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語境視野下的個性感悟——讀張靜散文

散落的光陰 作者:張靜


序 語境視野下的個性感悟——讀張靜散文

散文這種文體,從20世紀80年代初至今,一直在發(fā)生著顛覆性的變化。借生物進化原理來分析,變化無疑意味著有益的探究,意味著從技巧到內容全方位的拓展。但變化同時也滋生了一些過于瑣碎、庸常輕浮的下乘之作,一時間,小感覺小情調之類品相較低的文字鋪天蓋地,千人一面,千篇一律的面孔處處可見,如此閱讀近況,難免讓人疲憊和倦怠。然而偶讀張靜的散文,卻改變了我的某些偏見,眼前頓時一亮:散文依然有振奮之作、動人之作。

張靜其實一直處于“潛在寫作”狀態(tài)。她的創(chuàng)作道路雖也曲折,卻又是隨意的,自由的。想寫什么就寫什么,寫了就寫了,并沒有創(chuàng)作之外更多的奢求。我以為,這正是她能寫出好作品的先決條件。

《荷花開欲燃》是作者近年來寫得比較流暢、且能體現她創(chuàng)作傾向的一篇短小散文,全文僅千余字,讀來卻能讓人掩卷遐思,實屬不易。自古至今,將視角盯在荷之情趣上的佳作比比皆是,古有周敦頤的《愛蓮說》,五四后有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當下又有成千上萬與“荷”絲絲相連的諸多好作品,可謂多彩繽紛,琳瑯滿目,吸引著人們的眼球。其中不少名篇被尊為文中極品,或世代流傳,或進入教材,被世人傳誦。要想在這樣一類舊題材中挖掘出新意,其難度可想而知。然張靜的《荷花開欲燃》卻另辟蹊徑,大膽將身邊的地域元素變成個體眼中終于可以跳出俗套的一幅獨一無二的物象盛景,或平實地記敘,或濃墨渲染,布局得體,讓人悅目賞心。文章結尾以夜間案頭畫荷作結,余味無窮,很容易就將讀者帶入作者勾勒的那幅神秘畫卷之中;而另一篇《帕上婉韻》,同樣有異曲同工之效。

作者從在飾品店里淘得一方帕巾這樣的小事起筆,使現實與歷史交錯,目光與記憶融合,襯托當下生活的多姿、傳統(tǒng)民族風情的絢麗以及新的歷史時期人們心靈深處的微妙變化,字里行間,少了框架式“觸物生情”的刻意,多了主觀意動下現代文明在傳承意識中的回望與留戀、聯(lián)想與反思,不由人會跟著作者的思路欣然而去;而那篇《漫讀中山街》,且不說通篇如何立意,僅一段開場白,就足以讓人感嘆:“……說真的,有時候并不是刻意想要去買點什么,只是想卸下箍在身上一周以來的煩冗和瑣碎,最好是腳穿一雙平底鞋,不施粉黛,素面朝天,隨意走走,看一看街頭涌動如潮的車流和人流,熏一熏各種混雜在一起的塵埃味道,僅此而已?!边@樣的開篇,是啟承推進的客觀需求,也是文章的題旨,開宗明義,一條“紅線”也就拉出來了,只要不是有意走偏,一篇較好的文章大抵一般都能自然天成。

在張靜散文的閱讀中,如果我們稍稍留意,就不難看出,她對散文創(chuàng)作的把握,注重的是一種來自內心深處、帶了某種自我“血統(tǒng)”特質的感悟。

散文是作者通過自身體察,對自然存在和生命“盲區(qū)”進行的某種雙重探尋,亦是作者用感悟在自己內心修筑的一條宗教式的“面壁”渠道。假如這里的感悟是指開啟慧門,“面壁”則是搭建的一座能通向“神相”境地的橋梁——散文需要的是裸呈,是袒露。內容上,作者不論是述說紛繁復雜的人生,還是描寫滿目奇幻的自然風景;不論是說“物”,還是道“事”,目的無非是要讓朦朧的感悟破殼化蝶,躍然紙上。此刻的感悟,既是以豐滿的形象對事物特殊意義和特殊美質的承載,也是作者情感流動、神思飛揚的步履印痕;既是思想和志趣的如期宣泄,又是作者個性、文風、志向、修養(yǎng)的全面顯露——作者披襟剖心,真誠道白,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以比較完美的形式完成作者與讀者之間在經歷、趣味、愛好等層面上的神性融合。宋代大文豪蘇軾在談到為文之道時有這么一段精辟的論述:“大略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tài)橫生?!彼麖娬{的雖是散文的精思巧構、自然順暢而又奇妙獨異的功夫,但就精神內涵看,仍屬對感悟妙用的歸納。這其實是創(chuàng)作技巧之外的東西。我的觀點是,能為散文設計出最佳藍圖者,必是感悟物事最深刻者。

