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宿表兄話舊

夜合花開香滿庭，夜深微雨醉初醒。

遠(yuǎn)書珍重何曾達(dá)，舊事凄涼不可聽。

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半凋零。

明朝又是孤舟別，愁見河橋酒幔青。

這首詩的題目是記事性的，僅“夏夜宿表兄話舊”這句話，就可以引起無限溫情的聯(lián)想。從小在一塊兒玩的兄弟輩，長大成人后偶爾見面，不用說有多親熱了。何況是“夏夜”，是正好乘涼聊天的時候，“話舊”指拉起過去的家常，該有幾多感慨、幾多溫馨。

“夜合花開香滿庭”二句，寫夏夜表兄家的環(huán)境?！耙购匣ā庇置瓜隳咎m，樹姿小巧玲瓏，夏季開出綠白色球狀小花，晝開夜閉，幽香清雅，常以盆栽觀賞?！跋銤M庭”，表明表兄家的夜合花栽在庭院，晚上花香便彌漫在空氣中。“夜深微雨醉初醒”，表明這個晚上下過小雨，褪去白晝的暑熱，而在睡前兄弟間有過小酌，在涼意中醒來，兼有花氣襲人，環(huán)境寧靜，頭腦清醒，遂有“話舊”之事。“醒”字讀平聲。

“遠(yuǎn)書珍重何曾達(dá)”二句，是話舊的部分內(nèi)容。“話舊”的一個內(nèi)容，是彼此闊別的情況，雖曾寫過信，互道珍重，但都沒有收到，收不到的原因很多，找不出原因的也有。清人金圣嘆點贊：“‘珍重’下接‘何曾’妙，‘何曾’上加‘珍重’妙。此亦人人常有之事，偏能寫得出來也?！保ā敦炄A堂選批唐才子詩》）“舊事凄涼不可聽”，指款敘別情，一方談到了對方所不知道的，說起來很感傷的話題，對方既想聽，有時又不忍心聽下去。當(dāng)然，這不是就所有話題而言，但必是就留下深刻印象的話題而言。

“去日兒童皆長大”二句，是話舊中的感慨?！霸捙f”難免問到過去的小朋友，說起來都是拖家?guī)Э诘某赡耆肆?。留下許多空白，讀者可以自行填補?！拔裟暧H友半凋零”，提到過去的年長的人，就不免有許多的遺恨了。杜甫《贈衛(wèi)八處士》也有：“訪舊半為鬼，驚呼熱衷腸?！比耸麓x，白衣蒼狗，變化無常，也是人生之常情。金圣嘆說：“五、六是人人同有之事，是人人欲說之話，不嘆他寫得出來，嘆他寫來挑動?！保ㄍ埃┳髡邠峤褡肺簦唤锌f端。

“明朝又是孤舟別”二句，是說到明朝的分手，雙方都有戀戀不舍之意?！坝质枪轮蹌e”，行旅的一方是作者自己，他本是“孤舟”乘興而來，又將“孤舟”興盡而去，一個“又”字，表現(xiàn)出作者對動蕩生活的厭倦。“愁見河橋酒幔青”，想象途中只有借酒澆愁，黃河邊上酒家門前青色的酒旗，仿佛就在眼前。然而，誠如李白所說：“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保ā缎葜x脁樓餞別校書叔云》）此句以“愁見”領(lǐng)起，言外有此意。金圣嘆評：“‘明朝又別’四字，隱然言他日再歸，便是兒童亦已凋零，親友并無半在也。可不謂之大哀也哉！”（同前）

這首詩起結(jié)自然，中本真情，不費斧鑿，章法一句緊似一句，無湊泊散緩之病。只是最重要的中間四句“話舊”內(nèi)容，除“遠(yuǎn)書”句外，大體是粗陳梗概，缺少細(xì)節(jié)；“去日”對“昔年”，措詞太易，未免重復(fù)?？傊?，可以寫得更好。不過，寫到這樣，在中唐七律中已算是佳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