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到生命的終點

佚名

老太太醒過來了，心臟跳得忽快忽慢的，讓她有些吃不消了。

老太太就想：差不多嘍，自己要走，也就在這一兩天嘍。老太太已經(jīng)76歲了，身體倒還好，只是今年，大冷大熱，對他們這些老年人，是很致命的傷害呢。這不，自己就覺得從春節(jié)后，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

老太太轉(zhuǎn)頭，看見旁邊的暖椅上，躺著比自己大7歲的已83歲的老頭子，心里稍稍安慰了些。

太陽暖暖的，正在向天邊垂落，老太太就想起了和老頭子這一輩子的時光。

年輕的時候，老太太是四鄰八鄉(xiāng)有名的美人兒。說媒的人踏破了她家好幾塊門檻。可是她早就心有所屬。她看中了村中那個小學(xué)校里唯一的教書先生。

那是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長著很好看的一雙眼睛，看著你的時候，滿滿的笑，讓人就心醉得不行。

兩個人曾經(jīng)多次在村中的小道上迎面走過，都只是短短的對視一眼，然后雙雙紅了臉，低下頭，匆匆地擦肩而過。短短的相遇，卻是兩個人最幸福的期待。

誰知那一年，她的父親去外面采辦年貨，回來時遇到了土匪，危急關(guān)頭，被一個五大三粗的過路客，舍命救了下來，還替父親挨了深深的一刀。

在她家里養(yǎng)傷的時候，她在床前端茶遞飯，完全是出于報答這個陌生男人對父親的救命之恩。

等到這個漢子傷勢漸好的時候，這個漢子就開始忙里忙外的，幾乎包攬了所有的農(nóng)活和家務(wù)活。別看他粗枝大葉的樣子，竟是個全能手，洗衣做飯，田間地頭，春耕夏種，修修弄弄，竟沒有他不會的活計，把她的父母給歡喜得不行，就經(jīng)常陶醉在四鄰的夸獎和羨慕聲中。

這讓她非常心焦，因為她在一個晚上，偶然在父母的門外，聽到了父母親有意要招這個漢子入贅。她就軟軟地靠在門邊，沒了主意。

第二天，故意去那條和教書先生經(jīng)常偶遇的巷子，徘徊了很久，都沒有見到。后來問了村里的一個孩子，才知道那個教書先生，已經(jīng)回城多日，說是家中有事，要三個月后才能回來。那個教書先生再回來的時候，匆匆地跑到她家，就看到了門上那醒目而刺眼的大紅喜字，看見了院子里，一身紅衣、滿眼幽怨的她。

從那天起，那個教書先生，徹底地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后來她就跟著那個漢子，安安心心地過起了日子。

新中國成立，三年自然災(zāi)害，十年文革，改革開放，風(fēng)風(fēng)雨雨中，兩個人從農(nóng)村來到城市，相依為命，相互扶持，生兒育女，開枝散葉，就到了現(xiàn)在，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

不容易，實在不容易啊！

老太太這樣想著，胸中有些發(fā)悶，就咳嗽起來，驚醒了一旁午睡的老頭子。

那老頭子趕緊起身，關(guān)切地看著老太太，順手倒了一杯水。老太太就捧了暖暖的水杯，看著自己的男人，想，自己和這個男人過了這一輩子，還有什么遺憾嗎？好像沒有吧？

這個男人，心思實在細(xì)膩得可以。對這個家，也實在沒話可說。再苦再難，都把他們娘幾個，照顧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摹蓚€人雖然在一起，極少有什么話，卻有著多年培養(yǎng)出來的默契。有時候，就默默地坐在一起，手握著手，什么也不說，都能靜靜地坐上那么一天。

老太太就想起老頭子為了這個家，付出的一切。

還記得一年秋天，二小子要上學(xué)，學(xué)費成了問題，家里也好久沒有見到葷腥了。老頭子就在屋子里坐了很久，然后起身說，去找人借。找誰借？其時他們在那個城市，一個親戚也沒有。寥寥的幾家朋友，也都是一窮二白。誰知到了傍晚，老頭子果然就帶回來了兒子的學(xué)費，手里還破天荒地拎了一只活雞！那個晚上，一家人，暖暖和和地在一起，好像過年一樣地快樂。

可是，晚上給老頭子換衣服時，她發(fā)現(xiàn)了袖彎里，有淡淡的一點血跡。就趕緊去看熟睡中老頭子的胳膊，就看見了他肘彎處，一個醒目的針眼，還有好大一片淤青。

??！這個漢子！這個男人！這個老頭子?。?/p>

為了這個家，也是一身的病啊。八十多歲的人了，卻每天依舊忙忙碌碌的，仿佛是一臺不知疲倦為何物的機器。

而自己，自己當(dāng)初嫁給他的時候，是多么多么的傷心，多么多么的不情愿啊。現(xiàn)在牽手走了這么多年，卻只有他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始終如一。

老太太這樣想著，眼睛里就漸漸地潮濕起來。忽然，就有些孩子氣，就輕聲地問眼前這個男人：“老頭子，說說看，如果有下輩子，還愿意和我做夫妻嗎？”

老頭子被老太太這個突兀的問題，弄得愣了一下，就展開滿臉的核桃紋，笑得很神秘，“不一定嘍，如果下輩子，我托生成了大官財主，就去找你，讓你好好地跟我享享福。如果，如果還是這么窮，就不嘍，就幫著你，幫著你找一個有錢的人家。我呢，我就在你家附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你，只要你能過得好，就成了?！?/p>

老太太很感動，就幸福地笑著說：“你個臭老頭子，還在我家附近，在我家附近干什么？”

老頭子就轉(zhuǎn)頭，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著心愛的女人，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不干什么，就，就做個教書先生吧。”

老太太就突然愣住了，哀傷地看著這個和自己共度了一生的男人。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眼里的淚，卻無休無止地流了下來。

過了很久，老太太深情地說：“老頭子，我要走了，抱抱我吧?！?/p>

老頭子就慢慢地起了身，輕輕地，輕輕地把老太太摟在懷里。老太太就在老頭子耳邊，呢喃著說：“老頭子，下輩子，咱，還做夫妻啊……”

老太太和老頭子的小孫女兒，放學(xué)回家的時候，看到夕陽西下，火紅的霞光，將老頭子和老太太滿滿地籠罩在一起。就說：“羞羞，爺爺，奶奶，看不出你們還這么浪漫啊?！?/p>

小孫女兒驚訝地發(fā)現(xiàn)，老太太和老頭子，幸福地相擁著，已經(jīng)雙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