好的散文必然會有深邃的意境。而意境的萌生,往往產生于作者的個體自覺,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可用雷同的、他人的感知去代替。至于寫什么或怎么寫,作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話題,雖在圈子里喋喋不休地爭論了幾十年,而在散文創(chuàng)作實踐中,似乎又并不是問題。泱泱宇宙,大至紛繁世界、國家要聞,小到沙粒樹葉、花鳥魚蟲;遠觀歷史古跡、名人軼事,近窺眼前萬物、身邊瑣見,都可化為散文的筆墨。生活中諸多物象和場景,只要有心,本身就是一篇生動的散文。我們遇到了,或者會木然地擦肩而過,一旦看見別人筆下成文,又那般情文并茂,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天地大美”的存在。

這或者又會牽出一個老話題:大美來源于發(fā)現——地球從有生命的那天起,大自然就賜給人類一種無以復加的慈愛和溫馨,雖然它不會伸出雙手,將慈愛和溫馨一一送到我們面前,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定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的奇妙景象,卻常常打動著人們,將那些最內核的東西釋放給人們,讓我們從中發(fā)現,在人類心靈疆域的自由天地里,你有多大的才華和智慧,它就能敞開多大的胸懷容納你。它凸顯的是人類亙古至今多元文化和美的創(chuàng)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存在元素。

我之所以這么說,依然基于張靜的散文??磸堨o的那些文字,幾乎全都來自于“不擇細流”的某種感悟。如《老屋,褪不去的時光》《遠去的年畫》《天地之間,雪是一種召喚》《畢業(yè)季》《折子戲》《旗袍清韻》《與塤相擁》,以及她收入本書的幾篇節(jié)氣和草木系散文等,選擇的都是我們司空見慣的場景,經張靜平和質樸、猶如拉家常般地娓娓道來,一下子就活了,靈動了。

顯然,這種抒寫習慣除了作者嗜好,同樣離不開對“底層”人群的關照。

文學對底層的關照,實際上經歷了一個從政治概念、社會學到人道主義、人文主義的演變過程。底層文學之所以風光,是它適時地、準確地、不折不扣地呈現著社會轉型或者改革開放走向縱深之時復雜而多變的社會現實,以及這種現實中的各色人物。而散文的責任則是不失時機地駕馭它,體察它,揭示它,使其上升為值得被我們閱讀的藝術圭臬。張靜散文從小處切入,以底層人物為背景展開,并沒有將寫作技巧簡單地放在不加節(jié)制的抒情上,也沒有一味地去追求那種小甜蜜、小幸福、小成功等感受,她似乎已經從散文的諸多詬病中看到了濫用抒情對深刻內涵和自然天成之規(guī)律的破壞。在她的敘述文本中,抒情不再受表象的、攜帶著某種虛情假意的“寫作儀式”的侵襲,而是潛在地將“思想”轉化成了一種話語意識形態(tài)。在這樣的語境中,真正的“底層”悄然浮出水面,成功地實現了一種“去抒情”狀態(tài)下本質屬性的回歸。

我以為,在這方面張靜是自覺的,義無反顧的。她誠然是在有意錘煉自己潛入“草根”人群之中尋找文學節(jié)點的能力,一刻都沒有放松對底層生存狀態(tài)的觀察和探究,她正是要以這樣一種執(zhí)著的態(tài)度去喚醒自己對底層生活的感悟。比如對傳統(tǒng)的梳理和思考,比如運用女性特有的細膩去洞察世相本質等等。在她的筆下,即使小花小草、物象風景、童年往事、家長里短、社會交往、生活細節(jié)、情感傷痕、苦惱挫折、旅途見聞、讀書感悟等,都能產生恰到好處的跳躍和跨越,把最美最理想最超然,帶著無窮沖擊力的文字展現在我們面前。

