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持氫氣球者》選4首

春天的十四個印象

1

鴿群曲曲折折

泥土開始鮮活

楊樹的紫色僧帽

謹慎而羞澀

月亮的金外套

掛在半空

身體內(nèi)隱藏的藍

涂抹于那街景

春天毫無防備

北風(fēng)的哮喘病

在窗口發(fā)作

食言而肥者

在地鐵車廂里重復(fù)

減肥廣告

2

突然嫩綠的葉子

和盲吉他手沙啞的藍調(diào)：

一面面帆晃動

午后楊絮淙淙

鼠目寸光者

從網(wǎng)頁的閃光中跳轉(zhuǎn)

救護車奔忙

如白色玩具

患病舊詩稿

在學(xué)生時代的日記里

沉寂如廢棄電話亭

周而復(fù)始：

被自身囚禁的匠人

在北窗下寫出四處透風(fēng)的句子

3

春雨將至

黑灶臺邊的母親

把糧食投進鍋底

瘦弱的身體如一張犁

白色原野被染成黝黑

尖尖蔥葉破土而出

池水靜穆如玉

布谷鳥唱了一整個下午

炊煙掛起黃昏水墨

晚歸者把剩余的雨云

留在田野

那春暈的余溫

在黃牛濕漉漉的眼神里

灑下一串稀疏喘息

4

春天狩獵者

刀耕火種

父親的粗壯手掌

帶有神性光芒

他懷抱嬰兒

如握一株新苗

眼神緩慢

呼吸輕微

月光如瀉

槐樹掛出小燈籠

蛙聲自木窗格涌入

鐘擺重復(fù)

室內(nèi)木器的閃光

三兩聲蟲鳴消失不見

5

曬衣繩上的一排濕襪子

如雨中電線上疲憊的黑鳥

夜景中

詞語的摩擦聲連續(xù)

嗡嗡嗡嗡嗡嗡

不速之客

唱到副歌部分

燈光振動如簧片

春風(fēng)得意

新聞頭條：

一只鸚鵡的凝視

只是炫富者

與貧困僅一幕之隔

一切毫無來由

6

“創(chuàng)作時像獵人

把自己和一切對立”

今晚將面對整個世界

我并沒有槍

張望內(nèi)心

那紅白盲杖

叩問城市的大街小巷

幾米的素材

孤獨暴君

在華美注視里跳舞

失明的黑路燈

灰色抒情

草地上皴點著

三兩只麻雀

7

春雨中靜止的火車

在稀薄天光里

目送

黃昏

站臺青石階

和鳥雀的翅膀交錯

雪白石灰線條

消失進潮濕的原野

漫長旅程

陌生靜物生長在

突然降臨的夜

那揮手

赫然掛在

斑馬線一側(cè)的人群里

8

夕光之城

消失在鐵道

不再平行的遠方

漁火棲于枝頭

春天涂鴉者：

星夜舷窗

波痕鱗次退去

旅程帶有些許腥膻

孤單的藍色庭院

停靠著農(nóng)具和

鴿子的絮語

案頭燈光零亂

一個人面對

高大屋脊

9

小雨把灰籬涂黑

屋檐敲打黃鐵桶

柳條是青色箭鏃

潮濕秸稈在灶膛里蹦跳

碎石小徑

清澈見底

漸近的腳步聲

驚醒越冬植物

嘆息

淹沒于

倫勃朗暗調(diào)

第一只黑鵲

把瑣碎跳躍

留在春天稀疏的雨滴里

10

植物伸出

五彩嫩芽

大平原上的第一次突起

壩上月圓

你在日記里

深居簡出

異鄉(xiāng)

溫暖黃昏

我用許多文字

想你

相聚的日子

一枕蛙聲

漫天星斗

你的旱煙沉默

11

沒有人注意到

我跨過原野

只為尋找第一株水薺

或者春天的飛蚊癥

從荒蕪谷囤萌發(fā)

高樹林在黃昏以西聚集

湖泊里的云影

圓形山坳瘋長

烏鴉墜落

雨季到來以前

蕎麥田分割視野

那平緩羊群

自清泉升起

牧羊人的眺望蔓延

12

我忍不住窺探那夜色

外遼河左岸

荻花還在孕育途中

聆聽安靜水面

五谷騎著馬

風(fēng)塵仆仆

第一陣蛙聲

一定閃著光芒

月亮的身體里

藏著一把鐮刀

喝下這杯苦蕎茶

遠離稼穡

遠離父親的生銹鐵锨

春天無從挖掘

13

從堤外的柳行間走來

把西塘春水染綠

春風(fēng)頑皮地扯下

母親頭上的三角巾

霧靄打濕清晨小徑

迷人的圖畫

如鵪鶉鎧甲的花紋

不可捉摸

“著人不著水”

春風(fēng)解不開

二三里愁云

肥胖螻蛄

認真地耕種

一小片田野

14

枝頭榆錢擁擠

多少不眠之夜

靜聽句子發(fā)芽

暗調(diào)房間

一切鋒芒畢露

唯有掛鐘沉穩(wěn)

有如智者

咀嚼時光

以細小牙齒

也錘打或者打撈

稍縱即逝的樂章

汲取荒井清幽

三兩語鳥敘

開滿樹梨花

2019.1-2019.2

十二種看海鷗的方法

我的身體是個謎

只要這脆弱的東西活著

你就能感到它的力量

——埃迪特·索德格朗《本能》

1

清晨，在橋上

水泥和工業(yè)停止

只有海鷗上下翻動

2

南去木船

長辮子女人面北洗臉

舊漁網(wǎng)在船尾排列整齊

灘涂草擁擠

3

有一只海鷗在桅桿上

像白色的先知

迎風(fēng)而立

4

“我有十二顆心”

從秋天到冬天

只有鏡頭前滑動的鷗群沒有枯萎

5

巨大的水泥橋在河心漂浮

白色的海鷗在河心漂浮

冬天的霧在河心漂浮

人們在河心漂浮

6

常常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心情

言語都等老了

我們都等老了

灘涂草都等老了

7

棧道結(jié)冰

心靈的無霜期

冬天從縫隙里爬進屋子

咬我們的手

心胸狹隘的男人

坐在紅椅子上

默想

8

港灣在鷗群下面鋪平

熙熙攘攘

鷗群在港灣上面啼叫

曲曲折折

9

我不是你愛的人

我是個暴躁的人

不要赤著腳在雪地里奔跑

潔白的海灘

潔白的朔風(fēng)

10

十二月

海鷗被寫進書本

冬天還在后院自戀

被遺棄的白菜

成為馬路的營養(yǎng)

電視劇

叫人忍無可忍

11

草地上

明亮的影子

海鷗就是

它們飛翔

而我們不能

12

剩下的聲音

不那么光滑

梅寶女王

城市

夜

我們和海鷗飛下桅桿

2007.1.31

鐘表——聽Ryan Arcand（加拿大流浪漢）的琴聲“The Beginning”

繼續(xù)趕路

不顧光線赤裸

星光茂盛

白發(fā)狙擊手

飲圣物者

爆發(fā)偏頭痛

從夏天到冬天

樹的摩擦聲

在葉脈里成熟

只有它低著頭

把時光刻痕一點點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