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騰兒

胡騰身是涼州兒，肌膚如玉鼻如錐。

桐布輕衫前后卷，葡萄長帶一邊垂。

帳前跪作本音語，拈襟擺袖為君舞。

安西舊牧收淚看，洛下詞人抄曲與。

揚眉動目踏花氈，紅汗交流珠帽偏。

醉卻東傾又西倒，雙靴柔弱滿燈前。

環(huán)行急蹴皆應節(jié)，反手叉腰如卻月。

絲桐忽奏一曲終，嗚嗚畫角城頭發(fā)。

胡騰兒，胡騰兒，家鄉(xiāng)路斷知不知。

這首詩為從西域傳入中原的“胡騰”舞傳神寫照。“胡騰”是一種男子獨舞，配回鶻樂曲，以擺袖、跳躍、踢踏、蹲行等動作為特色，既有雄健奔放的一面，又有柔軟瀟灑的一面。此舞流行于北朝，至唐代成為時尚。唐詩提到胡騰舞的詩句不少，但專寫此舞的只有兩篇，此詩即其一焉，固不失為反映東西文化交流融合的珍貴史料，值得一讀。

“胡騰身是涼州兒”四句一韻平起，是對舞師即男主人公的外貌衣著描寫。他是涼州人，“肌膚如玉鼻如錐”，表明他是高鼻子的白色人種。他穿的是本民族服裝?！巴┎迹薏?，桐指木棉）輕衫”，用料寬大，前包后裹，系以長帶，帶上刺繡著“葡萄”圖案。幾句靜態(tài)描寫，葉淺予那樣的畫家讀了，可以幾筆勾畫紙上。按，代宗廣德二年（764）河西、隴右二十余州被吐蕃占領，原來雜處該地區(qū)的許多胡人淪落異鄉(xiāng)，以歌舞謀生，主人公也屬其中一員。對這些人的命運的關懷與同情，是此詩的另一主題。

“帳前跪作本音語”四句換仄韻，寫舞蹈開始的場面。寫起舞只有兩句，上句交代演出在帳前進行，舞師先作漢兒跪拜，說的話有濃厚的民族口音?！氨疽粽Z”不必為“胡語”，也可以是帶口音的、夾生的漢語。下句寫舞姿，“拈襟擺袖”四字，照應上文“桐布輕衫”，足見服裝在舞蹈中道具般美妙的作用?！盀榫琛比?，表現出舞師的教養(yǎng)和禮貌?！鞍参髋f牧收淚看”，一個鏡頭給淪落中原的西域牧民，他在觀舞時內心的激動，從拭淚的動作可以看出?！奥逑略~人抄曲與”，另一個鏡頭給中原人士，在舞者需要音樂伴奏的時候，現場提筆憑記憶抄出，他的配合、他的善意、他對歌舞的熟悉程度，都讓讀者感動而驚訝。

“揚眉動目踏花氈”四句換平韻，寫舞蹈的高潮。“揚眉動目”寫舞師情感的投入，表情十分生動，“踏花氈”的“踏”字，寫出胡騰舞腳上的動作。另一篇描寫胡騰舞的唐詩是這樣寫的：“石國胡兒人見少，蹲舞尊前急如鳥?！薄疤磙D轂寶帶鳴，弄腳繽紛錦靴軟?！保▌⒀允罚┪枵邍炔煌?，但胡騰舞腳的動作為主，是一樣的?！凹t汗交流珠帽偏”，是寫舞者的賣勁?！白韰s東傾又西倒，雙靴柔弱滿燈前”，寫舞者的如醉如癡，腳上的動作使人眼花繚亂，詩情在這里達到高潮。

“環(huán)行急蹴皆應節(jié)”四句換仄韻（入聲），寫舞蹈進入尾聲?！碍h(huán)行急蹴”指臺步及踢踏動作，無論如何快速，“皆應節(jié)”指合于音樂節(jié)拍?！胺词植嫜鐓s月”，寫舞蹈臨近結束時舞者下腰的動作，“卻月”即彎月?！敖z桐忽奏一曲終”，舞蹈亦應聲結束?！皢鑶璁嫿浅穷^發(fā)”，城上吹角報時，表明天晚，這是一個巧合，也是巧妙地描寫舞蹈的效果。如果不是舞蹈出神入化，焉能在罷舞時得到城頭角聲的配合呢。

“胡騰兒，胡騰兒”（算作一句）兩句回到篇首的平韻，聯想到舞師（“胡騰兒”），表達出作者對時局的擔憂?！凹亦l(xiāng)路斷知不知”作為一個問題提出，可見舞師所表演的舞蹈，與時局是沒有關系的。它是那樣的豪放、熱烈、優(yōu)美、輕快，有一點歌舞升平的意思，有一點樂不思鄉(xiāng)的意思。作者聯系時局，想到唐王朝對外邊事失利，而內有藩鎮(zhèn)割據，不禁替舞師的未來擔憂，也為唐王朝的未來擔憂。

中唐大歷年間的詩人，以五言律詩杰作最多，而歌行的創(chuàng)作比較冷落，李端這首詩雖然算不上杰作，卻可算一首稀有的佳作。上世紀80年代，甘肅省山丹縣文化藝術工作者在本地原生態(tài)舞蹈基礎上，結合這首詩中對胡騰舞的具體描寫，并參照國際友人路易·艾黎捐贈的“胡騰舞銅人”的造型，編排成雙人的胡騰舞，在全省民族民間音樂舞蹈調演中獲獎，成就了唐詩與舞蹈的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