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河這岸望去，小麥仍然是青的

從河這岸望去，小麥仍然是青的

我還能走向哪里，假如道路總不見盡頭

我從一個表格出來，轉(zhuǎn)眼又進(jìn)另一個表格

我的名字始終攥在別人手頭

只不過那牽引的線始終無影也無蹤罷了

從班主任手頭的點名冊逃出來時

我還是一個饑寒交迫的孩子

唯一找到的棲息之處它遠(yuǎn)在深山

一個孤寡的老農(nóng)渴望我做他的兒子

走在十字路口，我停步了

因為我不知道那座深山向東還是向西

但我終于被成都的城市戶口驅(qū)逐出境

名字落戶在向南的一座深山

寫在記分員每天收工前打開的破本子上

把我的汗水記成8分

獲得跟一個農(nóng)婦勞動相等的價值

我沒有多大體力，我的工分只能如此

我在記分員的破本子上度過兩個春秋

然后，一張錄取通知書載我飛走

飛走落座在一張師范的課桌椅上

我的名字寫在60分到100分之間的成績冊里

常常不溫不火，穿行于化學(xué)和數(shù)學(xué)之間

偶然，一首詩將錯就錯把我改稱為楊然

并且在一家縣文化館的刊物上首次出現(xiàn)

之后，我的名字被一頁實習(xí)通知書帶走

帶我來到一個名叫冉義的破舊小鎮(zhèn)

它的街道又狹窄又泥濘

它的周圍卻是我喜歡的田野

特別喜歡離河不遠(yuǎn)的一片片湖光水草

我的名字常常在學(xué)生的笑聲中跳躍

并且?guī)е皇资自娭苡瘟袊?/p>

后來，我的名字跟另一個名字連在一起

打上大紅印，抬起一個紅雙喜字

她叫林玉培，一年后我們添了一個名字叫楊燦

后來，我的名字寫進(jìn)作家協(xié)會的會員證

帶我北到北京西到敦煌

后來填寫進(jìn)了干部名冊

當(dāng)它出現(xiàn)在匯款單或者工資表上

我家的米袋米缸們都在笑哈哈等它

許多時候，我的名字在榮譽書上沾滿了灰塵

一個聲音說：那些東西不管用的，不管用的

管用的仍然是那些麥穗的金色

許多時候，它躲在早已迷失的日記中哭泣

躲在早已朽掉的詩歌草稿或者作文本里

躲在曾經(jīng)狂熱而且癡情的一片片書信

躲在自己也記不清的某頁角落，哭泣

也許永遠(yuǎn)，從河這岸望去

小麥總是青青的、青青的

我的名字剛剛填進(jìn)財會室的一個表格

然后帶進(jìn)文件柜或者檔案袋，年年如此

我還能走向哪里，我的詩歌深懷不滿

很久沒有帶它們周游列國

而遠(yuǎn)方成群結(jié)隊的櫻花又轟轟隆隆響了

真想有一天有人高高舉起我的名字

他說：接住！那是一打打船票、機票

然后，從河這岸望去，滿目櫻花含苞欲放

2006年9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