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份青春的證詞——序楊子嬰詩集《我最初的日子》

梁平

時間回到2014年的初夏，一個在美國讀中學的中國小女孩的一組詩，從大洋彼岸到了我的手里。收到海外寄來的詩稿已經(jīng)不止一次了，但是這一次，因為這些稚嫩而鮮活的詩歌，我記住了這小孩的名字：楊子嬰。這一組詩我讓編輯選了《末期童話》《白鶴語錄》《青蜥蜴》三首發(fā)在當年《星星》詩刊第6期上。在我印象里，這應該是《星星》作者中最小的之一。

楊子嬰剛滿15歲就去美國圣拉蒙（San Ramon）讀書了，就讀庫埃里蘭（Quarry Lane School）中學。我曾經(jīng)對她母親說，這么小就送走了不心疼??？她母親告訴我，還好，子嬰很獨立，應該沒問題。今年暑假，楊子嬰回到成都和同學、朋友們“嗨”了一個多月，臨走的前一天我們見了面。在她爸媽面前，還是那個子嬰。但在我的面前，大方、漂亮，亭亭玉立，一眼就覺得比國內的同齡小孩成熟許多，這個成熟不是外貌而是心智。她告訴我，剛去的時候有新鮮感，什么都好奇，但是很快就想家了，想成都，想父母，想那些小伙伴。幾年過去，自己長大了，可以非常樂觀地面對陌生?，F(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上融入了那個社會、那個環(huán)境。學業(yè)之外，結交了很多美國朋友，經(jīng)常和他們在一起，聊詩歌，寫英文詩玩，已經(jīng)有幾首英文詩歌在美國刊物上發(fā)表。

《我最初的日子》是子嬰第一次結集出版的詩集，也是她在海外完成高中學業(yè)用詩歌留下的少女時代的青春證詞。這本詩集在我這里有一段時間了，一直沒有翻動，原因是這個夏季，成都連續(xù)高燒不退，人的焦灼與煩躁與日俱增。終于入秋了，在一個秋日的雨夜，我能靜下心來，翻看這個中國小女孩在美國的最初的日子。

有一首詩恰好名為《異鄉(xiāng)夜里》：“在千百個無眠的異鄉(xiāng)夜里/伏在我耳邊歌唱的/是山花和獸敲擊瓷罐的聲音”。異鄉(xiāng)不眠，這里有少女浪漫、妖嬈的“山花”、有青春期的“獸”在敲擊“瓷罐”，而這失眠的夜，也是在聆聽一種歌唱。我從這里看見的是人的本真，是一個人成長的正常軌跡，沒有過早的摻和其他任何雜質。這看似平常的最初的日子的記錄，卻留給我不小的震動。我曾經(jīng)在我的詩里有過類似年齡段的青春記憶：“我看見天際的邊緣，/一枚鵝黃的朝陽彈跳而出。/子彈在飛，/從變形的手指一眼望去，/到處都是陳年的彈孔?！焙茱@然，我最初的記憶與子嬰最初的記憶截然不同，這是時代的不同、環(huán)境的不同，個中的扭曲與傷痛不言而喻。所以，這是子嬰的幸運。

這么多年來，無數(shù)次面對詢問好的詩歌究竟是什么，我強調得最多的是，要有真情實感，不要無病呻吟。好的詩歌，就是抓住了你敘述不能完全抵達、不能準確界定的稍縱即逝的瞬間感受，這種感受，不可復制，只能共鳴。子嬰的詩打動了我，橫在我與她之間的不僅僅是四十多年的時光，更是在這些時光里我已然豐富的閱歷，以及因這些閱歷而成熟、堅韌起來的心智被打動，能夠接納和欣賞?？梢哉f，子嬰自己最初的日子因為本真無邪，銜接起幾代人的過往，讓人從中窺見自己那些封存已久的隱秘。

青春真好，尤其沒有被污染的青春。詩集《我最初的日子》對情感的探索、對死亡的好奇、對生活的感慨都是屬于子嬰自己的，這些每個人在成人的過程中都會觸及的感受，子嬰抓住的是難以捕捉的瞬間，把它以詩歌的形式記錄下來，這是對自己少女時代最優(yōu)美的回望與惜別。從整體上講，這本詩集也難免還保留了無法剔除的稚嫩與淺顯，但與我見到的其他同齡人的作品相比，它的清純與本真，以一種不事喧嘩、不故作高深的綿軟的力量成為它與眾不同的特色。

我們穿過白雪覆蓋的平原

先前隨著我們奔馳的馬匹

已經(jīng)退回夜色消失不見了

——（楊子嬰《雪里》）

很顯然，無論有多少眷戀和不舍，子嬰即將告別她最初的日子，踏上了赴遠方的征程。與其他征程不同的是，這是一趟未知的行程，遠方就是心的指向，子嬰已經(jīng)成年，她會義無反顧，朝著那個方向，去尋找那個未知的未來。我相信，在那未知的路上，子嬰還會以她的方式寫出更好的作品，帶給我們不一樣的驚喜。

是為序。

2016年8月29日，雨夜

（作者系中國當代著名詩人、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成都市文學藝術聯(lián)合會主席、《草堂》詩刊主編、《青年作家》主編、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