當然,這種能將個體感悟舒展化,能在思維海洋里游刃有余的創(chuàng)作態(tài)勢,與其散文的語言風格不無關系。就散文的構造而言,語言就像組裝春天的綠,只有清新自然,才能達到不刻意雕飾但又不乏生動,不有意刻求而自得其意蘊的效果。好的散文是一首詩。詩意同樣來源于富有魅力的語言,來自語言風格的特殊營造。

張靜最清楚語言在文章中的作用。其實每個文學癡迷者,都清楚文學性與語言的密切關系。散文優(yōu)雅暢達,朗朗上口,宛如行云流水,泉漫石基,才會韻味十足,具有空靈雋永之美。這幾乎是諸多對散文創(chuàng)作有見地的行家的經驗之談。言為心聲,文章是作者思想內涵和人格修養(yǎng)的體現。不同的作者,生活在各自不同的時代和社會環(huán)境中,由于先天稟賦有別,后天閱歷各異,才識、氣質必有高下之別,寫出來的文章也便各有不同。

叔本華認為,一切藝術都趨向音樂。音樂是生命狀態(tài)的直接呈現形式。因此,作為生命表現的不同形態(tài)的散文,自然也會富有優(yōu)美的音樂感——旋律的變化、節(jié)奏的急緩、和聲的豐富與單純、音色的高亢與低俗等等奇妙組合,完全與天地宇宙里的萬事萬物息息相關,人們常常使用的“韻致”或者“韻味”,表達出的其實就是對作品的感受和體會,這就毫無疑義地證明了叔本華的觀點——在一切藝術類型中,只有語言藝術在形式的抽象性方面與音樂最為接近。因此,賞析一篇優(yōu)秀散文,音樂美仍然是一把十分恰當的標尺。

從張靜那一篇篇散發(fā)著泥土芳香的散文作品里,我們會發(fā)現,張靜是將語言作為音樂來建構和操持的。不少文本中,那種時而深沉、時而洗練、時而沉穩(wěn)剛健、時而溫靜典雅的韻律,扣人心弦,容不得你心猿意馬,思有所終——“歸來,已是華燈初上,眼底滿滿的荷,怎么也驅之不散。忽兒興起,于陋室一角,攤開筆墨,和著《睡蓮》幽婉深情的曲子,伏案涂鴉,紙上的荷竟也漸漸地醒了過來……”(《荷花開欲燃》)“我喜歡彌漫著安靜之感的老房,它們在風煙里寂靜地保持著固有的姿勢,安然佇立于喧囂和繁華之間,似在昭示一段被風吹散的時光和歲月。這個時候,吃什么都不重要了,兩盤小菜,幾碟素食,僅此意境,足以讓所有人在它的平靜里安歇下來?!保ā堵x中山街》)如此文筆,如此干練的語言敘述,畫面似的將作者的心聲具象化,清晰化,品著吟著,除了陶醉,恐怕誰都會唏噓不已。

語言的功力來自散文作者較高的文化素養(yǎng)和文學觀念。一個有較高文化素養(yǎng)和較強文學觀念的散文作者,在觀察、理解、選擇、挖掘散文題材時,才會產生獨特的、精準的文化關照,倘若缺少這樣的素養(yǎng)和觀念,即使散落在我們面前的諸多書寫元素有比較深厚的文化內涵,書寫者也不會自覺地接納和關注。張靜是教師,手不離卷或者是一種常態(tài),加上善于思考,勤于練筆,因此才有可能熟練地駕馭語言之舟悠然揚帆,乘風破浪。這是難能可貴的一面,也是最不可或缺的素質要求。

愿張靜通過持之以恒的磨煉,有更好的作品問世。

景斌

寫于2016年3月

(景斌:陜西岐山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寶雞市作協(xié)主席,著有散文集《遠遠的山》,詩集《心窗》,組詩《雪路》《車夫》《沃土》《船工·父親》《詩七首》,散文《夜語》,小說《糧食》《又到花開花落時》《對望》《老槐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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