛,以及隨之而來的對外戰(zhàn)爭、民生凋敝、經(jīng)濟崩潰、思想禁錮,都為《史記》的寫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司馬遷要全面系統(tǒng)地總結(jié)歷史經(jīng)驗,來為當時的統(tǒng)治者作借鑒,這也是時代的需要。

司馬遷的著作,除《史記》和《報任少卿書》外,還有《悲士不遇賦》一篇、《素王妙論》軼文一段,其他都已散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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